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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49899 字 2019-09-25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二章 旌旗未卷 第二十一节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乐府中著名的相合大曲《陌上桑》上演了,婉转优雅的歌声如同九天仙音飘荡在殿宇之上。

踏着美丽的歌声,委婉飘逸、娴静婀娜的长袖舞翩翩而起。

一队队风姿绰约的舞者飘若浮云,翩若惊鸿,其扬举的长袖,飘曳的长裙,轻柔的身姿,行曲的腰肢,婀娜的体态让人失魂落魄,色彩斑斓的长袖在空中交横飞舞,或如波回,或如云动,或如虹飞,或如烟起,千姿百态,让人眼花缭乱,妙不可言。

李玮回到自己席上的时候,发现张燕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李弘身边,两人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乐舞,偶尔还低声交谈两句。

李玮此刻很兴奋,和伏完交谈过后,他在短短时间内拟建了一个创建新儒学的构想,他急于想找个人谈谈,想进一步完善自己的构思。李玮端起酒爵走到了李弘的席上,李弘摇摇手,指了指张燕,“我不能喝了,你和飞燕兄喝吧。”张燕举起酒爵拱手为礼,“仲渊,你先让大将军欣赏《陌上桑》,他有二十多年没看过了。”

“二十多年?”李玮还了一礼,浅饮一口,然后笑着坐到了李弘身边,“这么说,上次你看到《陌上桑》的时候,还是我陪你回洛阳觐见先帝的那次?”

李弘点点头,感叹道:“转眼的功夫,二十多年了。当年我是第一次参加朝会大典,看到这个乐舞的时候,非常震撼。”

“先帝喜欢乐舞,喜欢讲排场,动辄就是上百舞伎群舞,场面比这大多了,当然气派。”李玮笑道,“现在大汉没这个条件,将来天下稳定了,社稷富强了,我们可以奏请陛下奢侈一点,也来个百人群舞。”

“恭俭朴素、不尚奢华,是大汉的国策。”李弘看了他一眼,“你是大汉丞相,要以身作则,不要怂恿陛下开这个先例。”

李玮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声问道:“大将军,你知道‘伏氏学’吗?”

李弘和张燕互相看看,又不约而同地望向对面的伏完。长公主正坐在伏完的席上,亲热地搂住伏完的胳膊说着什么。伏完一手捋须,一手端着酒爵,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张燕立即明白了李玮的意思,心中霍然开朗,“正统儒学。”

“对,对……”李玮急切地说道,“道儒相融,援道入儒,这个提法太过张扬,不合时宜,牵扯面太大,具体实施起来阻力惊人,而且后果难以预料,在目前的形势下,长公主和陛下不可能同意。如果我们以‘伏氏学’为先锋,举起复兴正统儒学的大旗,把道儒相融,援道入儒掩盖在这面大旗之下,那么实施的难度就要小得多。而且无论是经学各派,还是长公主和陛下,在当前新经学初立不稳,经学各派之间矛盾重重,互相攻击和指责的情况下,谁都没办法拒绝‘伏氏学’提出复兴正统儒学的建议,谁也没有充足的理由予以强烈反对。”

“过去扬雄提出复兴正统儒学的时候,今文经学一家独大,他根本撼不动。王莽新朝的时候,刘歆推出古文经学,结果还是遭到了同样的命运。今天的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今天今文经学衰落了,古文经学又未能成为主导,而新兴的郑玄大师的新经学因为创立时间短又没有形成气候,经学三派鼎足而立,正统儒学恰好可以趁虚而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朝廷支持复兴正统儒学,可以让儒学形成四方鼎立之局。”

“伏家‘伏氏学’的精髓就是正统儒学的精髓,而伏家又是传承四百年的经学大家,又是皇亲国戚,伏完更是当今陛下的外祖父,长公主殿下的姑父,就凭这几点,‘伏氏学’完全可以得到陛下和长公主的支持,可以成为复兴正统儒学的‘先锋’。如此一来,复兴正统儒学就成了儒家各派内部的事,我们可以因此最大程度地消除儒、道两家之间的矛盾,缓和朝廷和经学各派之间的矛盾。”

“朝廷的宗旨是以儒学做为官学,也就是说,正统儒学、新经学和今、古文经学都可以立学官,建学科,共列于官学。大汉的官学是儒学,是集中了各学派的大儒学。儒学各派共存于官学,都是官学的一种,都可以设立博士。儒学各派因此有了竞争,有竞争就有发展,有竞争就有活力,儒学因此可以迅速焕发青春,焕发生命力。随着时间的延续,随着儒学各派互相取长补短,相信在一代、两代甚至数代儒士们的努力下,儒学最终会找到一条正确发展的道路,后代儒士们也肯定会创建一个既能超越经文学,又不同于正统儒学,非常有利于大汉生存和发展的崭新的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新儒学。”

李弘沉默不语。张燕微微皱眉,稍加沉吟后,低声问道:“正统儒学有它的缺陷,本朝立国之初没有选择儒学做为官学,正是因为正统儒学无法帮助朝廷迅速稳定社稷恢复国力。你把正统儒学立为学官,那又如何实现援道入儒,儒道相融之策?”

“外儒内道。”李玮毫不犹豫地说道,“以儒家的礼法名教做为大汉的道德伦理标淮,以道家的无为而治做为大汉的国策。”

“自孝武皇帝以来,外儒内法一直是大汉遵循的治国理念,但现在我们在废墟上重建社稷,我们迫切需要一统天下,迫切需要恢复国力。我们现在唯一能借鉴的历史就是本朝立国之初的文景之治,也就是在黄老之学的基础上实施的无为而治,它在短短时间内,便让废墟恢复了生机,让大汉恢复了国力。”

“光武皇帝也中兴了社稷,不过从今天来看,光武皇帝的中兴并没有达到他预期的目标。自光武皇帝后,即使在最鼎盛的时期,大汉的国力也没有超过文景之治时期,更没有超过孝武皇帝时期。我们回头看看历史,不难发现光武皇帝在国策上既承继了先朝,也吸收了王莽新朝中有益于改良先朝弊端的很多改制之策,但因为种种原因,光武皇帝和王莽一样,不得不向今文经学低头和妥协,不得不把先朝的很多弊端继续继承下来。”

“四百年过去了,先辈给我们留下了一座巨大的宝藏,我们应该从这座宝藏中挖出珍宝,而不应该守着宝藏一事无成。‘文景之治’和‘光武中兴’就是我们的两面镜子,我们要以史为鉴,吸取先人成功和失败的教训,让大汉走上一条繁荣富强,长治久安的正确道路。”

“外儒内法改为外儒内道?”张燕想了片刻,继续问道,“具体办法呢?”

