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大婚的规格高。
高到哪种程度了呢?
二皇子周恪到底还只是皇子,不是太子,大婚不按例能在皇城里头办,只能从信中侯闵家,八抬大轿抬了闵寄柔入豫王府的门,皇帝爱长子,百姓喜幺儿,既然二皇子不能在宫中结亲,那做父亲的便出宫去观礼吧。
皇帝大手一挥,定下仪程,要六司备着,正日子出宫往城东豫王府去。
皇帝都去观礼了,二皇子大婚的规格算高不算高?
方皇后连声应了,吩咐蒋明英着手去准备,大婚的正日子是十月初十,是钦天监给算的,老学究捋着羊毛胡子壬戌申辰说了一大通,最后定下这个日头,“豫王八字缺木,正好信中侯长女给补足了,可豫王妃命里又缺水,天干地支算下来,初十主水,定在十月初十是顶好的”
前世里二皇子荣登大宝时,陈家想再上一层楼,愣是让钦天监将陈家二姑娘陈婼百鸟朝凤的命格都算出来了,硬生生挤掉闵寄柔,陈婼上位,如今却又说闵寄柔与二皇子八字正好,天造地设。
一群神棍也不怕将自个儿舌头给闪折了!
行昭不信,没有用,只要有人信了钦天监就有赏银拿——听见想听的,自然有人满心欢喜地什么都信。
忙忙碌碌到十月初,原本是一直缠****绵在落雨,一到初十天儿便放了晴。透过窗棂望出去。万里无云里有些湛蓝湛蓝的玉色。让皇帝连声赞了几句好兆头。
过了晌午,帝后偕行,一辆青帏小车从凤仪殿里轱辘轱辘地出去,向公公蒋明英一左一右跟在马车旁,后面只跟了两列九城营卫司的人,帝后轻装出行,行昭身上带孝怕冲了喜气儿,只将帝后送到宫道里头。便转身回去。
将进瑰意阁便听见莲蓉训人的声音,上头主子心不静,下面仆从的躁气儿也起来了。
行昭叹口气便快步往里走,将绕过拱门,便看见中庭里的小石板路上跪着个绞了平刘海,上牙咬了下唇,一抽一搭却不敢哭出声儿来的小丫头,再细看,却是那日碰着那个虞宝儿。
“这是在做什么?”
行昭眼风朝下扫了眼,直接问莲蓉。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小丫头上月份才来,是碧婉姐姐保的。说是为人伶俐又得姑娘喜欢,从十几个小丫头里选了三个来补瑰意阁的差,我心道那铁定是个出众的吧?便想好好瞧瞧,哪晓得今儿个我一推门便撞见她在看《白莲记》,顿时就生了恼气儿!”
莲蓉一张脸红彤彤的,一副气得不行的模样,瑰意阁莲玉的脾气最好,可却是莲蓉最能和人打成一片儿。
用其婉的话儿来说,“莲玉姐姐得远远敬着,可莲蓉姐姐却是好的坏的,甜的苦的都能同她说。”
莲蓉如今是气得够呛,行昭没看过这些话本子,眼神却尖,瞅见地上铺了本儿封面画了两朵石蒜花儿的话本子,想弯腰去拾,却遭莲玉一把拦住:“姑娘可不能瞅这种东西!”
行昭愣了愣,再一细瞅,石蒜花儿红得艳,几重花瓣往外翻,生生画成一副妖冶却拙劣的模样,心里头有了底儿,便问宝儿:“莲蓉冤没冤枉你?”
宝儿抽搭一番,眼眶红了红,赶紧摇头,愣了愣又轻轻点了点头:“没冤枉”尾音拖老长:“可奴婢都不识字儿!外间的小内侍说这书有用,等俺大些了就能懂里头的本事了!俺便花钱买了回来,可看也看不明白!”
莲蓉当真想搂下身子将那丫头的嘴给捂住。
本事?什么本事?
姑娘没见过这些话本,她可是见过的,话儿糙得很,言语又粗俗,字里字外地教的全是勾男人的本事!
所以她瞧见这样的书出现在姑娘的小苑里头,真是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得亏今儿个黄妈妈不在,若黄妈妈在,能立刻将这小蹄子打得下不了床——若遭旁人看见了,这一屋子的小姑娘还要不要活了,她们家姑娘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这可是在宫里头!
“什么本事?花了多少银子买的?”
行昭的神情倒很平静,抬了抬下颌,清明地看着哭得一脸花的宝儿。
宝儿口里一呛,支支吾吾:“没花多少银子说是教教做人的本事”
“到底是花了多少银子!”行昭逼得急。
“三两”
宝儿将头埋在怀里,手袖在袖里紧紧攥成个拳,她再蠢也知道那内监说的话儿不能给温阳县主说——“宝儿妹妹如今在温阳县主身边儿伺候,一道长大的情谊最难得,温阳县主的身份还不能嫁个好人家了?到时候宝儿妹妹跟着嫁过去,学上两三手本事还不会把姑爷迷得荤素不分了?”那内监笑得谄媚,话儿却让她听得眉开眼笑的。
哪个不想攀高枝儿?
行昭一听价钱全笃定了,字儿都不识,能舍得花三两银子去学做人的道理?眼头沉了沉,心里头陡然泛起一股恶心,靠手吃饭就算是稀饭也能吃得甜,靠脸靠身子靠男人吃饭,吃的是天底下最难吃的饭!
世间笑贫不笑娼,宫里头跟红踩白,既有顾太后以色侍君上位的典范在,下头的宫人自然也跟着学这个本事。
“外头的东西不许往瑰意阁里拿,吃食不许,信笺不许,什么都不许。新来的宫人若是不懂,就来问上面的姐姐。人笨一点儿不要紧,慢慢教就是,我总要护住你们周全。只一条。若太懂得为自个儿盘算。就可劲儿地自己去盘算。休怪我不留情面。”
行昭说得很郑重。
莲蓉莲玉是生死相交,是她将其婉从应邑身边保出来的,她们都是十成十信实的。
可后来人呢?
皇帝给了六皇子方家,却给了二皇子陈贺两家,放在明面上让他们两去争,后宫碾压向来无所不用其极,谁能确保下头人的心思都是齐的?她那日要下宝儿是因着这丫头白白圆圆的脸长得有福气,可如今看来。白长了一张有福气的脸,自己太会为自己盘算,算来算去磨来磨去反倒将一身的福气给消磨掉了。
众人垂首连声称喏,行昭敛了敛襦裙,一道往里走,一道眼神从躺在地上的那本册子上一扫而过,抿了抿嘴,心里有些讥诮。
明明瓤子是石蒜花,外头却说自个儿是白莲花儿,怪道销路又广又好。
莲蓉善后。苦口婆心只让宝儿罚跪在廊间:“念你初犯,又是遭人蒙蔽。今儿个是难得的大喜日子,就不过多责罚。你以为外间的那些小内侍是好相与的?口蜜腹剑的事儿,他们干得比女子都多都熟稔,才七八岁的小娘子,怎么就不能好好当差了呢?安安分分当差,前程自有人帮你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