倏然之间,一整张茶案都被太后掀翻,木桌直接撞翻了一旁煮水的小锅,将要沸腾的熟水泼洒在地面,激起一阵白热的水汽蒸腾。
老人发出一声撕裂的,悲恸的长啸——建熙帝的左颊上随即多出了两道血印,他已经本能地往后躲闪,但太后的指甲仍旧划破了他的脸。
“皇上!”黄崇德立刻上前阻挡,一直站在太后左右的宫女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几人紧紧扑上前按住了发狂的太后。
建熙帝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捂着脸往后退了几步。
太后的声音像是最粗粝的岩面,一瞬间的歇斯底里直接撕破了她的嗓音。
“刽子手——!”
她的整张脸都扭曲在一起,两眼几乎要溅射火星,干枯苍白的五指奋力抓向建熙帝的方向。
“刽子手——!!!”
“啊……啊——!!!”
老人悲凄的呼号在慈宁宫的上空激荡,每一声都像抽打在建熙帝的心口上。
在激烈的挣脱与遏制之中,太后松散挽起的长发已经彻底散开,银白色的乱发挡住了她的半张脸,也让她原本就憔悴的面容显露出某种油尽灯枯的虚弱来。
“刽子手?朕?”建熙帝放下了挡着左颊的手,在片刻的惊慌过后,原本残存于眼底的最后一点温存也消散了,他又变回了黄崇德最熟悉的样子,“……不都是你们教会的吗?”
太后剧烈地呼吸着,她的体力已经差不多快要到达了极限。
尽管如此,老人仍然在低声地指控——只是没有人能听懂那些悉悉嗦嗦的低语是在说些什么。
两个戴着铁面具的宫人上前,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被太后掀翻的乱象。
建熙帝一声冷笑,缓步走近。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后——老人被按坐在靠墙的地面上,尽管已经虚弱到了极限,但她仍然用某种带着憎恶的目光,死死瞪着建熙帝的眼睛。
某种虚无缥缈的假象和妄想被撕碎了,建熙帝俯身蹲下。
“朕把你关在这里,真是没有关错。”他冷声说道,“你到现在还是死不悔改,是不是?”
“……悔改?”太后的嘴角轻轻抽动,似乎带起了一抹笑意,又像是因为癫狂而陷入了某种无所畏惧的淡泊里。
她的语言支离破碎,然而在所有意味不明的词句里,建熙帝还是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道尧。
陈道尧。
建熙帝的侧脸微微动了一下,“是啊,只有他是你的儿子,你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不过他现在在哪里呢?你老了,走不动了,你的道尧呢?就算他还活着,他能来你膝下尽孝吗?”
太后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伤心地低下了头。
“一个活死人,”建熙帝拧起了眉头,嘲弄地开口,“我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也值得你们投入那么大的心力。他随便做点什么,写一副字,背几句诗文,你们就前呼后拥地夸赞,那不是朕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吗?”
建熙帝微微昂起头,睥睨着眼前的老人,“你多看一眼了吗?”
老太后神神叨叨地捂住了耳朵,然后又忽然扑在地上,似乎在伸手摸索着什么。
“我的半印……”她轻声地呢喃着,“我要找我的半印……我的半印呢?”
建熙帝望着眼前疯疯癫癫的老妇人,忽然觉得心底里最后的一点火焰也熄灭了。
他怎么会天真到,要向这样的一个人,求安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