“本朝立国之初,高祖、孝文皇帝、孝景皇帝都没有选择正统儒学作为官学,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儒学的治国理念不适合当时的形势。当时皇权尚未巩固,军功阶层、外戚和郡国王还有着相当强大的势力,他们崇道黜儒,正是为了让皇帝垂拱无为,不去干预郡国事务,以使其既得利益不受皇权侵害。”

“也就是说,道家黄老之学最终遭到孝武皇帝废黜的原因是皇权和相权的制衡,孝武皇帝需要绝对权力,需要皇权至上,需要集权,但正统儒学同样无法做到这一点,于是董仲舒大师的新儒学应时而生。”

“今天,我们同样需要皇权和相权的制衡,而道家黄老学说正好合适,同时道家黄老之学又融合了法家的治国理念,它的治国之策更优越于法家,这就是我们把治国理念由‘外儒内法’改为‘外儒内道’的原因。”

“然而,道家黄老之学遭到废黜的年代太久了,儒学已经深入大汉的骨髓,我们只能借助正统儒学来援道入儒,并逐渐实现外儒内道的治国理念。”

“道家黄老之学衰落了,正统儒学也无法和经文学抗衡,正统儒学要想立足,要想雄起,必须借助道家黄老之学,而朝廷急需把道家黄老之学的治国理念引进国策,所以此刻朝廷、正统儒学和道家有共同的利益需求,三方必须合作,而且也一定能合作成功。”

“正统儒学可以立为学官,道家学说呢?”张燕马上问到了最重要的问题,“朝廷要想把治国理念改为外儒内道,道家学说务必也要复兴,否则国策终究会因为没有学术支撑而难以为继。”

“我过去曾对崔琰、郗虑等人说过,新经学永远都是大汉的官学,但我并没说其它学派就不能成为官学。”李玮笑道,“朝廷一旦立正统儒学为学官,建学科,那么势必要重整先秦诸子学说,从而帮助正统儒学从先秦诸子学说中汲取长处,稳定根基,而道家学说是先秦诸子学说的一个重要学派,朝廷为道家设立学官,当然是情理之中的事。”

“殿下今天对我说,有意把医学设立为学官。好事啊,学官越多越好。学官多了,分科就多,人才就多。朝廷将来取士,选拔贤良,不但要试经考试,还要分科考试,选拔各类人才。人才多了,大汉振兴的步伐也就更快了。”

张燕叹服,拱手为礼,举爵相敬。

激昂的古琴声响起,大殿上掌声四起,名震天下的相合但曲《广陵散》奏响了。

《广陵散》讲的是战国聂政为友报仇的故事。聂政为报严仲子之恩,独自一人仗剑入韩都阳翟城,以白虹贯日之势刺杀韩相侠累于阶上,继而格杀侠累侍卫数十人,因害怕连累和自己面貌相似的姐姐聂荣,他持剑自破其面,挖眼,剖腹。聂荣在韩市寻到弟弟的尸体,伏尸痛哭,撞死于聂政尸前。

丝竹钟磬相合,更有鼓吹而入,气势如虹,追魂夺魄,“士为知己者死”的悲烈冲天而起。

接着巴渝舞伎执矛相进,雄健有力,势不可当。中有一男伎持剑而舞。潇洒迅捷,剑气冲宵。四周灵星舞伎左右盘旋,裾如飞燕,袖如回雪,婉转低吟。

李弘无心欣赏乐舞,他不停地转动着手上的酒爵,望着爵里的美酒,陷入了沉思。

李玮说了很多,对援道入儒,改良儒学信心十足。他甚至乐观地估计,复兴正统儒学的时间大约五到十年,儒学各派互相融合的时间大约需要二十年到三十年,而五六十年之后,一个全新的极具生命力的儒学将诞生,同时学术上将会重现春秋战国时代的“百家争鸣”,大汉的繁荣昌盛、长治久安将在两三代人之后成为现实。

李玮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了憧憬,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李弘最喜好李玮这一点,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无论何时何地,李玮都能把困难视为乐趣和挑战,并以强大的自信勇敢地投入其中。望着李玮炯炯有神的眼晴,望着他鬓角的白发,望着他不停挥动的手臂,李弘突然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大汉可以没有我李弘,但不能没有李玮,只要李玮在,大汉总有一天会强大起来。

李弘想说两句,但又不忍心击碎李玮的美梦,一直静静地听着。

“大将军,你有什么建议?”

李弘笑笑,摇摇头。

“说说嘛。你怎么可能对此事一点看法都没有?”李玮笑道,“难道我是天才?”

李弘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朝堂上的事,你怎么解决?”

“改制十几年来,门阀的实力不但没有乘势增强,反而受到了限制和削弱,事实上他们已经很难像二十多年前那样对社稷产生致命的威胁了。”李玮对此事胸有成竹,不假思索地说道,“二十多年的战乱,让大汉生灵涂炭,人口骤减,其中门阀世家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创。人口少了,土地多了,我们就可以屯田,但屯田是戍边之策,不能在内郡长期使用。屯田对屯田百姓的剥削太厉害,所以我们马上修改了《田律》,实施计口授田制,然而,由于门阀拥有的荫户、佃客、田僮太多,计口授田制并没有让朝廷的赋税增长。朝廷无奈之下,推行土断制,强行把门阀拥有的荫户、佃客和田僮夺了过来,并乘机修改了赋税制度,从而让朝廷赋税大增。”

“新政中的田制和赋税制度是门阀实力减弱的直接原因。门阀富豪们无法大量兼并土地,失去了大量的荫户、佃客、田僮和部曲,他们的实力再大,也无法威胁到朝廷和地方的安危了。”

“去年上计,因为谷贱伤农,朝廷又实施了一系列包括限田在内的新制,甚至连选拔制度都做了重大修改,这对门阀富豪又是个打击。虽然他们极力反对,但今天的朝廷不是他们说了算了。武人的大量入朝,低等士族包指很多商贾出身的贤良之士纷纷进入仕途,迫使门阀世族不得不逐渐让出了手里的权柄。朝堂现在不是门阀世族的一言堂,而是军功阶层、门阀世家和低等士族共享权柄的朝堂。”

李弘对李玮的轻描淡写不以为然,“仲渊,那今日朝堂上的激烈冲突如何解释?”

李玮嗤之以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何奇怪?要想杀之,易如反掌。如果不是为了社稷的长治久安,用得着在这里苦思冥想,殚精竭虑吗?”

李弘不满地“哼”了一声,“当年光武皇帝中兴,为了大业可谓忍辱负重,自始至终都没有举起屠刀……”

“结果如何?”李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弘的话,“大汉虽然再度延续两百年,但你看看今日的局面,皇权沦落,儒学腐朽,士人背主,门阀跋扈,叛逆如林……如果当年光武皇帝能像孝武皇帝一样,血腥镇制,甚至不惜借助告缗令诛杀异己,彻底清除先朝余弊,何至于让汉祚走到今天这一步……”

“当年孝武皇帝有文景之治的雄厚根基,而且几度杀戮之后,也是叛乱迭起。今天的局势怎能和当年相比?”李弘愤然说道,“我们只能借鉴光武皇帝中兴之事,只能稳中求胜,一定要稳。这一代解决不了的事,可以留给下一代去解决,他们的智慧肯定比我们强。”

“过去你比谁都急,恨不得一夜睡醒了,中原就收复了,现在呢?现在你张嘴就是稳,闭嘴就是慢。当年的锐气哪去了?”李玮把手上的酒爵重重地放到食案上,“治国就象治家一样,不能只顾自己,不能只顾自己这一代人的安危,还要考虑下一代,考虑下下一代,考虑整个家族的生存和安危。”

“但你不能以此为理由,把我们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子子孙孙的活路都断绝了,你总要留点饭给他们吃,留条活路让他们生存。”李弘脸色有些难看了。

张燕冲着李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急躁。李玮太兴奋了,酒也喝了不少,明显有些失态。

“正是为了后代,为了社稷的长治久安,所以飞燕兄才主张援道入儒,所以我才坐在这里和你商讨将来的事。”李玮稳定了一下情绪,心平气和地说道,“大将军,我们还能在朝堂上待多少年?但陛下呢?过完年,陛下十一岁,他还小,他的想法随时会改变,我们谁能确保陛下在将来的日子里一直牢守中兴之策而不变?”

