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照这次胆子实在大,每天都在干屠杀的勾当,碰上攻陷盛京这样的好日子,一天就有成千上万的人命挂在他手里。他这样的人死了下地狱估计阎王爷都虚他,如果有地狱的话。
朝廷也没能及时阻止他,北京朝廷就像一台效率缓慢的巨大机器,从容不迫按部就班,但度实在慢得要死,就像那种大明特有的蒸汽车,又笨又慢,比走路还慢。张问集团无疑就是这台机器的中枢,但此时张问呆在老宅里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青石胡同里的这所宅子的大门依然涂的是黑漆,是以前张问任小官的时候应该有的规制,后来搬了家,这里就依然保持着原样。
门口竖着两盏戳灯,上面写着“张”字,灯光暗淡,点缀在如此深幽的巷子里,倒有几分像鬼宅……
趁着旁晚,玄月正在东厢房里向张问汇报近期情况。张问独居在这里,当然不是完全不管庙堂……他又不想死。
张问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饶有兴致地听着,玄月站在旁边说道:“在内阁‘坐记’的人禀报,众大臣合计之后,要让黄大人再来找东家问章照的事……”
“坐记”就是派爪牙到各处衙门蹲点,看着动静,听着别人说话,北京的各部衙门都会有玄衣卫的人盯着。按照明朝的法律,朝臣平时不能没事就纠集一帮人聚在一起,这样就是谋反嫌疑;要碰头开会,当然也会有人在旁边监视。
玄月又道:“章照这次公然违抗督抚的命令,从京师到地方的大臣全都非常不高兴,认为他是有意挑衅文官权威。从辽东玄衣卫分司传来消息,章照也有话说,他说几年前东家就亲口允许他这么干,所以他听东家的不听朱部堂的。”
张问瞪眼道:“我说什么了?”
玄月道:“东家和章照一起路过被建虏劫掠后的村庄,看到惨况对章照说:你以后带兵去辽东也让建虏尝尝这味儿。”
“我说过吗?”张问作回忆状。
“这本来就是章照找的借口,我看他是铁了心要报复建虏,除非东家下令把他抓了,否则他不会听辽东那些当官的。”
张问揭起桌子上的茶杯盖子,在水面拂|弄片刻,说道:“管他做甚?我又没看见,他杀多少人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数字,如此而已。我看我的书……”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资治通鉴》,又说道,“一会你出去时给曹安说,要是黄仁直来找,就找个借口推了。”
“是。”玄月疑惑地应了一声,并未明白张问为什么要这么干。片刻后,玄月又问道,“东家也想屠灭建虏?”
张问道:“以前这伙人扬武扬威得意忘形,现在要灭族了我是打心眼里开心,可总有人会跑到更北边的深山老林里当野人。不过这样的小族被打趴下一次,几百年都恢复不了元气。女真人在宋朝强过一时,趴下之后到现在才爬起来,如今又遭重创,千年之后也不知能不能恢复,千年之后的事儿,咱们管得着吗?”
玄月道:“东家所言甚是,恶有恶报,建虏这次可是遭了大跟头。”
张问拍了拍手里的通鉴,说道:“建虏确实可恶,但我们最大的麻烦从来就不是建虏,而在内部……写书的古人早就看明白了,他们仿佛有先见之明,几百年前就把今天的事都写得清清楚楚。”
玄月惊讶道:“东家……手里的书写了现在咱们的事?”
“陈酒换新瓶,都是一回事。”张问道。
刚才玄月进来之前,张问正看到唐中宗的部分,神龙政变之后李显登基,他面对了十分尴尬的处境,功臣集团彼此呼应有架空皇权的趋势。
这时候张问就在想:如果我称帝了,下面那些功臣如果铁板一块,我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这次章照和朱燮元等人闹翻,倒是一出妙手偶得之的好戏。张问有自己的想法,当然不会听了大臣们几句头头是道的话,就真觉得逮捕制止章照是好事儿。
这时只听得玄月说道:“没有什么事我先下去了。”
“好。”张问抬起头应了一声。
玄月走出去之后,轻轻带上房门,外面的雪地里响起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周围又安静了下来,张问几乎是百无聊赖,不过赖住这样的寂寞脑子才能更清醒。
此时称帝登基已然不远,但张问其实心里不太愿意登基,他现龙椅上面非常危险……毕竟攫取一个在普世价值观里的正统王朝是不合法的,说不定等他前脚推翻明朝,后脚就被人以大义的理由搞翻,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道德有时候没有用,弱肉强食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但有时候不道德的事儿就可能成为敌人的武器,让他人可以名正言顺地暗算自己……最可怕的是敌人来自内部,你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说不定今天就亲如兄弟的人明天就捅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