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六年,十月。</p>
距离改元还有两个月。</p>
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御座上换没换人,其实影响不大。</p>
稍微闭塞一点的,还会问一句,啊?老道士终于死了?</p>
不过对于济宁州而言,百姓还算见识丰富,甚至能把这事作为谈资。</p>
只因,此处东距府城不过六十里,距山东布政司也就三百余里。</p>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此州南临会通河,又接济水,位于整段京杭大运河的末端。</p>
永乐时期,便在此修建了南旺水利枢纽,同时设立了河道总督衙门。</p>
可谓南北直隶水路来往的交通要道。</p>
李诚铭跟陈胤兆甫一下船,就感受到了熙来人往的烟火气。</p>
码头之上人来人往,有书生,有富商,也有劲装头巾、短打草鞋。</p>
声音鼎沸,各种口音回荡。</p>
刚下码头,就有奇怪的人靠近,想给二人兜卖什么东西,被二人身后的侍从拦开。</p>
李诚铭没理会,只咧嘴一笑,跺了跺脚:“终于到济宁州了啊,可算是能脚踏实地了,这楼船也太晕人了。”</p>
第一次出远门,光是来回坐船就坐得他直摇头。</p>
每次换船,反而是难得的喘息之机。</p>
当初皇帝许了李太后生父,国丈李伟,准行海运商会。</p>
而李诚铭作为李伟的长子嫡孙,六月底便以历练为由,被李伟打发去探查浙江的港口,以及海商的情况——当然,只是领个头,做事还是各位掌柜。</p>
如今转眼就三个多月过去,正好打道回京。</p>
眼下正是途径南直隶拜访了长辈,便从淮河转道山东,准备在济宁更换船只北上。</p>
陈胤兆倒不觉得有什么不适。</p>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侍从,见没东西落下,便开口道:“船是明日清晨的,走吧,咱们先去官驿歇歇。”</p>
陈胤兆是平江伯府的世子,年岁稍长,上个月刚好二十八。</p>
而李诚铭年岁十七,还有些跳脱。</p>
他一边跟上,一边说道:“世兄,福建咱们不去了吗?”</p>
要组建商会承海运,总得几个港口都勘察一遍,看看别家有多少利才是。</p>
陈胤兆奇怪地看着他:“武清伯没跟你说吗?那边遣别人去了。”</p>
“咱们将宁波港的见闻,还有几位掌柜的记录带回去就行了。”</p>
他努嘴示意了一下二人的包袱,里面有此前随行掌柜,做的汇总。</p>
李诚铭一拍脑门:“哦,想起来了。”</p>
他很快抛诸脑后,又问道:“世兄,你觉得这生意做不做得?”</p>
陈胤兆有些迟疑道:“我不懂商事,不过既然几位掌柜都说有大利可图,应该做不了假。”</p>
他是平江伯府上的世子,世代富贵,比李诚铭眼界还是高一些。</p>
嘴上说不太懂,心里却觉得大有可为。</p>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不然届时他父亲平江伯就不好跟武清伯讨价还价了。</p>
姻亲归姻亲,要搭伙赚钱了,还是得留点余地的。</p>
李诚铭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却很是自然就信了。</p>
两人并行,一名侍从跟在后面,一名侍从则在前面开道。</p>
济宁州不比京城,街道有些老旧不说,常在路上能看到家禽粪便之类的东西。</p>
李诚铭捂着鼻子,一边用手扇一边不时憋气。</p>
济宁在太祖吴元年本为济宁府,到了十八年才降格为州。</p>
本身规制降了,但人口却在二百年里与日俱增。</p>
乃至于不得不在州城的基础上,又连连扩建,增添出了外城。</p>
其中官驿也在外城。</p>
二人一路走走看看。</p>
不算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一路蔓延到城门,两旁店铺林立,木制的招牌随风轻摇。</p>
内外人流如织,车马络绎不绝。</p>
偶尔可见几位身着官服的士绅缓步而行,身旁跟着几個挑担的仆役,显得颇为气派。</p>
更多的,是衣着朴素的平民百姓,肩挑手提、携家带口。</p>
李诚铭突然拉着陈胤兆的衣袖,惊奇得指着一处民居:“太祖定制,民居不得超过三间,五架。”</p>
“此处都七间五架了!官府不管吗?”</p>
陈胤兆外出过好些次,阅历自然要丰富些。</p>
他看着这个记事后第一次离京的外戚世弟,耐性解释道:“定制是定制,但百姓都不遵守的时候,官府也不好办。”</p>
朝廷严格定制,百姓普遍违制,官府部分处置,才是常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