“要想确保中兴大业按照正确的方向持续推进,我们首先要确保皇权和相权的制衡,确保中兴策略不会因为天子一个人的想法发生变化而变化,这是重中之重。”

“其次,儒学和国策要相辅相成,要相互制约,只要儒学有潜在的持续的旺盛的生命力,国策就很难发生重大失误。”

“其三就是人。天子也是人,儒士也是人,官僚也是人,无论是儒学还是国策,首先需要人去思考,去制定,去判断改正,去忠诚地执行,所以选拔制度如果出了问题,根基必然腐烂,中兴大业也很难保全。”

“要想实现以上三点需要什么?儒学,新儒学,道儒相融之后的新儒学。”

李玮握起了拳头,在空中用力晃了晃,“谁挡大汉中兴之路,谁就得死。”

这时琴声突然激烈,如同决堤洪水,摧枯拉朽,一泄而下,仿佛在为李玮呐喊助威一般。

李弘骇然心惊,半天说不出话来。

《广陵散》结束后,一队乐伎搬来两只大鼓放在殿堂中央,然后在四周放置了七只盘子。一男一女两个舞伎站在鼓上,做好了起舞的准备。

丝竹声响,歌声续起,“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萧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两个舞伎足蹈鼓面,在盘鼓之间往来飞旋,且歌且舞,精彩纷呈。

“这是我大汉孝武皇帝所作的《秋风辞》。”燕无畏满面红光,眯着眼睛,含含糊糊地说道,“这叫盘鼓舞,据说是从西域传来,后经乐府完善,成为我大汉数百年长盛不衰的绝美之舞。”

“哦……”柯比熊今晚大开眼界,只有点头叫好的份了,“你喝多?”

“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燕无畏笑着拍拍柯比熊的肩膀,“我再郑重告诉你一次,筵席离结束还很早,你多看乐舞,少吃东西,不要吃撑了。到了子时,我们就要准备朝贺大典,明天上午还有贺岁大典,一餐接一餐吃,会把你吃倒下去的。”

柯比熊早被精妙绝纶的舞姿吸引了,全神贯注地盯着舞伎,也不理睬燕无畏。

燕无畏不屑地撇撇嘴,“老弟,这不算什么。我大汉孝成皇帝曾做了一个小晶盘,让别人托着这个盘子,皇后赵飞燕则在此晶盘上袅娜起舞。”

柯比熊转头看看燕无畏,一脸的不相信。燕无畏两手比划了一下,示意那小晶盘只有半只巴掌大。

“你真会扯……”柯比熊失声而笑。

“真的,我能骗你吗?”燕无畏急了,冲着邻席的黄岳连连招手,“你过来,过来……给这个下里巴人解释一下。”

“我怎么成了下里巴人?”柯比熊好奇地问道。

黄岳正好走过来,闻言轻笑,“《下里》、《巴人》是前朝战国巴楚一带的俗乐,意思就是……”

柯比熊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了,他狠狠瞪了燕无畏一眼,然后板着面孔,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大汉话说道:“小鸟,你是下里巴人。”

燕无畏气倒。黄岳捂嘴狂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长公主缓步走到大将军身边,关心地看了看他。“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李弘笑笑,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我还好,没事。”

“刚才仲渊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长公主四处看了一眼,发现李玮正在和许劭、王剪、襄楷等人围坐一起,手舞足蹈地说个不停。

李弘强作笑脸,摇了摇头。他不想让长公主在大婚之前知道此事,免得长公主心烦意躁,影响心情。

“大哥,你知道伏氏学吗?”长公主凑近李弘,小声问道。

李弘一惊,目光顿时望向伏完。伏完正在和郭蕴、令狐邵说话,笑容满面,兴致很高。

“伏氏学名义上属于今文经学,但实际上它的历史远远早于经文学,应该是大汉仅存的正统儒学了。”长公主嫣然一笑,继续说道,“刚才姑父说,他最大的心愿是在有生之年实现伏家先祖的遗愿,复兴正统儒学。”

李弘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李玮嘴上说得轻松,但此事哪有这么简单?当年孝武皇帝为了推行新儒学,先是设立了子学,然后废道家黄老之学改用新儒学,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激起了朝野上下的矛盾,大汉一度陷入了血雨腥风之中。孝武皇帝有文景之治的底子,军功阶层、窦氏和王氏外戚又逐渐失去权势,诸侯国王也在推恩令的实施下丧失了实力,他独掌大权,为所欲为,然而,危机还是接踵而至。

今日的大汉没有孝武皇帝强行推行新儒学的条件,只能像光武皇帝一样在进取和妥协之中稳步发展。

当年的光武皇帝何尝不想一改到底?但愿望是愿望,事实是事实,要想迅速在废墟上重建大汉,迅速恢复国力,必须要团结所有的力量,必须满足各阶层的利益,必须妥协。他不妥协,就无法创建中兴大业。

现在的李玮就象一头无坚不摧的狂暴猛虎,他非常激进,无畏无惧,和当年的王莽有得一拼,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敢干的。成功了,李玮就是英雄,青史扬名,但失败了,失去的不是他一条性命,而是整个社稷。

“大哥……”长公主握住了李弘的手,“你在想什么?”

“很多事暂时不能处理,等到南阳大战结束之后再说。”李弘轻轻说了一句,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长公主一笑置之。

排箫、茄、鼓、铙等乐器齐奏,鼓吹轰然而起,激烈而豪放。

歌声悲壮,响彻殿宇。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李弘心神震颤,紧紧握住了长公主的手。长公主樱唇抖动,两眼含情脉脉地望着李弘,低声吟唱,泪水悄然而下。

以下不计字数。

我个人对《大汉》道儒相融的一点看法:门阀制度的灭亡,我个人认为得益于三个方面。

战乱导致人口减少,地多人少,因此到了北魏,实施均田制,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门阀的实力。而南朝诸国则是推行土断之策。

二是选拔制度的修改。十六国时期,比如后赵石勒、石虎,前秦的苻坚都曾在选拔制度上做出修改。这主要是民族融合的需要。到了北魏,这种修改更加明显。

三是南朝自东晋灭亡,以低等士族出身的刘裕建宋之后,门阀政治便逐渐让位于低等士族所谓的寒士一族。历经宋齐梁陈后,加上土断等政策的推行,门阀政治已经大为削弱。至北周灭北齐,隋代北周灭南陈,继而统一天下,周武帝宇文邕所极力提倡的儒学发挥了基础性作用。

