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大公阿尔伯特，可谓是这些日子以来最激动，最兴奋的人。他原本仅仅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邀请帝国皇太子前来做客，想要撮合他与自己爱女的婚事，结果却又被牵连进索菲亚与卡奥斯这两国的激烈竞争中。

然而在一连串纷争，许诺，交涉，以及激烈的比试之后，阿尔伯特赫然发现，与他的初衷截然相反，米兰竟然与索菲亚成了亲家！

虽说心里不太情愿，但大公最终还是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和索菲亚结亲也不错，反正北方帝国的市场早已开拓，除了米兰之外，帝国人并没有更好的合作对象。而一旦他的女儿成为索菲亚皇后，大陆南方市场也就自然向米兰敞开……商人总是很擅长利用机会的。

在与帝国驻守米兰港的大将军伊美尔达做了充分交涉以后，阿尔伯特在索菲亚特使，老侯爵雷金纳德的陪同下，离开他经营多年的老窝米兰城，前往圣佛朗西斯城参加女儿的婚礼。这不符合外交习惯，从安全角度来说也不怎么合适。但阿尔伯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而且更即将戴上那作为整个大陆女主人标志的“女武神之冠”。就冲这两点，他这个老爹是无论如何也要去观礼的。

无数鲜花铺满了道路，金色，白色和红色，构成了这场皇家婚礼的主要色调。无数市民则彻夜自发聚集在王宫至圣堂的道路两旁欢呼庆祝，庆贺着索菲亚王国百余年来第一位新皇后的出现。

与四年前皇帝初登基的景象相类似，索菲亚所有的大小诸侯们再一次齐聚王都。不仅仅是本国诸侯，甚至连邻国君主，皇帝的表兄，林斯塔国王卡勒夫陛下也亲自前来。再算上米兰大公阿尔伯特，代表阿古利亚皇帝的亲王费尔特斯亚……大陆王室贵族，除了卡奥斯的，基本上都在这次大典上出现了。

教皇陛下的光临更是让整个婚礼的档次提高到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要知道即使当年皇帝加冕也不过只是一个红衣主教出马而已。一桩婚姻，只有在神的面前互相许下诺言，并且得到代表天神的神甫祝福，这才会幸福美满——大陆各地的人们一向都这么认为。而能够由教皇亲自主持，并且代表米尔斯大神作出祝福，那自然是最坚贞的誓言了。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称之为大陆第一婚礼也不为过。

王国的第一典礼大师，勒克斯特男爵如今成了整个朝廷的中心人物，所有人，甚至包括首相府都要听他调派。老男爵一面为本次典礼的规格之高，客人身份之尊贵而感到欣喜，另一方面又不可避免的连声抱怨时间太紧，准备太不充分！以前还有一位好学生玫兰霓丝能帮他，可这回玫兰霓丝闹别扭，躲在**小神庙里不肯露面，老头儿只好把一切事物统统一肩挑，忙得昏天黑地。

“南方来的玫瑰花数量太少啦。赶快再去订一批。别跟我说什么季节不对，米兰人的暖房里多得是，正求着我们采购呢。”

“这批织物绣工质量太差，退回去重做！告诉皇家织坊的人，要是她们来不及，就只好从外面买啦，那多丢人哪！”

“海因主教答应我们的资金到了没有？科夫诺人这时候可不能不顾大局啊！另外高兹堡的车队怎么还没来，首饰匠正等着那一批珠宝钻石好开工！”

……诸如此类的事情又多又繁，但勒克斯特男爵的干劲非常高。作为一个把典礼事业当作终身成就的老绅士，这次婚礼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所能达到的最高顶峰。自然是投入全部精力，热情和心血，尽管时间很紧，经费也有点紧张，老男爵还是一点都不肯马虎，每一个地方都精益求精，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另一个老头儿雷金纳德也在全力帮忙，他计算得很清楚：平素朝廷里面那些军国大事自己插不上手，强要插手反会遭忌。但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下大力气，就是克瑞斯也不好说什么。皇帝，皇后自会看在眼里，也好叫他们知道，索菲亚本土贵族还是有大用处的！

在这样一片热烈的气氛当中，婚礼的主人公——米兰公爵小姐莉莲娜却都很沉默。她默默坐在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中，倾听着窗外震天的欢呼和喧闹声，脸上一点都没有即将为人妻的欣喜，或者羞涩。

