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1 / 2)

都挺好 阿耐 0 字 6个月前

 进商场买衣服,如果原本心理价位设定在两百,上上下下一圈逛下来,心理设定没有不偏离原轨道的,三百四百的衣服也会买下,现金不够,刷卡。

但找工作却是不同。明哲本来是想以原来的工作报酬为基数,更上一层楼。但是,随着一次次的被拒,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的心理价位开始一点点地下调。离家远一点可以考虑了,工作强度高一些可以考虑了,出差机会多可以考虑了,甚至工资比原来低一点也可以考虑了。这头减一些,那头削一点,不知不觉,早已经偏离明哲原来的期望值。

随着门前一树苹果花开罢,天日渐渐变长。吴非下班开车到家时候,已经不再是黑天黑地。今天回家,远远的,早就看见身形高大,穿着深蓝长袖t恤的明哲抱着宝宝候在路口。看着宝宝懂事地向她的车子挥起小胖手,吴非顿觉一天的辛苦全都没了,恨不得给车子插上翅膀,一秒也不能拖地飞到宝宝和明哲身边。

下车,宝宝落入吴非的怀里,她落入明哲的怀里,一家人抱成一团往屋里走。自从明哲那次赴母丧回来,在机场公开场合抱了她,从此仿佛开了窍,不再忌讳什么公众场合,反而吴非最先还东张西望,颇有点不好意思。但几次下来,也已习惯,觉得这样子非常温馨受用。

走进家门,两人几乎是同时说话,“今天……”,发现撞车,才笑着谦让,“你说,你先说。”明哲笑道:“你肯定问我今天的面试。我也正好要跟你说这个。”

吴非笑道:“没错,当务之急嘛。看苏兄面带春色,莫非是有什么大好消息?”

明哲笑道:“我现在早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咱喜怒不形于色。今天这份是鸡肋工,我犹豫不决。因为鸡肋,所以我开工资时候没一点客气,不怕得罪他,没想到对方稍与我扯皮几下,就答应了。现在是这样,公司比原来更大更稳,报酬比原来涨三分之一,但四分之三时间得驻上海做技术支持。我很矛盾。我离开的话,你和宝宝怎么办?而且,我不想一年四分之三时间见不到你和宝宝。可是……”说到可是的时候,明哲有点犹豫,脸上尴尬地笑。

“可是什么?”吴非从宝宝花儿一样的小脸上抽出三秒钟时间一瞥欲言又止的明哲,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有数了,你可以回去照顾你爹了。”吴非笑得跟狐狸似的,“可惜忠孝不能两全啊。”

明哲在一旁摊着手嘿嘿地笑,吴非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们给我三天考虑。我还想到一层。到上海的话,正好可以照顾你父母。你不也常担心弟弟常去北京,家中没人照料吗?”

吴非闻言动容,情不自禁地“耶”了一声,愣愣看住明哲。这下宝宝不干了,伸手挡住她的眼睛不让看。一边又扭头看爸爸的反应,看他有没有生气。吴非被蒙着眼睛,透过宝宝手臂缝隙艰难说话,“看来还真是鸡肋了,本来我都没认真考虑这份工作。可是你如果真长驻上海的话,我肯定得把爸妈请过来帮助照顾宝宝,那你回去了也照顾不到我爸妈。不过你一直不放心明成他们照顾你爹,回去倒是每周都可以去看看了。真难决定哦,还真是忠孝不能两全。”

明哲推着吴非进餐厅,桌上已经是他烧好的饭菜。他一边关掉小火,将汤盛出来,一边笑道:“我考虑了一下午,还有个大胆想法,但怕说出来挨你这个女权分子揍。”

吴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你想让我辞职,抱着宝宝跟你一起来回?”

