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静舞离开房间之后,薛宁燕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第一次正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自己。
难怪冉伯承看到她会流露出见了鬼的表情,她现在的样子,确实像鬼一样。
薛宁燕看到梳妆台上有一叠装订得整整齐齐的资料,她随手拿了起来,发现每一篇报道围绕的中心思想都是“子宫移植”。
难道她的女儿准备做子宫移植手术?
这个念头闯入脑海,薛宁燕突觉手中的资料重如千斤,她逐字逐句,认真的看了起来。
裴铮丞在滨城和丰城两地奔波,再忙,他也没有忘记陪莫静宜过七夕情人节。
知道莫静宜持家有道,他没有再买华而不实的玫瑰花,而是亲手给莫静宜做了一个玫瑰酸奶芝士蛋糕。
每一片花瓣都是他轻轻的从花朵上采摘下来,亲手浸泡在细菌水中。
他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蛋糕做成。
很多年不做,也并没有手生,他淋出来的镜面,连专业的蛋糕师傅也赞不绝口。
收到这么有诚意的七夕礼物,莫静宜笑眯了眼,大大方方的赏了一个吻给裴铮丞,吻完之后,她不好意思的说:“我很久没好好刷牙了,你不会嫌弃吧?”
“不嫌弃。”裴铮丞只觉得味道更浓郁,喜欢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再过四天我就可以出关,终于要熬出头了。”
莫静宜抱着裴铮丞的脖子,长吁短叹。
这四十天比四年还难熬,她出关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头洗澡刷牙。
虽然裴铮丞不嫌弃,但她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身上还好,能每天擦澡,不算臭,就是那头发,很让人受不了。
她头皮本身就比较油,平时两天不洗头就会腻发出难闻的气味儿。
这四十天不洗头,一开始她特别受不了,到后期痒着痒着就习惯了,还不怎么痒了,只是味道始终难闻。
真是苦了裴铮丞,她那么臭,还总抱着她又亲又摸的,好像她是什么香饽饽似的,这就是真爱啊!
裴铮丞笑着问:“出关的第一件事想干什么?”
“洗头洗澡刷牙。”那是莫静宜向往已久的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然后呢?”贺承允失笑。
“其他的事暂时还没想,你有好的建议吗?”莫静宜眨了眨眼睛问。
“还债!”
裴铮丞吐出这两个字,就被莫静宜狠狠瞪了一眼。
“你的思想够邪恶!”
她都那么惨了还想折磨她呢?
太没人性了!
“不想还?”裴铮丞挑了挑眉,连眼锋都变得锐利起来,唇角邪邪的上翘,一副你敢赖账试试的表情。
“哎呀,不是不想还,而是不能还,至少得等三个月以后才行。”莫静宜急急的解释:“四十天不行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是吗?我以为四十天就可以了。”女人的事,裴铮丞也不是太懂。
“肯定不行,不信就上网查。”莫静宜说着就拿起手机,要查给裴铮丞看。
“不用查了,我信。”裴铮丞夺下莫静宜的手机放床头柜上,然后把她拉入怀中,搂得紧紧的,下巴习惯性的在她的头顶蹭。
他现在已经习惯莫静宜头发的油腻味道了,看来没有他不能习惯的事。
莫静宜仰起小脸,奇怪的问:“这几天警察怎么没来找过来,我以为他们会反复的审问。”
“别想太多,清者自清。”裴铮丞捏着她的下巴,温柔的吻了下去。
“唔”想说的话都被裴铮丞堵在了喉咙里,莫静宜只能不满的哼哼。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保姆去开了门,是冉静舞和贺承允。
莫静宜连忙推开裴铮丞迎出去。
“静舞,今天你和承允不去过七夕,跑我这里来干什么?”莫静宜看着站门口没进屋的两人,玩笑道。
“今天是七夕吗?”冉静舞眨了眨眼睛,完全不知道。
这几天忧心妈妈的病,她茶不思饭不想,哪里还会关心什么七夕八夕。
“是啊,难道你不知道?”看到冉静舞点头,莫静宜半开玩笑的指责贺承允:“承允,这就是你不对了,把咱们静舞追到手就不浪漫了吗,满大街都是卖花的,你看到也该买一束吧?”
贺承允不是不知道今天七夕,而是他觉得冉静舞的妈妈身患重病,冉静舞肯定没有心情过这些华而不实的节日,所以便只字未提,也没送花。
昨天rsnl的客服给他打过电话,问他要不要预定一束,他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冉静舞连忙帮贺承允说话:“最近承允太忙了,不记得也没关系,又不是什么重大的节日,无非就是商家为了促销搞的噱头而已。”
“还没结婚呢,你就护着他了,以后结了婚,怕是更说不得,好,我不说,省得招人嫌。”莫静宜热情的招呼:“还在门口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坐啊!”