这间屋子还是她当初在这里做客时的居所，就连里面的摆设陈列都没改变。莉莲娜很清楚当初她离开时这边宫人对她都没好印象，不可能专门为她保留屋子。这些陈设肯定是后来又重新布置出来，应该说是下了不少功夫。但她一点都不感动，反而感到有些厌烦。

阿斯尔那天晚上的“劫持”着实让她大为恼怒，尽管后来皇帝用最诚恳的态度向她道歉，同时一再保证自己确实不知情，莉莲娜仍然难以原谅。可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呢？这里已经是对方的地盘，没有忠诚的侍卫听从自己颐指气使。愤怒的公爵小姐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对方推出自己屋子，然后锁上门睡觉。

好在这种情况仅仅持续了一天，第二天傍晚，贴身侍女露易莎和一队米兰卫士就被快马接到了王都，让莉莲娜感到自己不是太孤单。宫廷里以前那些颇为骄傲的侍女们这一次对她都是十二万分的恭敬，倒颇让她有一种报复般的快感。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拒绝离开房间与其他人做更多交流，只是沉默的呆在屋子里，仿佛外面一切都与她无关。

侍女露易莎倒不象她的女主人这样悲观，作为小姐的附属品，她是肯定要跟着主人跑的。所以在私下里，这位虽然出身贫家却早就习惯了奢华生活的侍女对于能来到富丽繁华的索菲亚，而不是以苦寒闻名的北方帝国一直都暗中庆幸，心情自然也要好得多。

“您听啊，小姐，外面一直在欢呼呢。这里的准备也周全，看起来他们倒是真心实意的。”

“今天我去厨房点餐的时候，那些厨娘可要殷勤多了。从前她们都懒得理我呢，今天却老远就打招呼，给我准备的餐点也精致多了……”

听着侍女不停在旁边唧唧咕咕，莉莲娜原本懒得理会这个傻丫头。不过后来，还是烦不过，回头支应道：

“当然殷勤了，从今以后我就是这座宫殿，连同里面所有人的女主人，她们谁还敢对你不敬。”

“啊，原来小姐您还是答应嫁给阿斯尔皇帝了？”

“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呢……题目是我出的，比试结果人人都看见了，现在连教皇都来了，再不可能退缩的。”

一向骄傲顽强的公爵小姐最近却总显得忧愁伤感，连贴身侍女都感到惊讶。

“小姐不满意么？我倒觉得阿斯尔陛下挺不错呢，至少他那么温和的主人肯定不会打我们这些下人。那位奥利佛皇子虽然英武，可我每次看到他，都有些害怕……万一哪天不小心犯了错误……他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折断钢剑啊。”

莉莲娜瞪了侍女一眼，这丫头是不是拿了人家的好处？这么一心为索菲亚说话。不过现在，除了这个也没其他贴心人了，不得不容忍一二。

这对主仆暗中交谈。王宫中另一处，另一位主人公，此刻却也正在陷入烦恼中。

“玫兰霓丝，请你出来吧，别再关自己了。”

阿斯而此刻正站在宫廷后花园深处，一处小小的大地之母神庙前。这是索菲亚复国后专门为女神官的信仰而修建起来的一个祈祷场所。但平时更多是作为玫兰霓丝独自休憩之地，每当有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女神官就喜欢一个人躲到这里来，谁也不理，谁也不见。

阿斯尔对这里是很熟悉的，他曾是宫廷中唯一能分享玫兰霓丝心情和秘密的人。无论高兴，悲伤，或者愤怒，以前他总是可以得到女神官最充分的信任。当然他自己的感情也从来不曾向对方隐瞒过。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改变，自从克瑞斯在大殿上拿出莉莲娜的画像……甚至更早一点，老臣们上表建议皇帝立妃之时，玫兰霓丝与他之间，就似乎多了一层隔阂。

阿斯尔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来他早就把玫兰霓丝当作姐姐一般看待。他知道玫兰霓丝对皇后人选不满意，但这件事情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决定。况且现在都已经水到渠成，再不可能有所改变的。

“玫兰霓丝，出来吧。求你了。”

阿斯尔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高声呼唤，这里作为宫人禁地，平时不会有旁人过来。但无论他怎样呼唤哀求，都完全无人应答。

