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钧左伯等人的成功,给他们树立了一座丰碑,都朝着这座丰碑迈进,凡是有点专长的,全都涌入了成都。
可是今年的匠人选拔,和昨年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纯粹的看谁技艺精巧,而是事先已经安排好了作坊和匠人房的空缺职位,只有附和空缺职位的人,才能参加选拔。
当然,你那一门技艺厉害到可以读力出一个作坊的例外,如果这样,银行祭酒张松就会找到你,和你合营一个作坊。
而作坊和匠人房的俸禄和等级制度,也让这些有理想的匠人,更加兢兢业业刻苦钻研,作坊的技工想进匠人房,普通匠人房想进中级匠人房,中级匠人房想进高级匠人房,技术开发的活跃姓大大提高。
医生也比往年略多,而武人,因为好厉害的成功,和五溪蛮的封赏,大批蛮人羌人进入武科考试,这些蛮人的涌入,有的善射,有的善攀岩,整体体力也高过汉人,正是川军中的新活力,被刘璋大量调入张任训练的秘密骑兵和步兵。
成都尹府,尹柏垂丧着头往房间走,路过客厅,父亲尹元正坐在大堂正中和严老爷子说话,叫住了尹柏。
“你往哪里去了?哭丧个脸,我还没死呢。”
尹柏闷闷地道:“别提了,荆州砖头的生意被曲家抢去了,我们只得到了个红砖和白砖的生意,唉,真是气死我了。”
尹柏想到这里就不由怒火攻心,真想把曲溪那十几岁的小鬼揍死在墙上。
“你就为这事哭丧个脸吗?”
尹元从座位上走下来,看了尹柏一眼,尹柏因为跑生意,浑身都晒黑了,刚从大太阳天回来,浑身衣服都湿透贴在身上,脸上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除了一身华服,与一个庄稼汉没区别。
尹元气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还是尹家的大少爷吗?你都快把我的脸丢光了,我告诉你了多少次?经商是小技,能赚钱就赚,不能赚就算了,你以为你是不知圣人道德的商贾吗?无论什么时候,土地才是根本。”
“唉。”尹元说着叹了口气:“你看这都快一年了,我们尹家的产地不但没有扩大,反而因为几个尹家人出卖祖宗,因为家里人生病,就把土地出卖给了官府,岂有此理,简直是族中叛徒。
你不对这些事上点心,艹心什么砖头?我看你脑袋就是一块砖头。”
“可是。”尹柏不服气地道:“我觉得商业能够赚钱,也能光耀家族啊,为什么一定是土地?再说,有钱了不是也可以买土地吗?要是当初爹你愿意出比官府更高的价位买那几户人的土地,我们尹家不也没损失吗?”
“你还说。”尹元大吼道:“我要是出了高价,以后还怎么买其他泥腿子的土地?官府拿着我们交的税,当然可以挥霍,我们比得过刘璋吗?你商业赚钱,你赚再多钱还不是买土地?现在买不了土地,你赚再多钱有什么用?”
尹元气急败坏。
“可是我就是觉得经商其乐无穷,比收地租有趣多了。”
“你……”
“好了,好了。”严老爷子从高位上走下来,安慰了一番鼻孔喘气的尹元,对尹柏道:“尹公子啊,你也该听听你爹的劝,他这是为你好,更是为整个家族好。
何况,先不说什么赚钱买地的说法,我们高价买地,官府从中抽取重税,纯属是史无前例的苛政,我们也先不谈。
就是最近黄权王甫下的命令,让百姓监视我们的举动,如果我们有反叛之心,我们的财产土地,全部要归那些贱农所有,这是什么道理?”
“严老爷,我们不反叛不就没事吗?”尹柏说道。
尹元正要骂,严老爷子将他按下,对尹元苦口婆心道:“公子啊,你怎么还不明白?这就说明刘璋从来没想过要放过我们,我们就是他刘璋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在拉拢那些泥腿子对付我们呢。
如果你还不相信,那刘璋最近组织秦宓等人培训官吏,乖乖,你知道竹林湾那郑老二吗?成天点个烟斗吹牛那个。
在田里滚了二十几年,快四十的人了,就因为以前在我家书房打了两年杂工,认识几个字,嘿,竟然选上了,最近回来还吹嘘什么要当朱提县户曹了,你说这像话吗?
刘璋叫这些贱民当官做什么?还不就是要消除我们世族的根基?要是以后这些贱民成型了,让贱民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拉尿不说,刘璋会认为我们再无作用,会把我们一脚踢开,随便找个由头,就是江州汉中的下场。
你看看襄阳,六万人啊,刘璋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全杀了,周围全是贱民的叫好之声,你难道还不明白刘璋的心思吗?”
尹柏沉吟着不说话,听起来的确是对世族很不利,可是尹柏觉得,只要自己好好经商,不犯法规,刘璋凭什么杀自己?
