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第三十节(2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33237 字 2019-09-25

彭烈一饮而尽,转身冲着堂外大吼了一嗓子,“来人……”

钟繇脸色顿变,大堂上的气氛骤然紧张。彭烈的亲卫一拥而入,团团护在彭烈四周。彭烈拿起礼单递给亲卫队率,“这是钟大人给将士们的犒劳,拿回去分了。”

“谢大人……”这位队率一挥手,十几个亲卫一起跪下,给钟繇行了个大礼,转身退下。

钟繇强作笑脸,悄悄擦了一把冷汗,心里极其恼火。

其他将领看到彭烈把钟繇的厚礼随手犒劳了军中将士,不好再揣进自己怀里,也纷纷拜谢了钟繇,当作犒军之资了。

雷重看到气氛比较冷淡,急忙向李云、孙鸾、宋宪等人打了个招呼,起身给郑浑、陈谌、袁霸、荀蕴等大儒敬酒,把这场小小的不愉快掩饰了过去。

宾主尽兴而散。

晚上,钟繇和郑浑、钟演、韩暨、袁霸等人坐在一起商量。这军队虽然集结到位了,八万将士也进驻南征军大营了,但凭现在钟繇和将领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能打仗。军队拉出去了,到了战场上,钟繇就无法控制了,一旦败了事情就不可挽救。彭烈、雷重这些人个个都是打了二十几年仗的老兵,和这些人在战场斗法,纯粹自寻死路。

“上奏朝廷,书告大将军,请吕布大人速到豫州战场指挥作战。”郑浑苦笑道,“我们和军中将领之间缺乏最起码的信任,这个仗怎么打?”

“子率、苏由、审荣都是各军副将,再加上他们过去都是袁绍手下,根本控制不了军队。”袁霸叹道,“雷重、孙鸾、李云、宋宪等人资历不够,唯彭烈马首是瞻,难以指挥。看样子,只有把陆勉、郑宝的军队即刻调回来了。”

“时间来不及了。彭烈的军队隶属于兖州吕布大人,雷重的军队隶属于洛阳吴雄大人,他们都是来参加攻打豫州的。如果把他们调到南阳战场,需要征得吕布和吴雄两位大人的同意,同时还需要天子的圣旨。如此一来,时间就耽误了。”钟演摇手道,“另外,豫州那边已经在催了,叫我们尽快出兵,免得事情泄漏了,前功尽弃。我们要抢时间啦。”

别驾杜畿犹豫了片刻,低声建议道:“大人,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先透漏一点军情,这样或许能得到他们的信任。毕竟对于武人来说,战功是第一啊。”

“不错,对于他们来说,战功的确是第一,但如果他们不在乎这个战功,而是另有目的呢?”张承坚决摇了摇头,“张邈、孔融、祢衡、臧洪他们是怎么死的?大将军虽然未必想杀我们,但如果有人把我们推进了陷阱,大将军是费力把我们救起来,还是顺势填土活埋?”

张承的话犹如一柄利剑刺进了众人的胸膛,让人不寒而栗,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钟繇考虑良久,断然说道:“我们不相信他们,他们怎么会相信我们?这么多年来,大汉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都是因为大将军对朝廷的绝对信任。虽然其中多有波折,但大将军始终如一的信任,才是中兴大业得以不断前进的根本原因。今天,大将军把先帝遗诏转托于天子,又上交了全部兵权,还让我统领大军讨伐叛逆,我们还让他怎么做?还要他怎样做才能信任他?如果我们连这点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能给予大将军,那大汉何时才能中兴?”

众人彷徨无语。

“元常兄,就算我们把攻打豫州之策全盘相告,但彼此间还是缺乏诚信……”陈谌脸显不屑之色,“这些人过去都是亡命之徒,起于乡野之间,不是贼就是匪。虽然现在都是将军了,都是朝廷大吏了,但他们骨子里还是贼,还是卑贱的庶民,和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差得太远了。即使你把心掏给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你。”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钟繇叹道,“他们出身差,这是事实,但出身差并不能抹杀他们为大汉建立的功勋,不能阻止他们入朝为卿,更不能阻止他们的后代成为士族中的一员。几十年后,如果我们还活着,你再看看他们的后代,看看他们的门第,你还能用过去的眼光看待他们吗?在这一点上,北疆高门大族,河北高门大族做得比我们要好得多。晋阳王家如果不是和北疆武人联姻,当年晋阳谋逆一案就能让他们灭族。这次也是一样,如果张邈、孔融等人能改变自己的想法,把高人一等的想法去掉,早早和北疆武人联姻,和北疆人建立亲密的关系,何至于会惨遭灭族之祸?你看看侍御史郗虑,夫人死了没多久,马上便委托郑玄大师为媒,娶了大司马徐荣的女儿,翁婿同朝为官,势力强劲,多好。太傅杨彪大人也亲自出面,为自己的儿子杨修向光禄勋卿鲜于辅提亲。你们知道鲜于辅在朝中的地位,他可是北疆军除了李弘之外,威望最大的统帅了。能和鲜于辅联姻,杨家可算是权势倾天了。河东的卫家,河内的司马家都和张燕结亲了,关中的马家、士孙家都和杨凤结亲了。张燕和杨凤是什么出身,不要我说了吧?还有,蔡瑁为什么能脱险?还不是因为张温老大人和徐荣是亲家嘛,张老夫人去求个情,徐荣马上下令把蔡瑁放了回去,把韩嵩抓进去了。”