所以,我个人认为,新兴的具有生命力的儒学,合理的田制(均田制),分科考试的选拔制度(试经),然后在以武人集团主政的基础上实现寒士一族的崛起并就此压制和削弱门阀世族,应该可以抑止门阀政治的兴起,继而确保大汉的稳定和繁荣。

当然,历史有它的必然性,伟大如曹操这样的人物因为需要在废墟上重建社稷,他需要团结所有的力量,所以最后也无法对抗颖汝士人集团和关洛士人集团,妥协了。虽然他也抗争过,比如利用各种借口诛杀孔融、杨修、崔琰、伏完等人。

曹操所杀的这些士人,正是河北和青兖徐一带的士人。他把根基之地迁到冀州邺城后,很大程度上要倚仗河北和青兖士人集团。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曹操利用自己沛谯士人和武人集团的力量,唯才是举,大力提拔寒士一族,同时又利用关洛和颖汝士人集团对抗河北和青兖士人集团。曹操成功击败了河北和青兖对手,但因为自身力量的不足,还是让关洛士人和颖汝士人把持了朝政。

司马家族发动“高平陵兵变”,夺取了曹魏权柄后,曹魏势力开始反扑,比如王凌、诸葛诞、毋丘俭、夏侯玄等一次次地攻击,他们都失败了,被冠以叛乱的罪名,而嵇康等名士更是因此死了一批又一批。

司马家族在屠杀的时候,并没有夺取曹魏的国祚,还是挂着魏的牌子,所以上述这些人在历史上就被大大地标上了“叛乱”的罪名。很多人习惯上认为这些人是“坏人”,其实,从曹魏角度来说,他们不是坏人,只不过历史是司马家族写的而已。

曹操最终还是败在门阀之手,杀了崔琰也挡不住清河崔家成为历史上第一门阀的脚步,他的失败令人深思。

我们做个设想。曹操挟天子号令诸侯是迫于无奈之下的政治赌博,他的实力在当时太弱了。当时能重振汉室的就是河北袁绍,假如袁绍忠诚于汉,假如袁绍能向门阀妥协(比如田丰、沮授、许攸,袁绍不听这些人的未必是性格原因,还有可能是权势之争,因为当时沮授的河北力量非常强大),假如袁绍官渡打赢了,会不会还有大汉?

历史的必然告诉我们,不可能再有大汉,因为士人已经集体背叛了大汉,大汉因为自己落后的经文学造成制度上的落后,继而出现了外戚和宦官干政,党锢之祸连发,士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他们试图重建一个新社稷,这是造成洛阳兵变联合讨董失败的根本原因。

二次中兴大汉只是一个梦而已。

儒学不能重生,大汉就不可能复兴,但儒学重生,需要各种各样的条件,而历史并没有赐予这些条件,结果引发了三百多年的大分裂。

三百多年后,儒学从儒道佛之争中脱颖而出,历史终于在三百多年的挣扎后,用累累白骨创造了儒学新生的条件。

历史条件具备了,儒学新生了,制度走上了正轨,统一的路也就很近了。虽然历史上的前秦苻坚距离这一步也很近,但他却不可思议地失败了……

或许,用大汉族主义观点看,汉人丢失的江山,还是要汉人来收复。

大汉永远不倒。

鼓吹乐:短箫铙歌是一种以笳、排箫、鼓、铙等乐器在马上演奏的军乐。这种军乐使用了旋律乐器,比先秦时代军乐只用钟、铎、铙等击乐器前进了一大步。后来在发展中又有了一定变化,不单是作为军乐之用了。今天犹存汉代铙歌18篇,有《上邪》、《有所思》、《战城南》等优秀之作。以《上邪》为例,其词为: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是一个女子的誓言,情感真挚深切。

巴渝舞和灵星舞是雅乐舞蹈。

“长袖舞”或“长袖折腰舞”,还有“盘鼓舞”是汉代舞蹈中最常见,最具代表性的舞蹈,其柔美轻捷,刚健雄壮,开朗明丽的舞蹈形象代表了大汉的兴盛发达、欣欣向上。长袖舞在秦代以前已经存在,曾是战国楚国宫廷的风尚,汉人继承楚人艺术,长袖舞更为盛行。

“盘鼓舞”是将盘、鼓置于地上作为舞具,舞人在盘、鼓之上或者围绕盘、鼓进行表演的舞蹈。这种舞蹈以使用七盘为多,所以又称七盘舞。盘、鼓的数量,陈放的位置无统一的格式,可以根据舞蹈动作的要求灵活掌握,要求舞人必须且歌且舞,并且用足蹈击鼓面。盘鼓舞既富于轻柔之美,又有着惊险性和力度感,有柔有刚,刚柔相济。盘鼓舞是汉族舞蹈与外来民族舞蹈融合后产生的一种崭新舞蹈,深受汉人喜爱,风靡数百年不衰。

汉代相和歌涌现出大量优秀作品,如《江南》、《妇病行》,相和大曲有《东门行》、《白头吟》、《陌上桑》,但曲有《广陵散》等。

相和歌在发展过程中逐步与舞蹈相结合,成为一种有器乐、歌唱与舞蹈相配合的大型演出形式,被称为大曲或称相和大曲,它最能反映当时艺术的水平。

《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从曲名上看,最早可能是广陵地区(今江苏扬州一带)的一首民间乐曲。汉末诗人应璩有“马融谭思于《止息》”的诗句。此曲至晚在马融活动的年代即东汉中期(公元85-150年)已经出现。大约在汉末三国之际(公元196-226年),它已是一首有“曲”有“乱”的大型乐曲,同时也是琴的独奏曲和用笙、笛、琴、琵琶(阮)、筝、瑟等乐曲合奏的“但曲”。

但曲“广陵散”在唐代教坊里仍是经常演出的节目,南宋以后失传,只有琴曲《广陵散》一直保存至今,载于明朱权编印的《神奇秘谱》中而流传下来。现存琴曲《广陵散》虽屡经后人加工,与汉代原曲已有一定距离,但可以发现它还保存着汉代《广陵散》的某些特点,如有序——正声——乱声三大部分,使用汉代相和歌常用的“叠句”形式,带有民歌的色彩。总之,《广陵散》的结构布局,主题发展手段,调性调式的安排以及反映生活的能力,都已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这首乐曲与其他汉代艺术一样,气魄深沉雄大,给人以粗犷、质朴之感,是一首结构庞大,有丰富社会历史内涵的优秀作品。

相合“大曲”或“但曲”是相和歌的高级形式,其结构比较复杂,典型的曲式结构是由“艳——曲——乱或趋”三部分组成。

“艳”是序曲或引子,在曲前,多为器乐演奏,有的也可歌唱,音乐可能是委婉而抒情的,故称为“艳”。

“乱”或“趋”是乐曲的结尾部分,“乱”是形容演奏未章时众音鸣奏的音响,是歌舞曲的部分。“趋”可能是形容迅急奔放的舞步的。“曲”是整个乐曲的主体,一般由多个唱段联缀而成。在歌唱的段与段之间名为“解”,“解”在《相和大曲》中是歌唱段落之间的舞蹈乐曲的过门,通常一个唱段称为一解,大曲至少有二解,最多可有七解或八解。歌的节奏一般以婉转抒情舒缓为特点,而后附的“解”一般是奔放、热烈、速度较快的,是歌唱中间以舞蹈来穿插变化的部分,二者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二章 旌旗未卷 第二十二节