最终，无奈的皇帝只能悻悻离去。在他离去后很久，那扇小小的木门方才慢慢打开，玫兰霓丝静静坐在门后地阶上，眼中早已酝满泪水。

宫廷里诸事众多，热闹纷呈，外面的局面也不简单。此时此刻，索菲亚那两位最有名的智者，海因与克瑞斯，也都各有要事在身，忙得不可开交。

克瑞斯正在与米兰大公“亲切交谈”。阿尔伯特虽然为了宝贝女儿，不管不顾跑来王都，心里多少还有些紧张的。现在他们一家子都在这里，要是索菲亚人突然翻脸那可就惨了。不过到达以后，看看城里形势，米兰狐狸的念头又变了——城中百姓对于新皇后的狂热期待，索菲亚朝廷上下的精心准备，以及教皇陛下亲自前来主持婚礼的事实，让阿尔伯特非但不再担心自身安全，反而把心思完全转到了另一方向上。

原本他只想着女儿将要嫁给一个有名的窝囊废，心里面难免有些郁闷。然而现在看到城中这架势，老家伙才突然想起来，对方可是把皇后王冠拿出来了——女儿将来的地位是与索菲亚皇帝平起平坐的！也就是说，作为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统治者的长辈，他可以名正言顺提要求啦！

商人的本性立刻显现出来，一刻钟也不浪费，阿尔伯特立刻找上首相府，要求与首相大人面谈——关于米兰和索菲亚将来的关系问题，特别是有关米兰商团在索菲亚的权力问题。大陆南方市场，无论如何，也要对米兰开放！

克瑞斯原本没心思谈这个，但阿尔伯特现在身份不一样，皇帝陛下的老丈人啊，就算是他也不能不给面子。没奈何，只得坐下来，耐心与老家伙周旋一番。

“公爵阁下，您所提出的这些条款……”

克瑞斯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这厚厚一叠文书——米兰公爵拿来的“新同盟”条约。心头一阵无奈——老家伙，这么快就利用身份提要求了！

以前在他的主动提议下，索菲亚和米兰曾签订过一份密约，不过那主要是政治层面上的，最大成果是逼迫米兰撤销军援，导致卡奥斯的第二次南征计划无果而终。此后双方都没怎么履行承诺。索菲亚的经济还是以科夫诺人为主，而米兰照样与卡奥斯打得火热。

但这一次形势却不一样，米兰在索菲亚朝中即将拥有一位最强有力的代言人。而且索菲亚刚刚甜言蜜语，甚至动用半强迫手段把公爵小姐给“请”过来，对米兰人也不好开口拒绝。阿尔伯特看准这一点，狮子大开口，一份名义上的“新同盟”条约里面密密麻麻写满商业条款，甚至还企图把手伸到死敌的老窝——新科夫诺城去：条款里有一条竟然是要求王国支持他在新科夫诺城建立米兰商会分部……

“您提的这些要求，都不是我一个人所能决定的啊。倘若没有科夫诺人参与，根本不可能谈得好。”

克瑞斯素来骄傲，若是其他事情，他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自承无力。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主动把米兰人引进来打破科夫诺人对王国经济的垄断，但这件事情关系到索菲亚的经济命脉，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草率从事。

科夫诺人并不是好对付的主儿，就算是当年，王国还对科夫诺拥有绝对权力的时候，那些商人也有本事让王家税官年年空手而归。更不用说现在，他们不但出资组建一支军团，而且还在事实上供养着朝廷里其他大部分的军队。更在朝中拥有包括侯爵，大主教在内的一批强势代言人。

在其它所有事情上，克瑞斯都可以专横跋扈，唯独涉及到科夫诺的事务，他没法子独断。

阿尔伯特其实也知道这些，作为商人，他当然最清楚谁才是对手。不过他把这些条款给克瑞斯看也不是全无目的，在宝贝女儿的分析中，这位冷面首相虽然性子太傲，不容易打交道。但在立场上，他和米兰应该是有共同利益的。把这些东西给对方看看，让对方有个数，以后一起从科夫诺人手中争夺权益的时候也好知道该如何下手——说真的，克瑞斯谋略厉害，但在商业方面毕竟是外行。他以前一直试图压制海因及其背后的商业力量，却因为不熟悉此方面的运作，很多地方都吃了暗亏，压制就起不到什么效果。如果有个精通商业的老手提点帮助一下，那情况可大不一样了。

