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识琅看她反应,不太自然地解释:“咱们住在一起,净室也在一处,舟车劳顿,要不你先去洗?”
谢希暮闻言缓过神来,点头让阿顺和晓真进来拿衣裳备水。
等她沐浴出来,一眼便瞧见地上铺着的褥子。
谢识琅轻声:“别担心,我睡地上。”
瞧男子那神情,应当是在她主动亲了他却又推开他后,以为她想同他保持距离。
“我洗好了。”她坐在妆台前擦头发,提醒他。
镜中美人未施粉黛,仍是鲜眉亮眼,桃夭柳媚,香润玉温,懒懒散散倚在凳边,低眉垂眼擦拭着浸湿的墨发。
谢识琅忽然想起幼时的小姑娘,其实她并非一直都不爱吃甜食,再小一些时,她最喜欢甜腻滋味的糖果子和糕点,旁人有时会对谢识琅提点,要多控制些她的饮食。
女子该苗条纤细才好看。
谢识琅每每听见这话,心中都不悦,他本就不理解为何世人总要规训女子体型容貌,朝堂上的臣子体胖者数不胜数,也未见旁人诟病。
他将小丫头养的白白胖胖的,是他有本事。
谢家才不缺小姑娘几口糕点。
记得等谢希暮到了十岁,他出去办公两个月,等回来后却发现从前珠圆玉润的小姑娘竟然消瘦了不少。
谢希暮开始爱美后,从前最爱吃的糕点碰也不碰,他当下便很生气,还彻查起来是府上哪个下人在谢希暮跟前多嘴,最后还是小丫头过来跟他说不想吃得太胖,怕日后没人愿意喜欢她。
依照谢识琅的思维,没人喜欢谢希暮,是旁人没眼光。
就算将小家伙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又有何妨。
以至于他在那之后的好几年,瞧见谢希暮愈见消瘦,都很不高兴。
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她保持着的优越身段,竟然会如此吸引他。
“……”
从净室出来,谢识琅瞥见女子已经坐在了榻边,一头墨发撩在了腰后,不解地瞧着他。
“你方才进去沐浴,怎么不换水?”谢希暮问。
谢识琅方才进净室,没有差人换水,而是就着谢希暮沐浴过的水清洗。
女子表情疑惑,谢识琅别开眼,语气略显心虚:“没关系。”
吹了灯,屋子里很快漆黑一片,扬州比京城要暖和些,未曾下雪,檐外传来滴答滴答的雨声,很快淅淅沥沥砸在了砖瓦,风潇雨晦,让人心里凉飕飕的。
地铺就垫在床边,两者离得很近。
女子的呼吸很轻,一丝一毫都没有遗漏,流入谢识琅的耳中,他心里乱了起来,忍不住背过身。
“你也没睡着吗?”
谢希暮声音很轻,他微微一顿,而后嗯了声。
“你还记得,白日里阿芙说的那个鬼故事吗?”谢希暮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紧张。
谢识琅不怕鬼,也不信神,这种故事对他来说同笑话没有什么区分,故而道:“她故意吓你的,这个世上没有鬼。”
“哦……”
谢希暮语气闷了下来。
他心尖忽然一紧,余光忍不住往床榻上探索,嘴里说的话比脑子要快上几分:“你若是害怕,要和我一起睡吗?”
床榻上传来一阵寂静。
谢识琅其实说完话就后悔了,追补道:“我没别的意思,因为你幼时怕鬼,也是同我一起睡的。”
他这补充的话,怎么听上去更心虚了?
寂夜中传来谢希暮清脆的笑音,柔和道:“无妨,你方才都说了世上没鬼,我信你,就这样睡吧。”
谢识琅心头好似落空了一拍,没由来的一阵怏怏不乐。
她何时这么信他说的话了。
……
一场风雨过后,天儿暖了起来,年关将至开云见日,碧空如洗,是个好兆头,冬日之阳透过窗隙,照在谢希暮身上,暖洋洋的。
谢识琅一大早就被谢从善找去了,应当是谈京中之事。
北齐蠢蠢欲动,赵宗炀带兵镇压,京城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即便是谢从善居于扬州,都听说了不少风言风语。
赵启如今对待几个皇子的态度不明显,也只有谢识琅这个近臣才知晓些风声。
晓真端着早饭入屋,瞧谢希暮还卧在榻边看书,“丞相就没说错,夫人老是不爱吃早饭,就算饭厅准备着,夫人您也不肯动身,您瞧,丞相让奴给您端进屋来吃。”
谢希暮惯来不喜欢动弹,平日里几个下人也都是将早饭端进屋子里供她吃。
“夫人,现下不是在丞相府。”晓真瞧谢希暮小口吃包子的模样,坐在她对面的小凳上,“今早大家都是一块用早饭的,谢家主事还有那位谢朝公子,都问起过夫人,您就待在院子里睡懒觉,会不会不太好?”