子时将临,筵席接近尾声,很多人无心品尝鲜果,纷纷涌出殿堂,和家眷、孩子们一起向火堆中投掷青竹。青竹爆响,声震夜空,晋阳城沐浴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中。

李弘、长公主、小雨和风雪站在人群中,和周围的人互道祝福,喜笑颜开。李秀和李雯合力把一捆青竹丢进了火堆,然后捂着耳朵,一路尖叫着冲向李弘躲到他身后。青竹被熊熊大火烤炙瞬间爆裂,密集而猛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四射的火星灿烂夺目。

钟鸣,悠扬的钟声响彻了天宇,新年到了,欢呼声顿时如雷鸣一般轰然响起。

一股股烈焰腾空而起,晋阳城的夜空霎时被点燃了,惊天动地的爆竹声几乎掀翻了整座城池。

殿堂内,乐舞也进入,孝武皇帝的传世名作《瓠子之歌》正在金石之声中奏响,气势宏伟。

“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虑殚为河。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巳时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钜野溢,鱼弗郁兮柏冬日。正道絁兮离常流,蛟龙骋兮放远游。归旧川兮神哉沛,不封禅兮安知外。皇谓河公兮何不仁,泛滥不止兮愁吾人。啮桑浮兮淮泗满,久不反兮水维缓。”

大汉元平五年(公元207年),正月。

正月初一,夜漏未尽七刻,钟鸣。朝会大典开始。

长公主代替天子,接受朝中大臣和匈奴、鲜卑、羌、扶余、高句骊等外族的祝贺和朝贡,赐百官宴飨。

上午,君臣共贺新岁,于晋阳宫欣赏乐舞百戏。

正月初三,长公主率大臣们登龙山,拜祭忠烈台。

献祭等礼仪完毕后,战鼓声声,号角连绵,鼓吹奏响了《战城南》雄浑豪迈的篇章,祭奠大汉英魂。

吕布举手向天,纵声悲歌:“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燕无畏酒洒坟冢,嘶哑而苍凉的声音如泣如诉:“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卫峻从乐工处拿来一面大鼓,以拳为槌,擂鼓狂吼:“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张燕、李玮和一帮风云将校,老拐和龙山大营的数千老兵同声唱合,其声壮怀激烈,震撼天地。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悲壮的歌声回荡在群山之巅,猛烈撞击着李弘的心灵。

这一刻,他想到了远在南阳战场上的小天子和十几万将士,想到了戍守在西北两疆的戍卒,想到了死去的兄弟和二十多年来倒在战场上的无数生命。李弘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仿佛看到了田重、里宋、郑信、姬明……看到了麴义、鲜于辅、田静、拳头、伍召……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悄然涌出。

很长时间以来,自己一直以为泪水已经干涸,不会再流泪了,但每每看到手足兄弟血染疆场,还是忍不住悲痛欲绝,每每想到他们的音容笑貌,还是黯然魂伤。天下就要平定了,我们当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但你们何曾想到,当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们一往无前无畏无惧,但当我们距离梦想近在咫尺的时候,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种感觉你们体会不到,这种恐惧让我夜不能寐,我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我害怕我们的鲜血白流了,我害怕我们的梦想破灭。

小雨轻轻抱住李弘,似乎想把自己单薄的身躯融进他的身体,给他力量和自信。

风雪轻轻擦去李弘脸上的泪珠,望着他悲痛而无助的眼神,风雪的心突然碎了……漫长的戎马岁月无情地摧残了李弘的生命,她再也无法从李弘的身上看到当年白痴大哥的影子,他不再是一头血腥而勇猛的豹子,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倍受战争折磨和蹂躏的老兵。

长公主握着李弘冰冷的手,慢慢偎进李弘的怀里,“大哥,千千万万的英魂会护佑大汉,大汉永远不会倒下去。”

李弘仰天悲啸,泪洒衣襟。

下山的路上,李弘邀请老拐同坐一车。

老拐从卢龙塞开始就跟着李弘征战天下,后来又奉旨督领无家可归的伤残老兵和数千工匠在龙山大营制造重型军械,功勋显赫,至今也是拥有高等武功爵的校尉了。龙山大营这些年一直在制造重型军械,是朝廷军械制造的官营最大生产作妨,隶属于太仆府的考工(专门管理铸造兵器和纺织事务的官署)。

“大营里还有多少老兵?”

“还有两万多人。”老拐说道,“这几年,在殿下和丞相大人的关照下,大约有近万人陆陆续续返回了家乡。人老了,叶落归根,都想回家。”

“还有这么多?”李弘略感惊讶,“是不是朝廷给的钱不够?他们伤残了,家乡又没有亲人,如果给的钱太少,回家生活会很苦。你是龙山大营的统领,你可以适当补贴一些嘛。这些年大营军市越做越大,几乎可以和晋阳大市不相上下,而军市的收入都归大营,你手上应该很富裕。”

老拐笑笑,摇了摇独臂。“你误会了。这些老兵回乡,不但大营补贴,两位夫人也给补贴,肯定够用了。”李弘全家离开晋阳后,晋阳侯府和晋阳侯的食邑收入都托付给了老拐。晋阳侯府现在有多少财产,李弘不清楚,但老拐一清二楚。

“那他们为什么不回家?”

“跟大将军在一起,心里踏实,睡觉安稳。”老拐笑道。

李弘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你告诉他们,想回去就回去,如果在家乡待不下去,还可以回晋阳。”

“回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老拐说道,“伤残人独自生存很困难,大家在一起反而有个照应,所以很多人回家乡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李弘叹了口气,“我们还有几个老兄弟?”

“除了小懒,都在这里了。”

“只有七个?”李弘吃惊地说道,“怎么可能?我上次离开晋阳的时候还有十二个。”

“你离开晋阳四年多了,他们几个都不在了。”老拐眼露悲色,低头长叹,“我们都老了,说不行就不行了。前段时间你病得很重,我们怕你伤心,没敢告诉你。”

李弘以手蒙面,悲恸至极。

“我还活着嘛。”老拐伸手拍了拍李弘的手臂,安慰道,“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至少可以拉出两万人帮你打仗。你不能骑马没关系,你可以坐在车上指挥我们啊。”

李弘激动地搂住老拐的肩膀,用力拍了几下,什么话也没说。当年卢龙塞大战结束后,卢龙塞将士所剩无几,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帮人只剩下最后七个了。岁月无情,实在让人嗟叹不已。

“初七,你来驾车。”李弘说道,“你把殿下接进侯府。”

“好,好……”老拐高兴地捋须而笑,“这是我的荣幸啊。”

“从此后,我在留在晋阳不走了。”

老拐愣住了,迟疑了好半晌,“你不去长安了?”

