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同行(中)
有人在旁边帮忙扶着,长亭轻松许多,胡玉娘也松了口气儿。
日头渐落了下来,这条道上也就他们一行人,偶尔有为生计所迫的采药人背着背篓冒大雪上山,胡玉娘便在旁解释,“冬天采参挖灵芝,雪一大,采药人出不来,困死在山林里的每年都有那么几个。”
长宁趴在胡玉娘肩头睡得迷迷糊糊着,软声软气儿道,“每年都有人被困死,为啥每年还有人进去?”
“因为不趁着冬天进山采药,这一年一家人就没钱买米买粮啊。”胡玉娘一副大粗嗓门,一遇到小长宁便不由自主地柔下声调来,“拿一条命换一家人的命,划算不划算?山里人这道算术还是会算的。”
长宁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前头又来了三两成群的采药人,手执镰刀,带着厚厚的绒毡帽,大老远便冲岳老三吆喝着打招呼,“岳三爷!又送货呢!这回怎么多了两个小娘子!”
岳老三笑呵呵地高扬胳膊,朗声应和,“家里头的侄女不听话,乐意出来闲逛悠!拗不过!只好带着走!”
长亭埋头瞅了瞅,分明是多了三个小姑娘啊
“老乡眼睛太毒了!太他娘的毒!”
岳番不知何时凑过脸来,那根枯黄枯黄的长野草还在嘴里头一上一下地嚼,难得一本正经地蹙了眉头,很悲愤地叹了口气。“竟然一眼就瞅出来你不是小姑娘这个天大的秘密”
胡玉娘深呼又深吸两口气,气得胸腔发胀。背上还背着小长宁,不好动弹。可又是不擅口舌,憋半天憋出一个字。
“滚!”
岳番其人,哪能说滚就滚,至少得挨了岳老三两个骂骂咧咧的巴掌过后,才心甘情愿地滚走。
少年郎被蒲扇大的巴掌扇得呱呱直叫,胡玉娘舒了口恶气,长亭笑起来,边笑边问那青梢,“三爷常常走这条道儿?”
若不常走。怎么可能乡里头的采药人能认识。
青梢约是抿嘴一笑,眼睛弯如月牙,没急着回话,从怀里掏了一只小香囊出来递给长亭,“拿百合花叶和生姜蜜捂着熏的香,奴见姑娘手上生了冻疮,若不嫌弃等到了市集,夜里头就用热水化开,泡一泡手用处很大”
懂了。这就是什么也不能说的意思呗。
长亭也没客气,手上接了,也展眉一笑,温声应了个谢。“正缺着呢雪中送炭。”
叫两个字青梢,显得倨傲又高高在上,可若是加上姐姐。让她去叫一个自称为奴家的女人姐姐,她更叫不出口。叫胡玉娘阿姐。心里坦荡荡,可再换了个人。皮肉下流的鲜红的血还深深地刻着陆姓的烙印,让她还是没办法应和。
索性便模糊了称谓。
青梢没在意,温温婉婉垂眉浅笑,很是柔良的味道。
暮色大合,前头人燃起了松油火把,映衬着深蓝得发黑的天际,男人们走路飒踏发出很整齐的声音,天际难得有了几颗很亮的星辰,路渐渐也好走起来,约是前头人烟密集大缘故,路上的积雪和沉冰少了很多。长亭便坚持让胡玉娘把长宁放下来,哪知胡玉娘也不干,小长宁也不干,瘪嘴却不敢哭,伸出一只脚来,“阿姐疼得厉害”
胡玉娘在旁边帮腔,“小姑娘家家没走过这样长的路,我也没背多久,还能背得了,天都黑了,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下来。”
长亭神情严肃,“下午让背是因为路上积雪深,阿宁没法子走,现在脚能直接挨到泥壤,且天都黑了,歇得也够了。玉娘是阿姐,不是阿嬷,天黑路难走,自己能走就自己走,还能看清楚些,若两个人栓在一起,要摔就只能大家伙一起摔,阿宁,你想玉娘阿姐摔吗?”
天黑路滑,分明就是一个人更好走些。
明明一开始都没喊累喊疼,被人一心疼,便顺势嚷了起来。
这大概也是人的天性。
小长宁巴着胡玉娘的脖子不放手,双眼红红的,想哭极了,却朦朦胧胧地见长姐神情很肃穆,死死憋住不敢哭。
“阿宁,你舍得玉娘阿姐摔跤吗?”长亭沉声再问一遍。
这么多天,这还是两姐妹头一回僵起来,胡玉娘蹙着眉头左看看右看看,伸手拉了拉长亭的衣角,想说什么却被长亭拿眼神止住了,嗫嚅嘴唇再想了想,没说话了。
“不舍得”长宁细声细气地带着哭腔道。
长亭点点头,再静静看着幼妹。
长宁便向下一挣,抽搭着告诉胡玉娘,“劳烦阿姐放阿宁下地吧”
岳老三走在前头,两只耳朵支在后头听,岳番凑过头去悄声细语琢磨道,“三个小姑娘不像是庶民常人,哪家庶民跟这模样似的啊从昨儿晚上我就在瞎琢磨就算是走惯江湖的小娘子也没道理这么敏锐,更何况再一细看,这三儿没一个看起来像是走江湖的人。大的那个倒是一身好力道好功夫,可说话办事也忒嫩了点儿”
岳老三这回没打长子的头,乐呵呵地侧过头去,眼风朝后扫了眼,“不聪明没谋略,老子能下死力气救?和老子谈条件、打哑谜的时候,怯都不怯!那姑娘跪在蒲团上时,袄子下头的摆动都没动!喝茶是两只手捧茶盏,左手垫在杯底,右手放在杯身,小口小口地抿!动作好看极了!寻常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