钟繇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颖汝大族中,除了许劭和袁耀两位大人外,尚没有和北疆武人结亲的,这是我们的忧患所在。我在京城的时候,就曾和荀攸、袁耀、韩铭、辛评等大人一再说过,要改变过去的想法了。如果再顽固地坚守自己高人一等的想法,瞧不起北疆武人,迟早有一天要大祸临头。这次我们能逃脱祸事,其实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死去的袁术。说起来你们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上的确如此。袁耀为什么得到大将军的信任和器重?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成为九卿之一?很简单,就是因为大将军和袁术之间的关系。袁术临死前,不把自己的儿子和家眷托付给袁绍,反而让自己的儿子和家眷不远千里奔赴河北,依附于大将军,由此可见两人之间的深厚关系。如果没有这层关系,袁耀怎么可能会得到大将军和李玮的帮助,把颖汝士人从危境中解救出来?”

钟繇站了起来,“如果我们这次能顺利攻克豫州,不是因为大军武力强劲,而是因为天子和朝廷的威仪。是谁重建了天子和朝廷的威仪?是谁让大汉重新崛起?好好想想吧,都好好想想。”

三月十六,征南将军钟繇邀请彭烈、雷重到府内议事。

彭烈不愿意去。他极其愤怒,把钟繇等人一顿臭骂。钟繇为什么送给我们厚礼?还不是瞧不起我们嘛,以为我们是贼,是匪,是贪婪无厌的小人,一堆财宝就可以把我们打发了,把我们收买了。老子有这么贱吗?老子就没看过财宝?老子家里就没有田地豪宅?他瞧不起老子,老子还瞧不起他呢。

雷重劝他,钟繇是上官,是统帅,不管他怎么做,怎么想,我们不能违律,也不能失礼,否则就给他抓到把柄了,他可以弹劾我们。

他弹劾我?彭烈一掌拍到案几上,老子现在就弹劾他,他哪来的钱送给我们厚礼?老子怀疑他擅自挪用军资。

雷重好劝歹劝,死拉活拽,硬是把彭烈拖到了城内。

钟繇亲自迎于府外,非常客气,笑容满面,一副慈祥温和的样子。他把两人延请到书房,摊开了地图,详细解释目前的军情。

既然说到正事,彭烈和雷重也就收起戒心,全神贯注地听着。

“大人,八万大军从许昌方向出击豫州,虽然可以连续攻城拔寨,但陈留方向是我们的致命弱点,因为大军现在都到了颖川,而吕布大人又在攻击徐州彭城,陈留方向几乎没有什么防守兵力了。”彭烈手指地图上的梁国睢阳城说道,“袁谭在此屯有重兵,如果他在汝南郡的郡治平舆和陈国郡治陈县据城死守,同时以一支大军急速北上攻杀陈留,在兖州境内烧杀掳掠,那我们就不得不分兵回援。”彭烈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大人,朝廷只给了你三个月时间,距离最后期限还有两个半月。我们要想在两个半月内攻占豫州全境,目前看来,可能性很小,除非……”

“除非怎样?”钟繇笑眯眯地问道。

“除非大将军放弃西进平羌。”彭烈敲了敲案几,“否则,大军无功而返,大人的罪责算是背定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钟繇虚心求教道。

