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可教!
欢宜眉头又松开了些许,笑着让宫人又上了两盅茶来,和行昭闲扯开来,话头从“东院的桂花开得香得很,可惜等冬天来了雪一覆上去,香味儿便没了。”,到“...昨日母妃去侍疾,太后娘娘却不许母妃进去。听丹蔻说,太后娘娘已经失禁了...”。
前一桩事儿风花雪月的,行昭便风花雪月地应承。
后一桩事儿涉及皇室私密,欢宜说得,她却说不得,只好打着哈哈回:“淑妃娘娘好孝心...”
欢宜扯的话头跨度有点大,行昭能看出来欢宜心不在此,却仍旧耐着性子陪她天南海北地说话儿。
欢宜在想些什么,行昭当然不知道,可六皇子却知道。
“温阳县主才多大?我才多大?母妃未免思量得也太远了!”
六皇子小啜一口茶,茶还没咽下肚,却险些喷出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殿上的陆淑妃,脸上烫烫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赧意还是羞意。
“知子莫若母,你拿一条性命去拼前程是为了什么?你几天几夜没合眼驾着马回京,一出仪元殿便去拦阿妩,是为了什么?你在皇帝面前三番两次上梁平恭和顾先令的眼药,又是为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
陆淑妃笑意浅浅淡淡的,还是一副娇容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儿却总算是让人信了,她也是出身陆家的将门之女!
“人生在世几回搏?打猎认准了一只兔子。就算箭筒子里只剩一只箭也要下狠心去拼上一拼!阿妩还小。可你却十四了,皇帝让小顾氏进宫跟着欢宜伴读,未尝就没有想拿王妃的位子去补偿顾家的意思。方皇后肯定不喜欢将阿妩再拖进天潢贵胄的是非圈里来,前路漫漫,你以为还容得下你踟蹰不定?说一千道一万,宫里头的人过得大抵都不如意,你既欢喜阿妩,便至少有了过得如意的一半可能。小郎君便要勇于去搏一搏,就像你这回豁出条命去搏前程一样。尽人事听天命,你若不努把力,拿出一颗真心出来叫小娘子与方皇后看见,人家平白无故凭什么放心你,愿意试上一试?”
六皇子沉眸垂首,既没否认陆淑妃说道的他欢喜阿妩的事儿,也没急于表达决心。
少年郎的指腹上有了一层薄薄的茧,他执意要跟着黎令清去辽东,无非是想在皇帝跟前露脸。可为什么想要争气呢?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拳头大的人说的话才是话。这个道理放之四海皆准,所以他必须强起来,才能将他想护着的人都掩在羽翼之下。
他的母亲是个不争不抢的,对那个位子从来也没有肖想过,这是陆淑妃头一次让他搏上一搏,只为了去争一个小娘子。
六皇子笑了笑,半大的少年郎看不懂世事,却能看清楚真心。
宫里的女人锦衣华服地心苦了一辈子,却在心底里留了些许地方放着一个叫“爱”的东西,她们仍旧渴望爱,就算自己的孩儿能够拥有便也此生足矣。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相邀的小字辈也陆陆续续来了,二皇子四皇子一道过来,住在慈和宫的顾青辰带了两樽水天青碧的古窑花斛来,正好配欢宜屋子的黑漆黄花木炕桌,欢宜就算与小顾氏一向不咸不淡,也笑吟吟地让人去剪了几枝桂花插在花斛里,立刻摆上了炕桌。
这个接风宴说是淑妃办的,还不如说是欢宜办的更贴切。
请来的都是正正经经住在宫里头的小字辈,开宴的屋子是摆在欢宜内寝的正厢里,大周民风开朗,这一桌子上的人又都是牵了关系的,彼此之间哥哥妹妹,姐姐弟弟的称呼,倒也不用特意避嫌再开一桌。
热热闹闹地坐一起,将上桌,二皇子便嚷着要灌六皇子酒,口里说是庆贺他大难不死,欢宜却和行昭咬耳朵:“...二哥吵着要不醉不归几天了,总算是将憋着的那口气放了出来。”
六皇子豪爽地一饮而尽,又兄友弟恭地斟满了再去灌二皇子。
几个半大的小子吵吵嚷嚷地,二皇子端着酒杯走直线,四皇子抿了抿唇要唱戏,六皇子便拍着巴掌,扣了五钱银子在桌上,赌“...四哥唱夜奔!若唱得比柳文怜还好,我便和你学甩水袖!”。
行昭捂着帕子笑完这头笑那头,最后笑倒在欢宜身上,迷蒙中却看见顾青辰下巴抿得尖尖的,眼睛媚媚的,像极了慈和宫的顾太后。
二皇子想不醉不归,如其所愿,身侧的宫人扶都扶不住,还是淑妃让人熬了解酒汤两碗灌下去,少年郎才清醒点。
几个内侍扶着二皇子往外走,顾青辰往慈和宫去,欢宜让身边的大丫鬟江草送,自个儿亲将行昭送到了门廊里。
行昭将轻捻裙裾拐出游廊,便听见身后急急慌慌的呼声。
“温阳县主且等等!”
行昭扭身一看,是个面生的丫头,自个儿的手还没伸出去,那丫头便将一个香囊塞了过来,又福了福身,便转头往里小跑。
香囊硬硬凉凉的,行昭将栓得紧紧的绳抽开,把装在香囊里的东西一下子就抖落在了掌心里。
借着画梁上摇曳的微暖的光,行昭手心的那颗小小的绛色雨花石亮晶晶的,光从石头的边缘擦过,直直撞进了小娘子的视野里。(未完待续。。)
ps: 雨花石产自雨花台,是南京的特产,江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