只是又不好讲出来。
“严老爷,别说了,这逆子缺乏管教,等找个时间我专门修理他。”尹元看了尹柏一眼,尹柏比开始进来的时候还要沮丧,闷闷不乐地进屋了。
严老爷叹息一声:“令郎之事倒不急,急的是现在刘璋竟然出了这一招,只要识字的,都被招去当官了,长此下去,我们就没有活路了。”
世族左右官府和诸侯的三宝,人才,影响力,财力,以人才为首,影响力次之,财力最末,现在最大的依仗被动摇,严老爷子作为成都最大的本土世族之首,自然忧虑。
尹元也点点头:“必须要有所行动了,否则等刘璋培训了那些泥腿子,我们就再没有威胁他的力量。”
“万万不可擅动。”严老爷子忙道:“观刘璋行事,冷静狠辣,不留余地,而且惯会引诱人造反,川军战力强横,且对刘璋死忠,恐怕他现在就等着我们造反,好一网打尽呢,我们万不可轻动,否则江州汉中武陵和襄阳,就是我们的下场,我们必须找到万全的时机。”
“万全的时机?”尹元眉头一拧。
严老爷子点点头:“对,万全的时机,而且不能我们出头,刘璋法正,都不是好相与的,我们要等,刘璋得罪的人太多了,我们不做出头的那一个,只联络需要联络的人,挑动可以被挑动的人,看谁先挑事,到有万全把握了,我们再全力一击,誓要将刘璋灰飞烟灭。”
严老爷子咬牙切齿地说完,白色胡须颤动,尹元深深点头。
巴西,曲家茶园。
曲溪和一个家丁走进庄园,家丁一边给曲溪扇扇一边道:“公子,你可真了不起,我们曲家虽说是巴西第一望族,财力却不如成都尹家,公子竟然夺得了荆州青砖的生意,这次我们可以大赚一笔了。”
家丁脸上喜不自禁,曲溪只是轻轻点头,曲溪是以前曲家族长嫡传孙子,满门被诛杀后,曲溪成了曲家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官府没有拿曲家一点财产,全部交给了曲溪,并且保护了这些财产不因曲溪势单力薄,被他人夺走。
所以现在,曲家是巴西第一望族,而曲溪的财产,又是曲家第一,现在曲溪孤家寡人一个,靠着一群家丁守护着所有的财产,这九个月来,曲溪通过经商,借着益州兴商的东风,足足把曲家产业扩大了一倍,令许多人又嫉又恨。
而对曲溪指责最多的,就是曲溪满门都被刘璋诛杀,还迎合刘璋的兴商政策,简直忤逆不孝,时常戳曲溪的脊梁骨。
曲溪对这些都一笑置之,不加理会,甚至那些取笑自己的族人,自己也懒得理睬,不再与他们来往。
走入府中,曲溪淡然道:“这次尹柏输了,不会罢休的,而且我们曲家财力还太弱,与成都豪族相比,还上不了台面,特别是我们没有族人的支持,形势很严峻,必须开拓商路。
只有我们的财力入得刘皇叔法眼了,官府才会对我们另眼相看,才会重视我们,我们才能借着官府赚更多钱,知道吗?”
“知道知道。”家丁满脸堆笑:“小的倒是觉得西域好多进来的货不错,我们不能光卖出去,我看有的东西也该买进来,一定能大赚一笔。
就是蜀中出玉门关太远了,别说买进来,就是卖出去也被其他州郡商人盘剥的厉害,唉。”
家丁叹息着,正在这时,曲溪看到堂屋的大门口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女子寥落地看着地面,正是自己的姐姐曲凌尘。
如果现在曲家还剩下什么人的话,除了自己,也就只有这个姐姐了。
“姐姐。”曲溪喊了一声。
曲凌尘抬起头,没有说话,曲溪支走了家丁,高兴地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还知道我是你姐姐吗?”曲凌尘站起来,冷冷看着曲溪,如远山的秀眉上一片寒霜。
曲溪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知道曲凌尘的意思是什么,当初在茶园,曲凌尘就已经向自己表明了复仇的心志。
一直以来,族人怎么看自己,曲溪都不在乎,可是现在姐姐也这样,曲溪有些心痛。
“我问你,我去桂阳的时候,是不是你通知师妹的?”曲凌尘到五溪见过了萧芙蓉,两师姐们关系本来很要好,可是自曲凌尘下山以后,因为刘璋的关系,每次见面都是刀兵相向。
这次好不容易萧芙蓉与刘璋分开了,曲凌尘便去见了萧芙蓉,两师姐妹谈了许多事,曲凌尘也知道了桂阳的时候有人送信通知萧芙蓉。
只是萧芙蓉直到现在还以为那只是一个玩笑,刘璋那夜根本没被刺杀过。
曲凌尘自然也不会说。
曲溪抬起头看向曲凌尘,眼神已经告诉了曲凌尘答案。
曲凌尘握紧剑鞘,看着曲溪:“我一直在想,是你还是皇甫玄通知刘璋的,没想到真的是你,曲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刘璋是我们曲家灭族的大仇,你竟然帮着他?你知道其他族人怎么看我们吗?你对得起死去的爷爷和曲家上下七十多口吗?”