“有。”出乎钟繇的预料,彭烈毫不犹豫地继续说道,“让东路的吕布大人、高顺大人和西路的张绣大人强力猛攻,同时组织民夫打着我们的旗号,分别支援东、西两路战场,逼迫徐州曹操和荆州刘表同时向袁谭求援,请他率军北上攻击。袁谭不敢北上,无非是担心我们留在陈留和颖川东部的军队攻击豫州,他看到我们以主力支援东、西两路战场后,必定出兵北上攻击兖州。”彭烈手指地图上的浪汤渠,“我们把主力埋伏在浪汤渠东南方向,待袁谭出击后,急速南下攻克睢阳,然后再在睢阳城下把回援的袁谭包围住,一口吃掉他。他能有多少人马?无论是两万还是三万,我们都有两倍以上的兵力,完全可以将其全歼。”

钟繇感激地拱了拱手,“多谢两位将军的信任。”

“我们不信任你。”彭烈张嘴就“泼”了钟繇一头冷水。

钟繇很尴尬。雷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他急忙打圆场,说了几句掩饰的话。

“你小子不要在这里和稀泥。”彭烈不满地瞪了雷重一眼,然后望着钟繇直言不讳地说道,“你不要贿赂我,也不要收买我,就算你送给我一屋子女人我也不希罕。你如果再拿军资做人情送礼,我就上奏弹劾你。你没有打过仗,更没有指挥过八万军队打仗,你让我怎么信任你?还有,从你昨天当众贿赂军中将领来看,你的人品也很差,和你的声望差了十万八千里。就你这样的人品,我能信任你?我跟大将军打了十几年仗,他招待我最好的一餐也就是两块肉饼夹一个鸡蛋,更没送过我任何钱财,但你呢?不但招待我吃了一餐非常丰盛的酒筵,还让我欣赏了女乐,还给了我一份从没有见过的重礼。你有家世是吧?你有钱是吧?老子不希罕,老子告诉你,这仗你输定了,你等着坐牢吧。”

彭烈一把推开案几,翻身站了起来,拱手行礼,“言尽于此,告辞。”

彭烈扬长而去。

钟繇气得差点晕过去。雷重安慰了他几句,说我保证各路大军绝对遵从大人的军令。你放心,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三月十七日,钟繇再次邀请彭烈和雷重到府内议事。

彭烈骂骂咧咧,这个老头子想干什么?今天如果他再废话连篇,老子骂死他。

钟繇还是站在府门外相迎,还是一副慈祥温和的样子。三人一路走,一路闲聊,渐渐走进了花园。园内小亭上,一个黑袍高冠老者坐在石凳上,抚琴而歌,一个白衣少女手捧长箫,边奏边舞。老少两人沉醉于乐舞之中,对三位来客仿若不闻。

钟繇停在院门边,颇有兴趣地驻足而望。彭烈手抱双臂,抬头向天,细看白云,漠然无视。雷重先是被琴箫之声所吸引,接着被那白衣少女优美的舞姿所牵动。突然,那少女回眸一笑,露出了一张绝世容颜。雷重霎时窒息,脑中一片空白。在他看来,世上最漂亮的女子,莫过于长安的长公主,大将军的金发夫人,谁知今天竟然看到第三个让自己窒息的女子。

琴箫之声越来越弱,少女舞动的身姿渐渐静止,钟繇的笑声和掌声蓦然响起,惊醒了失魂落魄的雷重。

黑袍老者在少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

钟繇手指老者,向彭烈和雷重介绍道:“这位就是许靖许先生。”

两人骇然心惊,急忙躬身行礼。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二十九节

许靖的声名太大了,当年他和许劭一起主持的“月旦评”誉满天下,孝灵皇帝朝曾官拜御史中丞。董卓乱政后,其南逃豫州,依附于豫州牧孔伷和陈国相同宗许玚参加了袁绍的讨董联盟。袁绍进驻洛阳不久,许玚败亡,许靖随即南逃扬州,先后依附于扬州刺史陈祎、吴郡太守许贡和会稽太守王朗。孙策杀进江东,许贡、王朗一一败亡,许靖无处栖身,只好辗转避难于交州,依附于交州刺史士燮。

自袁绍占据洛阳后,北疆人便失去了许靖的消息。许劭虽然和许靖一向不和,但毕竟是兄弟,非常牵挂他,这些年来一直托人多方打探许靖的消息,然而许靖却如石沉大海一般,音讯全无。此刻他突然出现在许昌,不禁让彭烈和雷重惊喜万分。

北疆诸将无论是那个派系,都有五个真正名义上的老师,那就是最早赶到北疆的大儒赵岐和王剪,其后是许劭和蔡邕,郑玄大师到达河北后,也一度给大将军和军中诸将授学。所以军中将领一般返京后,无论多忙,都要去拜望这几位老师。许劭看到这些人,难免要提及自己音讯全无的兄弟,委托这些征伐在外的将军们代为寻访。现在彭烈和雷重突闻眼前之人就是自己老师的兄弟,极其兴奋,第一个念头就是急书长安,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许劭。

