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六年,六月初八。</p>
……</p>
紫禁城的殿阁都是红墙青瓦,飞檐翘角,要是各殿有数进,那更是层层叠叠,廊腰缦回,主打一个堂皇大气。</p>
倒是处于东边的内阁,对比之下,显得有些小家子气。</p>
内阁大堂位于午门内东侧,在文华殿南边不远处,只有几处矮小的阁楼。</p>
可就是这么一处略显小气的殿阁,却是如今大明朝权势汇集之地。</p>
内阁的阁门上,高悬世宗所留圣谕,曰: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p>
阁中正间恭设孔圣暨四配像,旁四间各相间隔,而开户于南,作为阁臣办事之所。</p>
往日里,三位阁老都是各自值守一间。</p>
今日一早,各自的值房内都空无一人,倒是某间公房紧闭,不时传出三人的声音。</p>
“所以,我的意思是,如今新旧交替,不宜动作过大,先在顺天府试行一番,最是稳妥。”</p>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p>
“待到顺天府这边做成了,届时再推到各个布政使司,才可水到渠成。”</p>
“而且,这样在两宫以及各位臣僚那里,阻力也小一些。”</p>
高仪说罢,呷了口茶。</p>
他宦海沉浮多年,也知道该怎么做成事,昨日与皇太子议的事,自是不会和盘托出。</p>
他只将李贵妃的退让,说成自己的考虑。</p>
谎称为了促成考成法,不得不做出些许退让,好尽快推行。</p>
所谓“绩效”,是为了团结百官,所谓“试点”,是为了说服两宫妇人。</p>
如此徐徐图之,都是为大政计,相忍为国。</p>
高仪又抬眼看着两位同僚。</p>
只见高拱皱眉沉思,张居正斜看房梁。</p>
他很有耐性地等着两名同僚的答复。</p>
对此,他还是颇有自信的,昨日他看了皇太子传给他的短笺,就估摸着此事应该稳妥了。</p>
李贵妃怕闹出乱子,提出了这个所谓“试点”的法子,着实让高仪有些惊讶,很难相信这是深宫妇人的见识。</p>
如他方才所言,虽然耗费的时间久了些,但确实更为稳妥。</p>
处置起来游刃有余,还便于日后扬长避短。</p>
还有这“绩效”一事,也颇有几分仁德,他高仪虽然是安贫乐道惯了,但这份情,却不得不代天下清流拜谢了。</p>
不知道皇太子是怎么说服李贵妃退让的,这效果,倒有调和阴阳内外的感觉了。</p>
这一套下来,高仪自觉是比他们此前议论的考成法更为完善,他有信心能说服两位阁僚。</p>
他刚想到这里……</p>
“这什么‘绩效’,本阁不同意。”高拱突然道。</p>
“‘试点’一事,恐怕,值得商榷。”张居正缓缓说道。</p>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先后否了这两事,不由对视一眼,又分开视线。</p>
高仪虽然有信心,但也知道不会这么轻易,是故脸上并无多余表情。</p>
他不露声色问道:“这是为何?哪里不妥当?”</p>
张居正颔首,示意高拱先发表意见。</p>
高拱也不客气,直言不讳道:“子象此举,与贿赂同僚有何区别?”</p>
“若是新政都靠着贿赂同僚的法子来行,那不成了贿政了!?”</p>
“再者说,户部哪有这么多银两?”</p>
“去岁三百五十万两折银的应支俸禄,都只拿得出一百一十万!”</p>
“你现在还弄什么绩效,现在可不是洪武年间正官不过两千的时候了,如今两万八千张嘴,你喂得饱吗!?”</p>
“什么布仁施德,借口罢了,本阁不也靠着这点微薄俸禄过了几十年?”</p>
“凡是贪污的,就是欺天虐民,就是有悖臣伦,合当剥皮萱草,哪里还需出钱怀柔!”</p>
高拱说话不带喘气地一连串吐出,嗓门极大,态度也很坚决。</p>
而后又冷哼一声:“子象,可莫要行差踏错,为贪官污吏说话。”</p>
高仪知道高拱的臭脾气,也不跟其计较。</p>
议事,总要讨论起来,才叫议事。</p>
为此,他也早有准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