“不去了。”

正月初七,长公主大婚。

过年后,各地赶到晋阳的门阀世家的家主,各地州郡大吏派来的从事掾属,从长安赶来的大臣们的家眷,从西北两疆和大漠上赶来的外族部落使臣越来越多,晋阳城里车马相连,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好在晋阳侯府就在晋水之滨,地方足够大,主持大婚的太尉张燕有条不紊,安排周到,一切都很顺利。

黄昏,丞相李玮骑着高头大马,怀里抱着一只大雁,在一队风云卫士的簇拥下,缓缓走出府门,出现在大道上。围观的百姓们齐声欢呼,叫喊声此起彼伏。

大道两侧,一队队盔甲鲜明的风云将士驻马而立,威风凛凛。一名校尉看到迎亲队伍出府,立即挥手向号角兵做了个手势。十八名号角兵举起角号,仰首向天,雄浑的号角声立时响彻了晋阳城,“呜呜……呜呜……”

三名掌旗兵打马冲出队列,高举黑豹和风云大旗,纵马飞驰,急骤的马蹄声如旋风一般呼啸而去,兴奋的叫喊声回荡在浓浓的暮色里,“举火……举火……”

风云将士依次点燃手上的火把,火焰在寒风中跳跃,暮色在火光中消褪,远远望去,如同两条身姿矫健的火龙正在城中大道上厉啸飞行。突然,西城门上烈焰腾空而起,两只火龙撞到一起,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巨龙吐火,烈焰顺着城外的大道,一路冲向了沐浴在夜色中的悬瓮山。

晋阳城霎时间就被大道两侧数万百姓的欢呼声淹没了。

“有气势……”李玮冲着远处的风云校尉挥了挥马鞭,以示赞扬。那名校尉一脸得意之色,略显矜持地躬身为礼。

老拐驾着马车驶上了大道。李弘坐在马车里,锦衣华服,唯独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他那一头随意飘散的长发。燕无畏、卫峻打马陪在马车两侧。车后是全副武装的三十名缇骑。三十六名骑吹紧随其后,正在高奏喜庆之曲。

号角声再起,急促而高昂。

“举矛……”风云校尉举刀狂吼,“致礼……”

“轰……”鼓声雷鸣,风云将士齐举长矛,雪亮的矛尖在火光映射下露出森森冷色。

张燕、吕布、郭蕴、令狐邵坐在两驾副车上,缓缓而行。

“这场婚礼结束后,长安要闹翻天了。”郭蕴望着大道两旁气宇轩昂的风云悍卒,苦笑道,“我真不明白,太尉大人调动风云铁骑,虽然名义上是为了给婚礼营造豪华气势,但其实由此引起的后果很严重。行台那帮大臣为什么不劝阻,反而任由太尉大人为所欲为?大将军提前迎娶长公主,已经引起朝廷的不安,现在又公开在婚礼上炫耀武力,这不明摆着告诉天下人他想干什么吗?”

“大将军现在身不由己啊。”令狐邵叹道,“太尉大人的目的很简单,目前丞相大人的改制正处在生死关头,如果官制修改,改制的失败也就成了定局。改制失败了,北疆系就要被赶出朝堂,军功阶层就要失去权势。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大将军和长公主的权势强行镇制长安,把反对势力赶出朝堂。大将军提前迎娶长公主和在婚礼上炫耀武力,何尝不是一种无奈之举?他何曾想到自己也有身不由己的一天?”

“但这样一来,矛盾不是更大了吗?”郭蕴说道,“太尉大人到晋阳后,提出儒道相融,援道入儒之策,意图重振道学,此事已经传遍长安、洛阳、邯郸等地,现在大将军又娶了长公主,又炫耀武力,北疆武人摆明了要以晋阳为权力中枢,打算随时牺牲长安朝廷。我很担心,很担心啊,晋阳和长安的矛盾如果激化,南阳战场极有可能再次受挫。”

“我倒不这样看。”令狐邵靠近郭蕴,低声说道,“这么多年了,大将军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想,前些年他为什么突然把风云铁骑调回晋阳?大将军征伐西北两疆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征调风云铁骑?大将军早就未雨绸缪了,他要保留实力,他只要还有风云铁骑就能纵横天下。其实,就算大将军现在不娶长公主,不在婚礼上炫耀武力,长安也非常惧怕,因为风云铁骑就在晋阳,燕无畏和卫峻就在晋阳,谁敢说不怕?婚礼过后,长安很可能因为惧怕而安静下来,事情或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糟糕。毕竟这么多年了,大将军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朝中大部分大臣还是非常信任大将军的。”

“信任也是有限的,虽然大将军这些年的确忠心耿耿为了大汉,但随着形势的变化,尤其是在朝堂斗争激烈,他又逐渐身不由己的情况下,大将军可能重蹈董卓的覆辙把持权柄,继而有可能像当年的王莽一样走上篡僭之路。你看这次小天子甚至要把晋阳宫赏赐给大将军,这种恩宠岂是好事?大将军不敢接受,也消受不起啊。小天子还小,不懂事,这些年又跟着大将军四处征伐,他对大将军的感情非常单纯,如果他到了晋阳,婚礼规模肯定浩大,僭越礼制之处肯定更多,对大将军更加不利,这大概也是大将军突然把迎亲之期提前的原因之一。”郭蕴忧心忡忡地说道,“对大汉忠心耿耿的鲜于辅、麴义都死了,而张燕出身黄巾,李玮这个人更不能以常理揣度,行台又都是北疆系的人,如果长安方面矛盾激化,谁敢保证事情不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令狐邵沉默不语,过了很久,他低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未雨绸缪,趁早想点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太尉大人在这个时候提出儒道相融,援道入儒之策,目的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复兴道家学说。当然了,我们也不能把它错误地理解,认为这是太尉大人在为大将军的篡僭做准备。我觉得还是应该理解为改良儒学,为朝廷的改制之策寻找理论依据,继而缓和朝野上下的矛盾。”令狐邵说道,“襄楷、张燕等人都知道让朝廷推行道家学说难度太大,毕竟太平道和正一道祸乱了社稷,朝廷不会接受道家学说的治国理念。不其侯到了晋阳后,提出了复兴正统儒学的建议。复兴正统儒学肯定要重整先秦诸子学说,以便从先秦诸子学说中吸取长处。道家是先秦诸子学说的一种,道家可以借此机会重新复兴,所以不其侯的提议马上得到了襄楷和一帮道学人士的极力支持。”

郭蕴立即明白了令狐邵的意思,“你是说,道家学说有可能借助正统儒学复兴的机会,在正统儒学的掩盖下,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治国理念融进国策,继而反过来利用国策帮助道家学说复兴?”

“对,只要朝政一直由北疆系大臣把持,只要朝廷的中兴策略不改,小天子就能顺利主政。而朝廷为了防止大将军和长公主干政,会帮助小天子齐心协力对抗大将军和长公主。这样一来,当皇权重振,大汉律法恢复绝对权威之后,大将军和长公主身不由己,只能交出权柄。如此则社稷稳定,朝堂稳定,朝野上下的矛盾也会最大程度地得到缓解。”

“对,对,你说的有道理。”郭蕴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细节,兴奋地说道,“造成大将军和长公主紧握权柄,晋阳变成权力中枢的原因是北疆系大臣利益受到严重威胁,而造成这种威胁的原因是中兴策略正面临倾覆的危险。北疆系大臣要想持续稳定中兴策略,必须有个强大的学说理论做为基础,也就是太尉大人提出的能够融合儒道两家之长的新学说。”

“名义上是正统儒学,其实是融合了儒道两家之长的新儒学。”令狐邵说道,“寻求新儒学,才是丞相和太尉大人先后赶到晋阳来的真正目的,这是目前北疆系大臣迫切需要的东西。北疆系大臣包括军功阶层,也包括我们,如果你担心的事情真的出现了,我们这些北疆的高门大族将首当其冲,成为双方共同杀戮的对象,极有可能生死族灭,所以为了我们自身利益考虑,我们是不是应该积极支持儒道相融,支持复兴正统儒学?”