许靖到哪里都是受人景仰的大儒,见惯了人们对他的恭敬和崇拜,看到两员武将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仅仅是礼节性地笑着点了点头。他身边的那位美貌少女倒是很注意地看了雷重几眼。雷重三十多岁,身材高挑而健壮,相貌虽然普通,但因为久经沙场,浑身上下自然有一股威猛的气质。而彭烈已经年近五十了,虽然魁梧雄壮,但他脖子粗而短,外加大脑袋大眼晴,相貌凶恶。两人站在一起,彭烈更象是雷重的亲卫。

钟繇介绍雷重的时候,特意点了一下他的年纪和首建功勋的薄落谷一战。那一战入侵的鲜卑人大败,鲜卑王和连狼狈而逃,不久死于北地两个猎户之手,因此名震天下。许靖和美丽少女顿时眼前一亮,望着雷重的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敬佩。以雷重的出身,要建下多少功勋才能做到将军这个位置?由此可见十几年来,雷重出生入死,不知打了多少险恶之战。北疆军中,和大将军的经历几乎一模一样的,就是这位雷重,而他受到大将军的格外垂青和器重也就不足为奇了。

几个人稍加寒暄后,那美丽少女站在钟繇身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然后和两个侍女一起拿着琴、箫翩然而去。

“老了,老了……”许靖望着少女的背影,捋须长叹,“记得她刚刚出世的时候,正是大将军率军远征大漠的那一年,也就是孝灵皇帝驾崩,董卓进京乱政的那一年。转眼间,十五年过去了,她都长成大人要出嫁了……”

“她早就该出嫁了……”钟繇一边领着众人走上小亭,一边笑道,“我这个女儿眼界高,非当世英雄不嫁……”钟繇颇有深意地转头看了雷重一眼,继续说道,“所以,这事就耽误了,但今年我一定要把她嫁出去,否则就要成为笑柄了。”

彭烈走在最后面,听到钟繇这句话心里蓦然顿悟。这位钟大人为了打赢这一仗,当真是不惜痛下血本,连这样貌美如花的女儿都舍得送出去。好啊,你既然敢送,我就敢要。

“钟大人,眼前不就有一位当世英雄嘛。”彭烈指着雷重笑道,“雷大人这些年除了打仗就是读书念经,一年四季都在军营里,根本顾不上娶妻生子。”雷重脸一红,急忙阻止彭烈,但彭烈对他悄悄使了个眼色,继续说道,“今天,正好许先生在,你何不让许先生做个媒,把女儿嫁给雷大人。”

许靖脸色一沉,当时就要发作。这位彭烈大人果然是个匪类,看到人家女儿漂亮,立马就来抢,一点礼义廉耻都没有。

钟繇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了,但他还是强忍怒气,冲着许靖摇摇手,目光转向了雷重,“雷大人至今尚未娶妻?”

雷重面红耳赤,急忙躬身说道:“钟大人,许先生,彭大人喜欢开玩笑,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彭烈冷笑,“怎么?我们雷将军配不上你家女儿?嫌弃我们雷将军出身低贱?”

彭烈这话说出口,许靖和钟繇的脸色更难看了。

“好,看不上雷将军就算了。”彭烈哈哈一笑,“你钟家门槛高,我们高攀不上。记得当年崔烈大人在世的时候,曾打算把自己的侄女嫁给雷将军,可惜红颜薄命,她尚未嫁到雷家就病逝了。如果不是雷将军情深义重,至今不能忘怀,岂会等到现在还未娶妻?”

雷重瞪了彭烈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但彭烈兴致很高,依旧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去年我们回京的时候,大将军和夫人还曾关心地问到此事,说京中很多高门有意与雷将军联姻,但雷将军婉言谢绝了。雷将军不是娶不到妻,而是不愿娶妻,这一点,你们可不要误解了。”彭烈指着钟繇调侃道,“钟大人,和冀州崔家相比,你这个门第似乎要矮那么一点吧?崔烈老大人看中了雷将军,而钟大人却看不上眼,这说明钟大人的眼光的确有问题啊,怪不得冀州崔家的门第要高那么一点。”

许靖和钟繇横眉冷对,一言不发。

彭烈大笑。你要装腔作势,欲拒还迎,我就陪你玩玩。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下台。

“好了,既然钟大人不愿意,那就算我没说,算我没说……”彭烈抢先几步走上小亭,伸出袍袖掸了掸石凳上的灰,“许先生,请上座……”

许靖和钟繇互相看看,面若寒霜,先后坐下。雷重神情尴尬,陪坐一侧。

彭烈大大咧咧地坐到许靖对面,拱手问道:“先生何时来到颖川?”