“姐,我今天还带了一个人过来。”
冉静舞拽着衬衫的衣摆,扭扭捏捏的说。
那拘束的样子,和平时的大大咧咧判若两人。
“带谁来了?”莫静宜好奇的问,她实在想不出,他们能带谁过来。
“我妈妈。”冉静舞唯恐莫静宜赶人,急急的说:“我妈妈得了重病,她想来看看你,向你说声对不起。”
莫静宜怔怔的看着冉静舞,一时没说话。
“姐,对不起,你别生气,我现在就带我妈回去。”冉静舞以为莫静宜不说话代表的是拒绝,转身就走。
“别走,来都来了,进来坐吧!”
莫静宜快步上前,拉住了冉静舞。
她这才看到薛宁燕站在走廊里,靠着墙,看起来很虚弱。
看到冉静舞和薛宁燕和好,莫静宜心里替她们高兴,便把自己对薛宁燕的厌恶和憎恨都藏了起来。
“姐,谢谢你。”冉静舞喜出望外,眉眼都是笑。
这些日子她流了太多太多的眼泪,到这一刻,才真心的笑了出来。
莫静宜大度的笑了笑:“你都叫我姐了,难道这点儿面子都不给你?”
“姐,你真好。”冉静舞喜滋滋的跑过去,扶着薛宁燕朝门口走。
走廊里光线暗,薛宁燕走近之后莫静宜才看清她的脸,着实吓了一跳。
这才多久啊,过去趾高气昂,嚣张跋扈的薛宁燕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别说冉静舞,就是她看了心里也难受。
人啊,在高处的时候且莫得意,因为谁也料不到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看到现在的薛宁燕,莫静宜虽然有扬眉吐气的快感,可更多的是难以名状的悲伤。
争个你死我活又有什么意思,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培黄土,活着的时候好好活,问心无愧,就算死了,也可以含笑九泉。
莫静宜亲自端茶倒水,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薛宁燕。
薛宁燕坐在沙发上,才走了几步,就累得直喘气,脸色也很难看,好像随时会断气似的。
这身体状况也太糟糕了吧!
莫静宜皱着眉,涩涩的想,果然,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健康,就什么都没有了。
几个月前,薛宁燕打她的时候气势汹汹,中气十足,哪里会想到几个月之后,就变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冉静舞看出莫静宜的疑问,难过的说:“姐,我妈因为减肥过度,身体大部分的器官都衰竭了,还好裴大哥帮忙,有几位专家在为我妈妈治疗,我妈妈一定会好起来。”
“裴大哥介绍的专家准没错。”莫静宜看向浑身不自在的薛宁燕,温和的说:“阿姨,你好好养身体,没有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过去的事就让它们过去吧,不要背心理包袱,每天都要快快乐乐的过。”
这个时候,她也不忍心诅咒薛宁燕快去死。
虽然以前她想过很多次,恶毒的诅咒过很多次,但薛宁燕真的快要死去时,她有不忍心看到自己最亲爱的妹妹失去最亲的人。
她是善良的人,对她好的人她会加倍的好回去,因为冉静舞对她好,她甚至可以不和薛宁燕计较。
闻言,做好被打被骂准备的薛宁燕愕然抬头,她的嘴唇颤抖不已:“你你不恨我吗”
“恨有什么用,再恨,我妈妈不会回来,我外公不会回来,我外婆也不会回来,再恨,死去的人不会回来,活着的人却要好好的活下去。”
说不恨,那绝对是骗人的,只是她可以暂时放下仇恨,平和的面对薛宁燕。
莫静宜抿抿嘴,笑道:“阿姨,你得好好的,静舞才会高兴,为了她,你必须恢复健康。”
“静宜,你和你妈妈都是好人,我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薛宁燕悲痛的大哭起来,每一滴眼泪都浸透了悔恨,她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阿姨,别哭,别哭。”莫静宜也红了眼眶,连忙抽纸巾递过去,坐在薛宁燕的身旁,和冉静舞一起帮她擦眼泪。
薛宁燕哭了好久才止住眼泪,她红肿的双眼却满是感激。
踌躇片刻,莫静宜晦涩的问:“阿姨,我一直想知道,我妈妈去世之前,你和她见面都说了些什么,她当时的情绪是不是很激动?”
