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是入夜之初从仪元殿直接下下来的,连礼部的程序都没来得及走,皇帝御笔亲批一挥而就,左右男方女方都是住在宫里头,没出宫下旨意的耽搁,将用过晚膳,向公公便拿着圣旨过来。
行昭安安静静地跪在凤仪殿前的青砖地上接了旨。
“临安侯贺琰长女,朝廷敕册温阳县主,身出名门,钟灵毓秀,沉贞恒淑”
就算担了一个春字儿,定京城三月的晚间仍有一丝凉意,双膝跪在青砖地上,冰凉沁人。
可心却是暖的,好像在心间里轱辘轱辘滑转了几圈儿的玻璃珠子,总算是“咕咚”一声落到了实处。
向公公念得又慢又亮,内监通常都有一管尖细的嗓音,一开腔便扬得极高,再慢慢地降下来,像领着人从云端上坠下。
行昭埋着头,脑子里心里都是一片空白。
最后一句,一锤定音。
宣完旨,向公公将圣旨折了两折双手递给行昭,笑眯眯地恭贺:“豫王殿下与绥王殿下的亲事都是皇后娘娘帮忙相看的,县主这桩亲事却是皇上亲自选的,县主好福气。”
“也是托圣上的福。”方皇后搭着蒋明英起身,面上瞧不出情绪,瞧了眼满脸是笑的向公公,不经意问:“皇上是什么时候下的旨意呢?”
向公公笑说:“是瞅完今儿个折子以后拟的旨意,本是想明儿个一早再宣旨,到底还是选在今儿个晚上宣了。大喜的事儿。早一刻晚一刻。殿下与县主的福气也损不了。”
方皇后便留向公公用宵夜。向公公忙摆了手推辞:“端王殿下那处虽不用颁旨,皇上却也交代奴才去重华宫知会一声儿。”
蒋明英笑着将向公公送出了凤仪殿,折道回来,就将事儿摸得一清二楚了。
“缘由还在那几道折子上,是关于西北的。”
前头的铺垫够了,临门一脚,几道折子也能成为皇帝下定决心的最后催化。
行昭窝在暖榻里,怀里抱了个水仙碧波纹的软缎枕憨笑。
方皇后也望着她笑。笑着笑着鼻头有些酸,探身替行昭将散在耳前的落发轻柔地勾到了耳后,像是同自己说又像是在和行昭说话儿:“自己个儿觉得值得,就好。日子是自己过的,旁人帮不了。”
行昭重重地点点头。
宫里头的消息跟长了脚似的,跑得飞快,向公公还没到重华宫,六皇子就已经听着消息了,淑妃大喜之余随即愁了起来,“老四还没娶亲。阿妩那头他哥哥也还没娶亲,长兄不娶。下头的小字辈就算订了亲事也得慢慢拖,没正正经经过门我是当真放不下心来。你是不晓得,那回你在江南生死未卜,我一人儿困在这宫里头,阿妩顶着酷暑日日过来,要不给我读书要不陪我说话儿”
每回淑妃提起行昭都会说起这桩事儿,宫里头真情难得,偶得一二便永难忘怀。
六皇子没言语,嘴上也没笑,眼里像藏了星辰一般。
淑妃喜欢行昭,欢宜与行昭是手帕交,他的至亲们和睦温暖,就算外人再不喜欢,那又能怎么样?
行昭原本以为一晚上是睡不好了,哪晓得将沾上枕头,便睡得浑然人事不知。
大约是心安了,梦想已经变成了现实,自然也再没有做梦的必要了。
再一睁眼,天儿刚蒙蒙亮,行昭单手撩开帘帐去瞧搁在罗汉床边的更漏,还差半个时辰才到辰时啊轻手轻脚地趿拉了绣鞋,从高几上解下素绢披风披在身上,从内厢到花间,只能看见熏着香的素罗锦绸,摆放整齐的大多大多的时令鲜花儿。
廊间有蹑手蹑脚走来走去,或捧着温水铜盆或捧了黑漆托盘的小宫人们,虽不能开腔大声说话,可脸上眼里全是蓬勃盎然的生机。
君子兰的狭长兰叶上坠了几滴露水,行昭拿手去碰,哪晓得还没碰到,水珠便破了,顺着叶子往下划落。
身后有人悄无声息地过来,在行昭身后站定没说话。
行昭望着兰叶笑:“若是母亲知道了,她会高兴吗?”。
大抵还是会高兴的吧,母亲常常都很欢喜,看不透那么多事儿便欢欢喜喜地活在虚假的繁华表面之下,活得不那么聪明,但若是没有遇到贺琰,她的一生会平静而静好,育子教女,好不痛快。
“只要您高兴,夫人一定高兴。”莲玉轻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