“是,我们以前商量过,你说,我年薪超过十万的话,你回归家庭,专心生孩子养孩子。我这回如果答应这个职位,已经超过了。你就回家吧,省得在外面风风雨雨。我们一起去上海,一家人在一起才好。像这几天看着你独自挣钱养家,我很难过。家,还是应该由我做男人的撑着才好。”明哲走过来,帮吴非一起把宝宝圈进餐椅。

吴非听着,不知怎么鼻子直发酸,她其实并不觉得女人挣钱养家有多委屈,可怎么被明哲一说就变味了呢?她怎么感到好像委屈起来了呢?幸好宝宝拍着桌子抗议被圈禁,吴非才回过神来对付宝宝。可她不免还是将心思转到明哲的工作上面去。

“如果我辞职跟过去的话,那你这份工作就不是鸡肋了。”

“是啊。每年回来三个月到总部工作,接受培训和休假,两头都可以照顾得挺好。但你的工作实在是资本主义里面的共产主义,辞了可惜。两个人都工作,总是多一份保障,比如说这回,有你的工资撑着,才能安然渡过难关。所以我很犹豫,如果你不愿意,我另外再找。没关系。”

“但你再找的话,工资不会这么高。”吴非心里补充一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你又得忧郁好一阵。处理好宝宝,她才看向桌上的菜。见是黄澄澄的油煎龙利,碧油油的水煮毛豆,另一碗碧油油的是韭菜炒蛤蜊肉,汤居然是久违的鸡毛菜小蹄膀汤。这一看,吴非心中明白了三分。明哲心中其实很想要那个工作,已经有志在必得的心思了。所以今天才会破费去韩国店买这些精细蔬菜,提前结束财政危机高压下的非常生活。吴非一时有点哭笑不得,这家伙其实本质里还是大孩子呢。

“是啊。我一下午想了很多。还有,拿美国的工资在上海生活,应该费用不会比这边的高,我们可以存下不少钱,来抵御以后可能的风险。”明哲有点眼巴巴地看着吴非。他心里早就认可这份工作,无论如何,终于可以结束他无所事事的失业生活。前面那么多天,他心里一直空得发慌,总有一种紧迫感紧追着他,让他无所适从,他迫切需要事做。但他必须取得吴非的认可,一家人,一人一票。等宝宝长大,宝宝也可以投一票。他不喜欢以前家中老妈压得爸爸连话都没有,他一定要让自己的家充满民主。

“不如这样,工作不等人,你先过去。我在这里支撑一下看看,如果一个人撑着太累,立刻打包过去你那里。我不是舍不得工作,但我等了那么多年的绿卡再半年可以轮到,不能放弃。而且,你去上海的话,我们车子得处理掉一辆,我的工作也不是说走就可以走。肯定不可能与你同步走。”

两个大人说话,宝宝得其所哉,终于没人盯着她吃饭饭。

“可是你一个人带着宝宝会太辛苦,要不我带宝宝过去,托你妈养上一阵。”这会儿,要不要这份工作已经不是议题。

“不,不,不,我不舍得宝宝,有什么事找朋友帮忙。你答应那个工作吧,看来可行。”

明哲忍不住地吃醋,“你不舍得宝宝,你就舍得我一个人去上海?”

吴非装得比明哲还可怜,“你为了事业和两家爹妈舍弃我们母女,你好狠心。”

明哲不得不笑。但两人都在心里想,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顾此就得失彼,为了生活,只有取舍妥协。

明玉这几天烟抽得越来越凶。整个办公室笼罩在烟雾腾腾里,也笼罩在她的愤懑气氛里。她一向擅长克制,此刻也不想失了分寸,所以只有借吐出烟圈时候呼岀一口长气,让闷在胸口的混浊之气稍微减压。

开会宣布引入监理机制后,蒙总雷厉风行地派下来两队人马进驻江南江北公司。两队人马都知道江南江北不是好惹的人,所以做事一点儿不敢行差踏错,仿佛是商量好了似的,两边都是几乎一板一眼地照规章来,不敢有一点儿变通。但销售工作是最需要灵活的,有时半夜一个电话过来,都得有应对措施,这些,销售人员都已经做熟。但忽然,规矩变了。半夜客户来电,他们除了安排货运,居然还得找出熟睡的监理仔细审核,敲章签字批出库单。一来一去,拖延了时间,客户将火气都撒到销售人员头上,有些客户见程序如此繁琐,连呼头痛,另觅供货商。整个销售公司怨声载道。