“我和你妈妈根本没见过面,我打电话给她,她也从来都不接!”薛宁燕抓住莫静宜的手:“你相信我,我没有害你妈妈,你妈妈不是我害死的。”
“阿姨,我相信你,相信你。”莫静宜失神的点点头。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薛宁燕都是快死的人了,应该不会说谎吧!
莫静宜心烦意乱,看向单人沙发上摆弄手机的裴铮丞。
难道他们一开始就错了,她妈妈真的是被她气得跳楼自杀的
怀疑别人,只是她为自己减轻罪恶感罢了,实际上罪魁祸首就是她。
裴铮丞紧抿着薄唇,没有说话,但坚定的眼神却将他的心中所想传递给她。
不要胡思乱想,不关你的事。
要她怎么不胡思乱想呢
得到了莫静宜的谅解,薛宁燕大哭一场之后心情好多了,还和莫静宜,冉静舞一起有说有笑的包饺子。
薛宁燕包了一个漂亮的秋叶饺,莫静宜嚷嚷着要学:“我妈妈以前经常这样包,可我总学不会,包出来好丑,阿姨,你教教我啊!”
“你捏住饺子的一头,然后往下压,捏一下压一下,多练习几次就会了。”
“我试试。”
看莫静宜包得那么认真,薛宁燕的笑容有几分苦涩:“你妈妈包这种饺子就是我教的,读书那会儿,逢年过节你妈妈总会邀请我去你外公家吃饺子,说是要我帮忙包,其实啊,是让我帮忙吃,恐怕再也找不到像你妈妈那么好的人了”
说到最后,薛宁燕声音颤抖不已,她一眨眼,泪水就涌了出来。
莫静宜眼眶也是红红的,她哽咽道:“我妈妈对认识的每个人都很好,我们楼下有位奶奶无儿无女,我妈妈每天都会过去看看那位奶奶,帮忙洗衣服煮饭,楼上的姐姐爸爸妈妈早出晚归,我妈妈就让姐姐晚上到我家吃饭做作业,从没要过一分钱,我妈妈有一次在路边捡到一个钱包,她在雪地里站了一个多小时等失主”
在莫静宜的心目中,她的妈妈正直善良,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惜,好人不长命,她还没为妈妈做什么,妈妈就永远的离开了她。
薛宁燕不停点头:“是啊,你妈妈人很好,以前班上同学谁有困难,她总是会伸出援手,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人美心更美。”
一听这话,莫静宜来了兴趣,缠着薛宁燕讲她妈妈以前的事。
在莫静宜的记忆中,她的妈妈对谁都好,但唯独对她不好,对她很严厉,很苛刻,很粗暴,她稍不注意做错了事就会挨打,连做作业写字写得难看也会挨打。
童年的记忆就是打!打!打!
年幼时,莫静宜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家,离开那个对她不好的女人,再也不回家。
长大之后,她有了自己的家,去妈妈的家就像做客,匆匆来去,并未多做停留。
通过薛宁燕的口,莫静宜才知道她的妈妈有多优秀,如果不是遇到那个男人,她妈妈会成为一名桃李满天下的优秀教师。余吉讨圾。
可这个世界不存在如果,那个男人毁掉了她妈妈的一生,毁掉了她妈妈的梦想,毁掉了她妈妈的家
莫静宜暗暗咬牙,那个男人就算死在她的面前,她也一定不会心软。
有些人可以原谅但有些人绝对不能。
在莫静宜家吃了饺子,薛宁燕心情不错,虽然她只吃了两个,但对于吃点儿东西就吐的她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进步。
冉静舞在浴室洗澡,薛宁燕拿着手机到阳台,拨通了裴御轩的电话:“裴医生,我上次问你的事有结果了吗?”
“有了!”电话那头的裴御轩沉重的说:“你的子宫各项机能都正常没有衰竭,可以在你死后移植给你的女儿,你们是母女,排异反应也会比较小,是最合适的供体。”
“谢谢,谢谢你裴医生。”薛宁燕握紧手机,喜极而泣。
送走冉静舞和薛宁燕之后,莫静宜心事重重的躺在床上,连裴铮丞一直盯着她也没有发现。
“在想什么?”裴铮丞把手里的事情忙完,才坐到她的身旁,开口问话。
莫静宜忧伤的看了裴铮丞一眼:“没想什么。”
“骗我之前动动脑子可以吗?”裴铮丞戳了戳她的脑门,以示不满。
“讨厌,我没脑子,让我怎么动脑子啊?”莫静宜不满的撇嘴,气呼呼的瞪着他。
既然她不肯说,裴铮丞就帮她说出来:“是不是在想,你妈妈是被我们害死的?”