实际情况果然如此。克瑞斯在看到这份非常详细的，名义上是政治同盟，实际却是一大堆典型的商业契约书时，脸上表情虽还是淡淡的，但专注的目光却已经表明了他的重视。有几次，趁对方专心的时候，老家伙还能从对方眼中隐约看出恍然和喜悦之色。商人最善观人，“米兰狐狸”这个外号毕竟不是白叫的。

所以最后，当听到克瑞斯推脱的言辞后，阿尔伯特一点也没有沮丧的样子，反而连连点头，表示出很理解的神情：

“那是自然，现在只是预先给您看一看，好让您心中有个底，知道我方的小小要求罢了。咱们商人做事情，从来都是可以商量的么。将来这正式条款，还可以再谈……嘿嘿，再谈。”

阿尔伯特如此识趣，克瑞斯自然也乐得就此打住。不过他的思虑很是周密，略略考虑一下，又问道：

“公爵阁下，这份条约中需要商量的地方不少，到时候正式谈判起来，恐怕要耗上不少时间。阁下是打算亲自留在这里谈么？”

他再怎么不通商业也能看出，阿尔伯特这份条约胃口太大，不要说海因和科夫诺人，就是自己也不可能全盘答应。连对方自己都承认这不过是漫天要价，等着他们就地还钱呢，这一谈起来恐怕几个月之内都谈不好，难道米兰大公这么放心，打算在索菲亚常住了？

不过阿尔伯特显然早有打算，笑眯眯的回答道：

“噢，不，当然不用。米兰杂事太多，我不能离开太久，一待小女礼成，就要回去。后续谈判的事情，就由小女代替继续了，她答应的一切，我都认帐。”

这句话一出，就连克瑞斯也禁不住心中一跳，朝阿尔伯特那边看一眼，心想这米兰狐狸果然名不虚传——要他们和本国的皇后谈生意！别说一伙商人，就算是自己，哪怕换了海因，恐怕也都要顾忌三分，更何况这位皇后的精明厉害，他们前些日子可都是见识到了。

克瑞斯这边会客繁忙，应付个大俗人，海因那边却也一样，同样是在应付。不过他所应付的，却是全大陆最接近神祗的至尊之人——教皇米鲁迪斯陛下。

教皇驻跸之所，当然是圣佛朗西斯城的大圣堂。这座圣堂的历史几乎和索菲亚一样悠久，当年卡达印教廷还没建立的时候，大圣堂就存在了。此后历经各代修葺完善，到如今也是规模宏大，算得上是全大陆数一数二的宗教圣地，完全配得起教皇至高无上的尊贵身份。

海因此刻正坐在米鲁迪斯教皇对面，一间小小的祈祷室中。屋子很小，但里面的人个个身份显赫，除了教皇陛下和索菲亚大主教以外，教廷的两大红衣主教，费瑟尔斯和索南斯也都坐在这里，坐在教皇身边，三人共同审视着面前神色淡然的海因。

沉闷的气氛已经持续了很久，除了教皇，没人敢在这种情况下先说话。终于，还是教皇开口，语气低沉：

“海因主教，这一次的事情，你当真完全不知情么？”

“确实不知情，那时候我正和您一起在新科夫诺城，您也知道的。”

“但是贵国皇帝先前修炼的时候，难道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露出吗！那么强大的……力量，就算拥有那血统，也不是一两天内能自行觉醒的！”

教皇紧盯着海因双眼，语气前所未有的深重。两位红衣主教有些惊奇的悄悄看他一眼。在他们印象中，教皇一贯都是从容自若，成竹在胸，从没有用这么压迫性的语气和人说话——而且还是针对教会中最年青，被认为最有前途的那位大主教。

但海因的态度却很平静，他微微欠了欠身：

“教皇大人，我们一致认为那是神迹。米尔斯神的光辉照耀之处，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奇迹，都不会让人惊讶的。”

他陪着教皇回到王都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被克瑞斯拉去密谈了整整半天，在这个问题上早就商定好应答之策。米鲁迪斯深深看着他，良久，微微点头：

“神迹……也罢，就算是神迹吧。对于索菲亚教区，我们一向都是非常重视的。我们把卡达印最珍贵的宝物送到科夫诺去供奉，已经充分表达出了教会对此地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