若谢希暮还是从前的身份,家里的姑娘,也就无妨了。
这做媳妇儿的,到底还是受限制些。
谢希暮好笑地看着晓真,“我发现你真的长进了不少,从前不见你想到这些。”
晓真挠了下后脑勺,“还不是跟着您,听得多了,学的也多了,大家都恭恭敬敬地待咱们,咱们不好让别人觉得咱们难相处不是。”
谢希暮吃完最后一口,慢条斯理将嘴擦干净,“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恭恭敬敬待咱们?”
晓真想道:“因为咱们是相府啊,天子重臣,受尽荣宠,谁不得敬畏咱们三分。”
女子笑了,“对啊,可天子重臣,受尽荣宠的也不是我,他们敬畏的也不是我,谢家族人所仰仗的,是谢识琅,
他们对我的态度,也是取决于谢识琅对我的态度,所以你不必太将此放在心上,只要小叔叔不说话,谁都不敢置喙,至于旁人心里怎么想的,咱们也不必太过介意。”
若她是个在意旁人看法的,当时就不会拿自己的名声做赌注,她从始至终,在乎的也只有他一个人的看法。
世上对女子的条条框框已经这么多了,又何必让自己活得这么累呢。
“夫人。”
阿顺推门而入,见谢希暮用完饭了,笑道:“谢朝小公子还有允儿姑娘来了。”
谢希暮疑惑,“允儿姑娘?”
这厢还没反应过来,少年便抱着一个小姑娘跨进了门槛,瞧见谢希暮正在梳妆,连忙脸红退了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
谢朝在门口道歉:“我没想到你在梳妆。”
谢希暮疑惑地看向镜中,除了青丝未束,衣裳都是齐齐整整的,故而对外喊道:“不妨事,你进来吧。”
谢朝抓了下头发,犹犹豫豫的,还是执意等谢希暮梳好头发出来。
谢家教养素来严格,谢朝虽然性子活脱,但还是很守规矩,谢希暮走出了屋子,一眼便瞧见他手边牵着的小姑娘,不过四五岁的女娃娃,扎着双丫髻,生得白嫩,一张小脸蛋圆乎乎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谢希暮。
“漂、漂……”
谢允儿扑闪着眸子,悄悄撒开哥哥的手,抬脚便踉跄撞进了谢希暮怀里,“姐姐……”
谢希暮微微一愣,蹲了下来,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肉乎乎的手感很好,“你是谁呀?”
“允儿。”
谢朝走来,不好意思地对谢希暮道:“允儿是我妹妹。”
妹妹?
谢希暮记得,谢朝母亲早年就离世了,这谢允儿是……
谢朝看出来她的疑惑,解释:“允儿是我父亲同姨娘生的,只是姨娘难产,生下来允儿自己却没活下来,允儿也比平常年岁的孩子要傻一点。”
谢希暮确实瞧出谢允儿神智异常,反应也迟缓,抬手揉了揉谢允儿的脑袋,“可怜孩子。”
萧栀当年为了生下她,也付出了生命。
她心头微动,看向谢朝,“你怎么来找我了?”
谢朝噢了声:“二叔同父亲在议事,父亲担心你无聊,让我带着允儿来找你玩。”
“玩?”
谢希暮仰起脸,瞧今日碧空如洗,倒的确适合游玩。
“你要带我玩什么?”她转而看向谢朝。
谢朝家训严格,很少同女子在一起,像谢希暮这样的美人直勾勾盯着他瞧,他还真是受不住,慌忙避开视线。
“风、筝。”
允儿听见玩,磕磕巴巴说出两个字。
谢希暮揉揉小家伙的脸蛋,“允儿想放风筝?”
允儿嘿嘿笑了出来,兴奋地张开小手扑腾。
谢朝命下人准备好风筝,谢家周边是有一个马场的,不过冬日马儿都被放在马房中,倒是能放风筝的好地方。
谢乐芙的院子就在边上,听到几人动静,也蹿了出来,跟着谢希暮等人到了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