“知道你还问?”莫静宜靠着他的肩膀,满心的罪恶感。
“问一问也不行?”裴铮丞挑了挑眉。
“我妈妈一定是被我害死的,如果我不刺激她,她就不会出事。”莫静宜说着说着就要哭了。
她现在过得越幸福,罪恶感就越强烈,她的幸福都是建筑在她妈妈的痛苦之上,让她如何开心得起来。
“不是你害的。”
“别安慰我了,让我自己难过一会儿。”
他怎么舍得让她难过,哪怕一会儿也不行!
裴铮丞将自己的观点分析给莫静宜听:“你妈妈来丰城之后情绪一直很稳定,抑郁症发作必须有人刺激她,而刺激她的那个人,才是害你妈妈的凶手,既然静舞的妈妈没有刺激你妈妈,那就一定另有其人。”
“难道是贺承思?”
莫静宜以前就怀疑过贺承思,但觉得薛宁燕嫌疑更大。
因为在裴家,贺承思是不敢乱来的,她必须维护自己乖乖女的形象,在裴家一直都是谨言慎行,她妈妈平时都陪着姑奶奶,和贺承思几乎没有来往。
“也许吧!”
以前裴铮丞没把贺承思当回事,觉得她翻不起浪。
但当他正视所有的问题时,发现贺承思身上的疑点很多很多。
他已经派人在查贺承思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疑点就更多。
仿佛有人知道他会查,已经把所有和贺承思有关的事都抹去了,几个关键人物都像人间蒸发一般,找不到了。
贺承思一个深居简出的女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势力。
有人在帮她,找出帮她的那个人,也许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你在想什么?”现在换莫静宜问裴铮丞了,他眉头紧锁,一看就知道有心事。
裴铮丞缓缓转头,看着她,眼神变得有几分暧昧:“我在想,还有多久你才可以还债。”
“晕,你就不能想点儿积极向上的东西吗?”
莫静宜哭笑不得,好像裴铮丞的脑子里除了还债就没别的东西了。
“不能。”
裴铮丞欺近莫静宜,灼烫的呼吸吹拂过她的脸,撩得她心痒痒:“想不了别的事,除非你把欠的债都还了。”
莫静宜羞涩的捂住他的嘴:“别这么着急行不行,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让我慢慢还吧!”
欠别人的债也许很快就可以还清,但欠裴铮丞的债,一辈子也别想还清。
他就是裴扒皮,不把她扒层皮就不罢休。
“好,一辈子,慢慢还。”
难得裴铮丞这么好说话,因为莫静宜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他再不好说话就太过份了。
“今晚七夕,牛郎织女要在鹊桥相会,我们出去看星星吧!”莫静宜努力把话题往别的方面引,免得裴铮丞自己把自己弄的难受。
“你比星星好看,看你就行了。”
裴铮丞把肉麻的情话说得一本正经,那表情和他说今天股票涨停,可以继续持有一模一样。
“我怕你再看下去就得冲凉水了。”莫静宜心里甜滋滋的,笑眯了眼:“走吧,走吧,去看星星,这几天天气那么好,肯定能看到很多星星。”
“嗯!”裴铮丞没再拒绝,起身和莫静宜一起走到阳台,丰城的秋天并不冷,夜风带着海水的咸湿,有种清爽的感觉。
裴铮丞拿睡袍把莫静宜包得严严实实,只准她看星星,不准她吹风,所以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
“丰城的星星真多。”莫静宜高兴的感叹:“滨城根本看不到这么多星星,真美啊!”
“嗯。”裴铮丞只望了天空一眼,然后就一直盯着莫静宜。
他对星星没一点儿兴趣,只有莫静宜才值得他看了又看。
“你别看我,看星星!”莫静宜转头,发现裴铮丞专注的望着她,笑着去扳他的头,面向天空。
这时,裴铮丞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哪个不识趣的人破坏这么浪漫的气氛,莫静宜撇撇嘴,真讨厌!
裴铮丞起身进屋,拿起书桌上的手机,看了眼来电之后放到耳边:“说!”
“老板,那部烧毁的相机已经恢复了一些数据,我发到你的邮箱了,你有空看一下吧!”
楚乔小心翼翼的说完,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就算他身在滨城,也能看到自家老板头上绿云高照。
“嗯!”裴铮丞果断的挂断电话,打开邮箱,照片很快映入他的眼底,当他看清贺承思的脸时,唇畔噙上了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