江北柳青比明玉暴躁,拉上明玉到集团公司与蒙总协商,但蒙总不答应撤销监理,只答应两方协商得出快捷有效的监理机制。柳青因为答应了明玉,三个月内不得撂担子,只得协商。明玉因为答应了蒙总,无论遇到什么事,帮他顶着不动摇,也只有协商。协商会上,监理人员哪是用嘴皮子吃饭的两个销售老总的对手,面对江南江北的双剑合璧,他们被训得狗血喷头,没有招架之力。最关键的是,凭他们监理人员对销售行业的粗浅认识,怎么可能批驳江南江北的修改意见。结果,会议拿出来的纪要一边倒,呈上去被蒙总扔回来,让重新协商。

第二次,强硬的柳青还是坚持一边倒,明玉虽然想协助蒙总将监理机制扎根发芽,但是她有底线,原则性的,影响到销售的条框坚决反对。于是,第二次的会议纪要依然被驳回。

拿到被蒙总打上一个力透纸背的大叉叉的会议纪要,柳青立刻传真给明玉,下面批语:协商只是烟幕弹,蒙根本没有协商的善意。我们除非放弃一世英名,无视市场逐渐流失,违心同意配合监理机制,否则只有走一个字。我还要不要坚持对你的誓言?

明玉一个电话给柳青,“我约老蒙晚上谈话,你参与不参与?”

柳青赌气道:“不参与,该说的我都说了。江湖上已经在流传说老蒙老糊涂,我参与只有跟他对拍桌子,还是你跟他和风细雨吧,或者还能以柔克刚。如果不行,我真要对不起你老姐妹了,你说这是人做事的地方吗?我要违约。”

明玉叹息:“等我与老蒙谈了再说。实在不行,我不拦你。但在位时候把事情做好。”

“知道。就算不给你面子,我还得给自己留点英名。”

石天冬晚上打烊后出来,到对面宾馆停车场取车。心中似乎是有什么在召唤着他,他反常地蓦然回首,看到宾馆靠窗宽大沙发上,孤零零地坐着苏明玉。石天冬一喜,心说怎么会这么巧。他拔脚就想进去找她,但又止步了。那天晚上,苏明玉已经用语气用肢体语言暗示过他,他们两个人的地位身份,一个就是这璀璨高贵的五星级大酒店,一个却是路边小小门面一家汤煲店,两者可以隔路相望,但不得有其他妄想。

于是石天冬就隔着透明的玻璃看着里面的苏明玉。她还是一贯严谨的职业装,黑色,石天冬似乎都没看到过她穿休闲装的样子。沙发很矮,她的腿长长伸展着,膝盖上放着一台电脑,她非常认真地处理着电脑上的什么,神情很是淡漠。但时不时地,她抬头看看大门,眼睛里满是落寞。看来,她是在等着谁。石天冬虽然知道私窥别人是很不上路的一件事,可他忍不住,他想看看苏明玉等的究竟是何许人也,谁能让她挺晚时候依然如此耐心等候。

而明玉自己心里清楚,她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自她七点钟坐到这张沙发上,每隔一个小时,蒙总给她一个电话,告诉她约见时间推迟,但推迟到何时,他又一再用后面一个电话否定。明玉隐隐开始怀疑,蒙总今晚究竟有没有会谈的诚意。也同时庆幸,幸亏柳青没来,否则与蒙总关系雪上加霜。

外面石天冬依然恋恋不舍,不肯离去。索性退回到车上,坐在车里,远远陪着苏明玉等人。有制服笔挺的保安过来问询,石天冬当然知道这与他的车子不入流有关。但他还是配合地指指里面孤寂而坐的苏明玉,道一声“我等她”。保安这才悻悻离去。

里面明玉心急火燎,只觉得时间慢如凝滞,似乎做了许多事情,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却分明才走了五分钟。她举首看向门口的频率越来越高,看的时间越来越长,可终是没有蒙总的胖大身影。她不是柳青,她还是等。

外面的石天冬却还嫌时间过得飞快,他虽然与苏明玉隔着车子,隔着玻璃墙,可他的眼睛好,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静静地,不受打扰地看他喜欢的人。他看到苏明玉坐久了的时候不时伸手捏捏颈部关节,似乎她的颈椎不是很好。石天冬心中一下涌出很多汤谱,从中甄选可以治疗颈椎的几种,决定以后有机会推荐给她。但是,她最近已经好几天没来店里吃饭了,不知道是因为忙,还是有意回避?