“可是那本身就是一个误会。”曲溪大声答了一声,可能是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偏过头,轻声道:“那封信,是皇甫玄告诉我你的行踪,我才写给萧芙蓉的,我是不希望你有事,而皇甫玄是懂你的,姐姐,你自己问一下自己,杀刘璋是你的本心吗?
爷爷劫持黄h姑姑在先,而且是支持庞羲的最大力量,虽说这不能掩盖刘璋灭门大仇,但是站在刘璋的角度,他并没有什么错。
我作为曲家子弟,犯不着为刘璋着想,但是我得把曲家延续下去,报仇,我从来就没想过,我曲溪就算怕死吧,可是我更怕曲家就此断绝,还有你,姐姐,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唯一在乎的人,我不想你有事。
姐姐,我不管别人怎么想,骂我懦夫也好,骂我不孝也好,我只想你回来,我们两个人一起好好过。”
曲溪说完,脸色落寞,进了里屋,走过曲凌尘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最后还是径直走了进去。
曲溪本来想说什么,可是知道自己不为家人报仇,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可是自己根本就没燃起过复仇的念想,从一开始就没有。
巴西之事没有对错,而且事后证明,刘璋已经意识到错误,曲恬入功臣阁,保护曲家,没有掩盖屠杀事实,这对于一个诸侯来说,就已经够了,曲溪虽然伤心,可是没有对川军生出恨意。
可是这些怎么对外人说?
曲溪的心早就死了。曲凌尘是他现在唯一想解释的对象,可是知道姐姐的恨意,是他化解不了的。
曲溪走进屋中,给曲凌尘留下了一封信,曲凌尘展开看,是成都世家豪门邀请曲溪重阳赴宴的信,曲凌尘如何不明白,这是有人在私下结党,团结对抗刘璋的力量。
吴俊和反刘璋联盟,早就已经注意到这些,虽然益州看起来祥和升平,其实隐藏着巨大危机。
信被曲溪揉成一团,全是褶皱,曲凌尘几乎能看到曲溪看这封信时的面容。
弟弟是真的不打算复仇了。
那自己,还要坚持吗?
“你自己问一下自己,杀刘璋是你的本心吗?”曲凌尘想起曲溪的话,皇甫玄是懂自己的,十年前自己进深山学艺,不是自己多喜欢武艺,只是看不惯家族所为。
家族的龌龊是每个家族子弟再清楚不过的,一类人把这种龌龊当成了优越感,一类人对这种龌龊麻木,随波逐流。
而曲凌尘很不幸地成了第三类人,很讨厌世族的行径,曲凌尘就是因为亲眼看见爷爷把一户庄户人家,逼得露宿荒野惨死道途,才毅然离家出走的。
皇甫玄懂自己的内心,刘璋做的,也是自己希望做的,希望改变的,要不然在云梦泽岛上,自己也不会为刘璋那种情怀所感动。
从襄阳哪一篇告文看得出来,刘璋是真正付出了行动和心血。
如果自己不是曲家人,自己只是巴西屠杀的一个看客,如今,又是什么心态?
襄阳屠杀后,联盟吸纳许多遗漏的襄阳世族子弟,他们和自己一样,对刘璋恨之入骨,可是曲凌尘觉得,襄阳世族做的,被灭族,虽说过重,但也不值得同情。
而巴西曲家,先是资助庞羲,后是挟持黄h,刘璋没有诛族,只是灭门,如果自己只是一个看客,是不是该觉得刘璋仁慈?
曲凌尘思绪繁乱,自己或许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幕,跑出难民营前,刘璋那一次深吻,不止是那感觉,还有当时自己的心理。
除了惊慌,突兀,不知所措,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厌恶的感觉,反而自己恐惧地察觉到,自己感受到了一丝幸福,是那么具体,具体到曲凌尘无法否认自己的感觉。
那种幸福的感觉埋得很深,却很清晰。
那种感觉让曲凌尘恐慌,所以才会来到这里,借着批评曲溪,找回自己觉得自己该有的仇恨。
可是曲溪一番话,不但没有将仇恨的感觉找回来,反而更加彷徨。
就在这时,吴俊带着风姿吟杨开,出现在庄园大门口,吴俊向曲凌尘示意了一下,曲凌尘犹豫了一会,还是默默走了过去。
…………五溪。酉溪部落土寨。
一大块土坝上,五溪:酉溪,辰溪,武溪,月溪,巫溪,以及其他流域上百个部落,十几个民族的头领领主聚集,个个都有不忿之色。
“泥泥布(苗族常用骂人语,吃屎,应该和差不多),再这样下去,我大寨的人都要走光了,今年天气愣热,打不到猎物,一个个都跑去汉人的地方领口粮去了,说什么种一年田就回来,屁话。
还有那什么举仕,我寨子里一共就几百号人,跑了十几个,你说气人不气人。”
部落里面,青壮年就是生存下去的保证,一个青少年要养活妇女和儿童(老人通常自生自灭),失去一个青少年,对于这些小部落来说,是很大的损失。
不但猎物减少,也会受其他部落欺负,所以才会格外在意,几百号人的寨子,跑十几个青年,实力会大大折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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