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李千山轻轻拍了拍手,过了一会,几个太监抬了一张软榻进来,放在大殿中间。

一眼看到棣惨白的脸,差点没倒下。我咬着牙单膝跪在地上,不顾那条伤腿疼得几乎断掉,伸出颤抖的手掀开盖着棣的锦被,雪白单薄的丝衣是斑斑点点全是渗出的血迹。

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已经躺在棣的旁边。

我听见李千山正据理力争,说谁四十多个无赖地痞群殴两个不到十七岁的少年,官差不但不管,反而锁拿殴打其中一个受了伤的少年,这是何道理?另一些人也为我们说话,另一些人则反驳,说棣会武全京城都知道,十四岁时还一掌打断平安候世子的胳膊。

吵吵嚷嚷,乱成一团。我看了一眼皇帝,只见他面色阴沉,眼睛里闪着不知名的光,一会闪闪地看着李千山,一会闪闪地看着宰相。

这目光不知为什么,让我看了害怕。

我鼓起勇气,说:“唤会(万岁)。”

没人听到,他们的声音太大,我的声音太小。

我又说:“鹅偶哈喝(我有话说)。”

还是没人听我的。

我再看了一眼棣,没有勇气再揿被子看他的伤。慢慢爬起来咬着牙大声说:“黑们住吼!”

这一声我无意中带了内力,吓得御书房里吵闹的人全都止了口。

连皇帝也吓了一跳。

爹爹咬着牙说:“小畜生,不得放肆!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这大声说话!”

皇帝看我了好一会,说:“方槐,你有何事?”

说了那么大的一声,现在我的嘴巴实在是疼,疼得口水都不敢咽。只好用袖子擦。

我这个样子一定丑死了,旁边好几个人笑出声。

皇帝问:“你的嘴怎么弄的?脸上是被谁打的?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我张着嘴半天也说不了声,太疼了,冲李千山招手,让他帮我拿纸笔。

周围一阵吸气声。

李千山只是笑笑,征得皇帝同意,叫太监拿来纸笔。

我把纸放在一个太监背上,将事情发生的起因,他们侮辱我们的话,以及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全写出来,就连借给棣内力的事也写出来,我不想骗皇帝,也不想骗任何人。事情就是这样,谁是谁非还请皇帝自己定夺。

皇帝看完了脸沉了半天,说:“君玉,你来念。”

一个年轻官员走向龙案,接过我写满字的纸,当众念了起来。

棣此时也清醒了,挣扎地说:“皇上…他们…说…我…和哥哥…不…去做…娈童…可…惜…了…我们…的…好相…貌…还…还说…说了好多…不…能听…的话…我…我…我…才打他…们…”

“本来…我…没下…重…重…手…可…可他们…打…打我…哥…”

说几个字,吐一口血,我的头又晕了,这次是爹爹再也忍不住冲过来扶着我,一边流泪一边说:“万岁,臣两个孽子惹出此等祸端,臣其罪难逃。但念臣子受辱在先,又受此重伤,还请万岁只惩罚臣一人,饶过臣的两个孩儿。”

棣以前飞鸽传书时说皇帝很喜欢他,这句话不是虚言。他一边说话一边吐血的样子让皇帝脸上变了色,抬手叫旁边太监抬了一边,再叫捧了案上热茶叫棣喝。

又传太医院太医为棣诊治。

几个白胡子老长的太医去看棣,还有一个拉着我瞧我的伤。最后向皇上禀告:棣所受刑伤为鞭刑和杖刑所致,伤口中发现残留的盐粒和辣椒末。下阴有伤。断骨七处,已被接好,其中一根断骨刺伤肺,所以说话时才会吐血,五腑六脏也略有小损,需服药静养百日。说我右足烫伤在先,未曾医治又遭外力重创,足趾断了两根,足踝筋骨也有挫伤,也需卧床静养,脸上和嘴上的伤只是外伤,无需挂虑。

我只听到第一句,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流。

爹爹也受不了,大声说:“万岁,臣子就算犯了罪,也只是当街群殴,只应受杖责。如今臣子受伤若此,非大奸大恶之徒不遭此刑。臣子不满十七,平日纵然顽劣,受辱在先,打人在后,情急之下出手重,伤了人,被官府抓去也无话可说。只是康平府尹抓了人,不审不问,不通知微臣等家人,滥用酷刑,以处治江洋大盗之刑加之臣子之身,微臣难服,还请万岁还微臣一个公道,还臣子一个公道。”

这件事的结果是每人各打五十大板,李千山当街殴打官差,目无法纪,是皇帝亲审,罚一年俸禄,免去户部尚书职。

康平府尹不按律法规定,不加审问滥用大刑,免去官职,永不复用。

一众原告出言侮辱被告,又聚众斗殴,交官府杖责五十。

我和棣出手太重,使用邪门药物,致人伤,也应杖责五十,因受伤太重,免去罪责,由家里严加管教。

我爹爹也问了个家教不严之罪,官贬一级。爹爹请求辞官,被驳了回来。

这件事到此便告结束。

当晚,我和棣被接回家中。

这件事便算了结,我和棣任性出走的结果以受罪而告终。心里这个窝火郁闷就别提了,特别是棣,咬着牙说等好了以后一定要报仇。爹爹和娘听了只是生气,骂他不知好歹,已经惹出这么大的祸,还不知悔改。

后来我无意中听到爹爹和娘的私语才知道,朝中以泰王为首的兵部、户部是一党,以太师赵亮宰相宋泓的刑部、吏部、礼部是一党,相互压轧,勾心斗角。

我和棣无意中结识了李千山,李千山更是求皇上把爹爹选入京官,把爹爹也卷入斗争的中心。我从神医谷回来后,李千山请我赴宴,爹爹当时就不乐意我们去,后来更是借我们夜不归宿的原因将我们禁足,几次驳李千山的面子,不让我们见面,便是想在旋涡之中保持中心,没想到被我们的一时任性拉到前面,让挤兑泰王的宰相太师之流大做文章。

监察院的君大人倒是只按自己的职责办事,保持中立,谁的帐也不买。

还有他的异姓兄弟任大人,深受皇上恩宠,却从不持宠自傲,深居简出,从不惹是非。

倒是泰王爷应该小心了,他军功太盛,极受民间和军队爱戴,为人任性豪爽,几次留书告假,待众人知道,人已在百里之处。若不是亲兄弟,君恩深重,早被皇帝处罚。早年泰王手握重权,掌管兵、吏、户、刑四部,全管着皇宫内务、京城守备,这几年为了他这个性格,已被皇帝撤得差不多了,如今只管着兵部,也就因为他有兵权,其余人不敢动他,若是兵权再被削,泰王爷只有一个皇弟的名号,到时只怕任人宰割了。

说到后来,娘说了一句,若不是泰王爷是皇上的亲弟弟,皇上这样干,倒有点鸟尽弓藏的意思了。

爹听了这句,有好长时间没有再说话。

我突然想起神医谷里颜箴和李千山因为回京而生气时说过的一句话,“他只为他哥哥而活,其实他哥哥一直都…”话没说完,又想起御书房内皇帝看着李千山的那种阴寒奇特的目光,只有一瞬,却叫我看到了,而且看了心里发寒,难道那句话的是“其实他哥哥一直都想杀他”吗?

或者,皇上那道眼光是我看错了,他只是气李千山和宰相吵架吗?

我身上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