终于,石天冬看到苏明玉在频繁的低头抬头后,盈盈站了起来,她等的人到了。石天冬紧张地将头探岀车窗,身不由己地也站了起来,不想脖子给撞了。但他不觉得了,两只眼睛只是紧紧盯着里面。终于看到有个高大肥胖的人大踏步地冲苏明玉走过来,走得非常之急,隔着玻璃墙,石天冬都似乎能听到那人呼哧呼哧的喘息。这个人,石天冬认识,偶尔在电视报纸上看到过,这副身材实在有特点,令人过目不忘,他应该是苏明玉的老板。想到苏明玉等的是她的上司,石天冬心中一块石头咚的一声落地。但他不急着走,他很想多一点地了解苏明玉,所以想看看她如何对待老板。他看到她在她老板坐下后才落座,显然很是恭谨有礼。

石天冬情人眼里岀西施,他是不愿也不会去想到,那可能是苏明玉对老板的马屁。

里面的蒙总果然是“呼哧呼哧”的,坐到沙发上喘了会儿粗气,才端起明玉给他斟的茶水一饮而尽。那是放凉了的菊花茶,没有加糖,最适合他饮用。放下杯子,他看着给他续水的那只手,点头道:“我儿子从来不会想到给我倒好菊花茶等着,除非他想问我拿钱,会泡好浓浓的龙井茶想烫死我。”

“这是柳青告诉我的。我对吃穿方面没什么讲究,不大看得出来蒙总喜欢吃什么喝什么。”

明玉没像别人一样喜欢居功,但蒙总也并不以为意,只问了一句:“江北呢?小子敢先走?”

“江北有点事,没法过来,不过该说的由我来说也一样。不早,我长话短说吧……”

蒙总大手一挥,道:“是不是还是监理机制的事?这件事我两个态度。一个是监理机制迟早得引入,希望你和江北的态度尽早由抵制转为配合。二是凡事都有磨合期,监理机制才施行几天?你们现在就提出反对为时过早,你们的情绪是多年习惯被打破后的反抗,不理智。你那里还有你压着,江北那里不得了,江北第一个跳出来发难,下面的还不都一个个跟着反?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必须一竿子插到底,你和江北一定得配合。”

明玉不慌不忙道:“早知道是这个答案,在第二份会议纪要被打回时候我已经料到。我想跟你谈的是监理机制后已经出现的问题,与将会出现的问题。还有江北的心态。”

“你说。”蒙总说着却挥手叫服务员过来,要了一份炸土豆条,一份三明治。土豆条是给明玉的,三明治他自己吃,两人相处久了,就跟明玉会提前给他叫了菊花茶放着让他可以喝凉茶一样,都知己知彼。

“先说说我的江南公司。”明玉对自己公司的经营成竹在胸,都不用打开电脑,数着手指,便一二三四地向蒙总汇报主要问题。而蒙总,本来就销售出身,真假好坏他一目了然,何况,他也不认为明玉会怎么欺骗他。对于江北公司的情况,明玉是转述,但那是经过她脑子之后的转述,删滤掉了一些柳青的气话。

石天冬在外面看得出神,他很希望自己也能坐到苏明玉身边听她滔滔不绝,或者,希望哪一天她也能对着他讲那么多的话。他非常相信苏明玉能有今天不是偶然,肯定与她能力很有关系。看着她有时屈伸手指如神机妙算,有时一掌如刀将空气一分为二,那分精明,那分果断,又与前一阵在他汤煲店里见的有所不同。与跟他说话时候的不同,更是不可以道里计。

明玉不知道隔墙有眼,在前辈面前,她反正实事求是,讲完了便静静看着蒙总的反应,不作赘述。

蒙总低头无话,闷着头啃他面前的小小四块三明治,其实不过是一口一个的小玩意儿。吃完才向明玉一伸手,“给我支烟,我的被他们分完了。”

明玉一掏,才想起她的也已经被吸完,只得问服务生要了一包。这几天香烟消耗量大增,以前两天多一包,这几天几乎一天一包。自己都闻得到全身一股子焦油味。

蒙总点上烟后深深抽了一口,才道:“你说的这些,都在我预料范围之内。我对你们的不适应期早有心理准备。你说说江北想怎么样。”

明玉一听蒙总如此轻描淡写地一说,心中失望,她与江北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蒙总对未来一个月的损失有心理准备了吗?我已经大致计算了一下数字,你请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