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元年五月,各地的夏粮已开始征收了,大乾朝的税收政策延用明朝“新政”之后的办法,依然使用一年两次征收的法子,分秋夏两季。一到这个时候,无数的官吏就会绞尽脑汁想出最隐秘的方法公报私囊。
大部分文官虽然以道德清廉标榜自己,但贪官是不可能完全禁止的。其中有个姓王的盐都转运使被御林军的密探查获了证据,被逮捕下狱,这位王大人的事儿传出来之后在京师流行了好一阵:说是三司法问案,问他“你知道贪墨是犯法的,却如此明目张胆知法犯法,难道你不怕律法治罪么”,那王大人的回答十分搞笑,说“我什么都不怕,就怕穷”。
一时那句“我什么都不怕就怕穷”成了京师民间的流行语……
不过每个汉人王朝,还真不缺那种不怕穷的官,这种人是打心眼里信仰他读的圣贤书,以济世为民为人生目标,自己却穷得叮当响。目前乾朝名气最大的这种清官,当属吴兆兴,明朝万历时的进士,干过知县、知府、按察使、布政使等职,一直克己奉公甚得民心,有人密查过他的家当,基本是家无余资。
永历年间,吴兆兴出任过广西布政兼视鹾政,管着官盐那实在是个肥缺,不料干了几年他竟然没捞一文钱,张问听说之后便调他到中央担任都察院都御史一职,一直到现在。
五月初十这天,吴兆兴得到了一份太监李朝钦收受户部官员龚鼎兹贿赂的材料,其中细节十分详尽。送密文的人把东西交给了吴兆兴的管家,也没留下名字便走了,管家只好把东西转交给了吴兆兴。
吴兆兴打开一看内容,想了想,对同样穷得叮当响的管家说道:“龚鼎兹不过送了一千两银子,这在咱们朝廷真是小巫见大巫,就算老夫以此为凭弹劾二人,皇上也不会真拿他们怎么样。”
这个老管家身上穿的衣服还有补丁,如此境况在乾朝真是穷到家了,因为蒸汽机投入到纺织业之后,布匹价格早已低得不成样子,就算是百姓家三餐都有些困难的,一身衣服仍然置办得起,可见吴兆兴这个管家有几分资产了。他跟了吴兆兴几十年,十分了解他的为人,便顺着话说道:“老爷既然拿到了不法证据,不管怎样也会上书弹劾的。”
吴兆兴点点头,摸了摸花白的胡须,仰起头吸了口气,他那张清瘦的脸陷入了沉思,一边沉吟道:“给老夫证据的人,正是看中了老夫这一点……虽然老夫明知上书弹劾是受人利用,但身在其位不得不为。”
“老爷,有人想利用咱们?”
吴兆兴道:“这份证据明面上是弹劾行贿受贿,实则是提醒皇上内外勾结的迹象,他们把证据给老夫,定然是朝臣或者内廷为了达到倾轧的目的……”
被人当枪使,吴兆兴自然心里不甚痛快,但转念一想,老夫是明朝的旧臣,又非张党的成员,却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就是因为老夫从来不结党不谋私,秉公处事么?就算明知被利用仍然上书弹劾,别人也不会怪他吴兆兴,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自己把证据扣下不报,反而会卷入其中。
他想罢便回身走进书房,拿出砚台开始磨墨。
大乾朝初立,张问现在也算勤政,所以言路是比较畅通的,吴兆兴的折子很快就到了乾清宫,被张问拿到了手里。他一看是弹劾户部官员龚鼎兹送了太监李朝钦一千两银子的事,而且说证据详尽绝无差错,这让张问有些纳闷了。
自明朝永历年间以来,工部和沈氏财阀将新技术大量使用于民间,工商业的繁荣加上海贸的兴旺,七八年来,官府收入是逐年增加,到现在全国岁入已达两亿两之巨,官僚从中公饱私囊贪墨受贿者更是不可胜算,一千两算什么?要在地方小县一千两还算巨款,在京师政治中心,李朝钦和龚鼎兹一个是内廷大太监,一个是部里的官员,这点钱还真不下不起治他们。
水至清则无鱼,张问自己就是从官僚出身,知道要杜绝官员贪污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想那么干,要让他们得到好处才能实心拥护中央政权不是,只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就是了,那种一心只想贪银子的主当然要惩处以儆效尤。
张问遂放下朱笔,仔细寻思了一阵。乾清宫西暖阁内很安静,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周围侍奉的太监宫女都窃手窃脚的,生怕惊扰了皇帝,就像在夜里偷东西一样。
御案上的茶杯敞着,茶香慢慢地飘荡出来,这都是贡茶啊。就在这时,安静的暖阁里响起了“沙沙”细微的声音,张问轻轻回头一看,原来是太监冯西楼正在磨墨。张问处理奏章的时候,都会叫一两个懂文墨的太监在身边侍候,磨墨或者偶尔闲谈两句,今儿来当值的人正好是冯西楼,李芳新收的小弟。
张问看到冯西楼,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李芳;这时他心里一激灵,想到折子上的李朝钦,顿时又想到了王体乾……
他的脸上很快露出了会心的一笑,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冯西楼说道:“吴兆兴这人也真是太较真了,龚鼎兹不过是送了一千两银子而已,来往礼金也当得这个数目啊,吴兆兴竟然正儿八经地上了折子,大臣们以为朕真的那么闲么?”
面团似的冯西楼忙小心翼翼地说道:“皇爷,奴婢倒觉得吴大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怎么个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倒是给朕说说。”张问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冯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