郭蕴沉吟良久,无奈说道:“我们世代研习今文经学,如今迫于形势,不得不兼学古文经学、新经学,传承几百年的”师法、家法“观念在这短短十几年里被打得粉碎,此刻如果再进一步,转而兼习正统儒学又有什么不行?”

“好,好……”令狐邵高兴地笑道,“太原王家是北疆经学之首,只要王家出面提倡,北疆的经学世家想必都会马首是瞻,纷纷兼学正统儒学。你看我们是不是找个时间拜会一下王泽,另外再给王晨、王烈、王凌、王昶等人各写一封信,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

“好吧,就这么办,宜早不宜迟。”郭蕴捋须叹道,“大汉中兴了,儒学也该与时俱进。如果我们再墨守成规,抱残守缺,世代相传的经学迟早都要毁在我们手上。”

迎亲车队到了悬瓮山长公主别府。

别府内外人流熙攘,晋阳城外的百姓闻讯而来,里三层外三层,把别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长公主拜祭祢庙(父庙),庙内供奉着孝灵皇帝、灵怀皇后(孝献皇帝加元服行冠礼后,追尊母亲王美人为灵怀皇后)的牌位。长公主行三跪九叩大礼,话还没说眼泪先淌了下来,“父皇、母后、女儿出嫁了,请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女儿,保佑女儿和豹子大哥白头偕老。”

“殿下……”都亭侯王端匆匆走了进来,“殿下,大将军到了,快去东房相候吧。”

都亭侯王端是长公主舅舅王斌之子。当年孝献皇帝到了长安后,曾拜托董卓寻找母亲王美人的哥哥王斌。董卓不负重托,派人四处打听,终于在扬州九江找到了王斌一家,并把他们接到了长安。孝献皇帝很高兴,拜王斌为执金吾,都亭侯。不久王斌病死,其子王端承袭爵位。孝献皇帝到了晋阳,因为朝廷严格执行外戚不得干政的律法,王端一度被闲置。后来在宗正府出任公主令,闲差一个。

长公主再行大礼,然后由弘农王妃和都亭侯夫人一左一右扶了起来。弘农王妃自弘农王刘辩死后,便被遣返颖川老家。其父唐瑁想把她嫁出去,但她执意不从。西凉兵掳掠颖川之时,将她带回长安,李傕想娶她,遭其拒绝。此事被时任尚书的贾诩得知,他一边劝谏李傕,一边急奏孝献皇帝。孝献皇帝得知大惊,急忙派人把她接到了皇宫,赐封弘农王妃。长安大乱时,她侥幸逃脱大难,随孝献皇帝一起到了晋阳。

弘农王妃轻轻擦去长公主脸上的眼泪,笑着说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要哭了。你能得偿所愿,苦尽甘来,都是因为父皇和母后的保佑,他们会一直保佑你和大将军。”

“还会保佑你生个儿子。”温文娴静的都亭侯夫人凑在长公主耳边,低声笑道,“不要让你母后失望哦。”

长公主脸一红,羞涩轻笑。

李弘下了马车,在张燕、吕布等人的簇拥下走向别府。

围观的人群看到李弘,激动地连身叫喊,“大将军……豹子……大将军……”许多人竭力想冲破风云悍卒的阻挡看得更清楚一点,场面有些混乱。

伏完匆匆迎出府门,许劭、王剪等人跟在后面。

谒者高呼:“跪……”

李弘撩衣欲跪,伏完大惊,急忙伸手阻拦,“大将军,免了,免了……”

“今天大将军迎娶殿下,你是殿下的长辈,理所当然应当受礼。”许劭拦住了伏完,笑着说道,“礼不可乱,更不可废。”

伏完根本不听,一把拉住了李弘的手,就是不让他跪。郭蕴、令狐邵、王剪等人也连连相劝,“这么多人当面,你怎能因私而废礼?”伏完无奈,只好放手。

李弘跪下,行大礼。伏完受礼,将其迎进府内。

弘农王妃站在大堂外相迎。弘农王是长公主的兄长,自古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婚礼上很多应该由女方母亲行使的礼仪就由这位长嫂相代了。按礼男方要跪拜,但情况特殊,主持礼仪的谒者张着嘴,不敢喊了。

许劭狠狠瞪了那位面红耳赤的谒者一眼,自己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跪……”

李弘撩衣就跪。弘农王妃吓得魂飞天外,忙不迭地伸手去拉,忽然她又意识到大庭广众之下拉扯大将军太失礼,急忙曲腿下跪,但手臂被丞相夫人筱岚给拽住了,跪不下去。

“王妃是长公主的长嫂,此礼受得。”许劭冲着惊惶不安的弘农王妃躬身说道,“请王妃受礼。”

李玮、张燕、吕布等大臣齐齐躬身,“请王妃受礼。”

弘农王妃战战兢兢地受了一礼,指着东房说道:“殿下就在东厢,请大将军亲迎。”

李玮扶起李弘,把他往东房方向推了一把,“大将军,你去接新娘子,可不要耽误太久啊……”

“如果新娘子不愿跟你走,你吼一嗓子,我们帮你去抢。”卫峻指指站在身后的燕无畏和柯比熊,大笑道,“抢亲这事我们几个最拿手。”

众人哄堂大笑。

“大将军,你跟我来……”征西大将军大人王芙伸手相请,李弘笑着冲着众人拱拱手,相随而去。

伏完、弘农王妃请众人到大堂坐下,略进酒食。燕无畏看到柯比熊要拿筷子,急忙拍了他一下,连连摇头,“喝点酒就行了,不要吃菜,我们马上就走。”

“马上就走?”柯比熊惊讶地嘀咕了一声,望着食案上精美的菜肴不禁吞了一口口水,“这多可惜。”

长公主穿着由锦绮罗縠缯做的十二采重缘袍,雍容华贵,面南而立。九排侍女站在她身前,各自拿着一把彩色纱扇交汇而立,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她的脸。

蔡琰和都亭侯夫人站在门口迎接大将军。

“大将军,请为新娘却扇。”蔡琰指了指长公主面前的纱扇,笑着说道,“你要看仔细了,不要认错了新娘。”

李弘微微一笑,走到侍女面前刚要抬手推开第一重纱扇,筱岚的声音就从背后传了过来。“不行,不行,不能让大将军轻轻松松带走新娘,这太容易了。我们新娘为了大将军受尽了苦,今天也要让大将军尝尝苦头。”

“对,对,今天如果不让大将军吃尽苦头,太对不起殿下了。”蔡琰拍手叫好,“我们猜谜,大将军猜出一个,就允许他却扇一道。”

李弘头一晕,“文姬,这里有九道执扇,你让我猜九道字谜,那要猜到什么时候?”

“不管,一定要猜。”王芙笑道,“你要是心痛殿下,不想让她等太久,就努力去猜。”

李弘叫苦不迭,连连作揖,“少猜一点,三道字迷如何?”

“不行,不行……”蔡琰、王芙连声叫道。都亭侯夫人和一帮侍女们也乘机起哄,屋内乱成一团。

“好了,好了,这样吧,殿下如果想早点踏进大将军的门,那就帮助大将军一起猜。”筱岚笑道,“开始了,开始了,我先说个最简单的,‘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犹不生’,大将军,猜一个你非常熟悉的人。”

李弘若有所思地看看筱岚,笑着说道:“董卓。”这四句话是一首谶纬歌谣,当年董卓被杀前,曾流传于关中。筱岚今天突然提到董卓,显然是意有所指。

筱岚抿嘴一笑,躬身为礼,“大将军,可以却扇一道。”

“姐姐,这个太容易了,你偏袒大将军。”王芙不满了,马上出了第二个谜面,“一八五八,飞泉仰流,猜一个字。”

李弘傻眼了。王芙叫了起来,“殿下,大将军猜不出来了,这么容易的字他也猜不出来,惨了,惨了,看样子你今晚进不了大将军的门了。”

王芙刚刚说完,长公主的娇笑声就传了过来,“井。大将军,你再却扇一道。”

王芙掩面大笑,“殿下着急了。两位姐姐,再出题,出题,一定要最难的一种。”

蔡琰略略思索了一下,娇声说道:“我说个故事,然后你们猜一个字谜,猜中了,大将军就可以迎走殿下了。”

李弘暗暗叫苦。蔡琰说得这么郑重,估计那个字谜连长公主也猜不出来了。

“在孝和皇帝时,上虞县有一个巫士叫曹旰。有一年五月五,上虞人划龙船迎潮神,他醉舞舟中,堕江而死。当时江潮涌起,无人敢下水打捞。曹旰十四岁的女儿绕江啼哭七昼夜,最后跳入了江中。五天后,她的尸首背着其父亲的尸首浮上了江面。上虞县令度尚(著名党人,和张邈等八人合称八厨)听说后,非常感动,表奏朝廷。朝廷封曹娥为孝女,为她立碑作传。度尚就命令邯郸淳(颖川名士,著名书法家)作文镌碑以记其事。当时邯郸淳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他文不加点,一挥而就,人皆称奇。我和父亲在吴中避难时,曾去看过曹娥碑。家父读完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碑石背后写了八个字:黄绢幼妇外孙齑囟。”

蔡琰望着李弘,笑着问道:“大将军能猜出什么意思吗?”

李弘苦笑不语,他想不出来,干脆不想了,就等着长公主说出谜底了。

筱岚和王芙等人也在苦思冥想,屋内突然安静下来。李弘倒很悠闲,颇有兴趣地细看纱扇上的美丽图案。过了几息时间,长公主忽然说话了,“老师天纵之材,此等隐语当真一绝,加上曹娥的孝行,邯郸淳的绝妙好辞,此碑可谓三绝。”

蔡琰脸色一变,躬身说道:“殿下才学惊人,一猜就中。”

筱岚和王芙互相看看,恍然大悟,钦佩之色溢于言表。

“谜底是什么?”李弘还没反应过来,尴尬地问筱岚道。

“问你家新娘去。”筱岚笑道,“大将军得此佳人,夫复何求?”

“大将军,谜底就是绝妙好辞啊。”长公主在纱扇后娇笑道,“黄绢是有颜色的丝绸,是‘绝’字;‘幼妇’是少女,即‘妙’字;外孙是女之子,那是‘好’字;‘齑’是捣碎的姜蒜,而‘齑囟’是捣烂姜蒜的器物,是‘受辛之器’。‘受’旁加‘辛’就是‘辞’,故‘黄绢幼妇外孙齑囟’的谜底便是‘绝妙好辞’。”

“却扇,却扇……”王芙和蔡琰拉着李弘,连声催促,“快把新娘子接回家。”

李弘拨开重重纱扇,看到了长公主那张绝美面孔,看到了长公主那双情意绵绵的眼睛,他情难自禁,张开双手把长公主紧紧搂进了怀里,“跟我回家吧。”

长公主偎在李弘宽大的怀里,喜极而泣。

蔡琰抚琴,筱岚吹萧,王芙击鼓,三人踏曲而歌,“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侍女们举起纱扇,把紧紧相拥的一对新人围在中间,轻歌曼舞。“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钟鸣,东房开,李弘牵着长公主的手走了出来。

鼓乐齐奏,爆竹震天,欢呼声此起彼伏,震撼夜空。

别府外的风云将士擂响了战鼓,吹响了号角,一时间,风云变色。

伏完站在大堂石阶上,朝西而立。弘农王妃站在大堂门口,面南而立。李弘走到伏完面前,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姑父,我把殿下接走了。”伏完扶起李弘,抓着他的手臂,眼含泪花,哽咽说道:“子民,好好待她,好好待她,不要再让她受苦了。”李弘举手发誓,“即使我不在了,我的兄弟们也会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她。”

长公主在弘农王妃面前跪下,行礼。弘农王妃扶起长公主,给她系好小带,结好佩巾,泪水止不住滚了下来,“到了侯府,要好好侍奉大将军,要和小雨、小雪两位大人和和睦睦,要恪守妇道,温顺恭俭……”长公主连连点头,然后由侍女扶着走到伏完面前,行大礼,“姑父,我走了……”伏完突然哭了,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长公主站起来,抱住伏完,泪如雨下,“姑父……”

“我还能活着送你出嫁,我,我高兴啊……”伏完强忍着激动的情绪,挥手让伏典端上送给长公主的衣服,发簪等名贵衣饰,“看到这些东西,你就能想起父母,想起亲人,将来有时间,带孩子一起到长安看看我,我也活不了多少年了。”

长公主想起逝去多年的父母,想起自己多灾多难的两个兄弟,想起孤苦无依的小天子,想起自己再也无法照顾小天子,一时间心如刀绞,抱着伏完放声痛哭。

“好了,好了……”许劭在一旁劝道,“殿下,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要哭了。你姑父的命还长着呢,一时半会儿还死不掉,我可以担保啊。”

“你这叫什么话?”王剪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伏完则是啼笑皆非,轻轻拍着长公主的后背,“孩子,不哭了,去吧,大将军还在门口等着呢。”

筱岚、蔡琰、王芙上前半拖半拉,拥着长公主走下石阶。快到门口的时候,都亭侯夫人给长公主系上了盛佩巾的丝囊,“殿下,你要听父母的话,闲暇时看看这个丝囊,看到丝囊你就会想起父母的谆谆教导,不会让你在婆家犯下过失。”长公主转身跪下,再度给站在石阶上的伏完和大堂门外的弘农王妃行礼,感谢父母的养育和教导之恩。

李弘牵着长公主,缓缓走出府门。

欢呼声冲天而起,犹如阵阵惊涛骇浪。爆竹声震天动地,火星四射。鼓乐大作,号角齐鸣。

燕无畏、卫峻带着二十四位风云将领飞身下马,行大礼,齐声高呼:“恭请夫人上车。下官等誓死捍卫夫人,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李弘和长公主携手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