“昨天晚上。”许靖说道,“我昨天晚上才到颖川。”

洛阳大战结束后,刘表派人急速赶到交州宣旨,希望得到交州刺史士燮的鼎力相助。交州人闻之大骇,急派使者赶到襄阳拜见天子,而这位使者就是许靖。许靖被刘表留了下来,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许靖难以接受,那就是分封诸侯。许靖和一部分襄阳大臣坚决反对。但襄阳天子没有任何权柄,各州郡大吏又连番上表威逼,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襄阳天子只好下旨分封了。许靖心灰意冷,辞官回家。

豫州本是大汉的州郡,现在却变成了袁谭的封地,而各郡县的官吏也都变成了袁谭的家臣,这是视拯救大汉社稷为己任的颖汝士人所不能接受的。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袁阀的门生故吏,但在这个大是大非面前,很多人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

现在袁谭是袁阀家主,长安的袁耀也是袁阀家主。从承嗣礼法上来看,袁术、袁耀父子才是真正的袁阀家主继承人。投靠长安,依附袁耀,同样是辅佐袁阀,并不算背叛袁阀。

另外,长安朝廷的李弘虽然挟持小天子把持权柄,但这些年来,河北发展很快,北疆也非常稳定,而且皇权和朝廷的威仪也正在逐步恢复,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尤其重要的是,李弘至今为止坚决反对分封,即使在襄阳朝廷已经实施分封,开始瓜分大汉社稷的情况下,他还是不改初衷,牢牢死守着维护大汉和巩固皇权的最后一道底线,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从这一点就可以充分证实李弘到目前为止,还仅仅只是一个权臣,而不是一个有篡逆野心的祸国之臣。相反,襄阳朝廷的那些大臣们,虽然嘴里高喊着重振社稷,但做出来的事却与重振社稷背道而驰。在一些对大汉忠心耿耿,矢志要重振社稷的颖汝士人眼里,过去的朋友变成了敌人,襄阳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祸国奸佞。

一部分颖汝士人痛心疾首之余,开始秘密筹划应对之策。

长安朝廷的实力极其强劲,豫州又处在南北对峙的前沿,只要长安的军队呼啸而下,豫州首当其冲,所有官吏都会成为刀下亡魂,一个都跑不掉。当务之急是即刻联系长安,商议献城归顺一事。刚刚回到汝南平舆老家的许靖随即成为秘谋的主要筹划者,并打算秘密出使长安。

部分颖汝士人要背叛的消息很快泄漏,袁谭大怒,带人捕杀。但袁谭身边的亲信官吏就有背叛者,他们很快把秘谋泄漏的事情通报了许靖。许靖连夜逃遁。

许靖的运气非常好,当时钟繇正好赶到了颖川。两人碰面之后,听说豫州很多官吏要献城归顺,钟繇又惊又喜,连夜派人秘密赶到豫州拜会陈国相何夔,商议具体计策。

何夔是豫州陈国人,其祖父何熙是孝安皇帝朝的车骑将军,其叔父何衡是孝桓皇帝朝的尚书,后遭到奸阉陷害成为党人,宗族皆被禁锢不得为官。天下大乱后,其避乱于淮河以南,闻名于江淮之间。袁术到扬州后屡次征辟,他都拒绝出仕,后来干脆逃到山里去了。袁术大为恼怒。何夔的姑姑是袁术堂兄,前山阳太守袁遗的母亲,两家有姻亲关系,袁术不好做得太绝,只好作罢,随他逍遥去了。

袁绍死于洛阳大战后,天下震惊,社稷岌岌可危。这时何夔在袁谭的征辟下,出仕陈国相,帮助袁谭戍守豫州。谁知仅仅过了一年,襄阳朝廷竟然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分封诸侯,公然践踏皇权,分裂大汉。

何夔无法容忍。他和许靖一样,都是属于那种脑袋不开窍的人,虽然经历了党锢之祸,经历了十几年的乱世,但在他们心中,皇权凛然不可侵犯,是保证大汉长治久安的根基。襄阳朝廷和一帮大臣们的“先进思想”他们接受不了。分封之制不但会导致社稷分裂,更会给社稷带来可怕的战祸。这种“振兴社稷”的策略其实就是亡国之策,远比奸阉、董卓这些奸佞的祸国之举尤甚百倍千倍。

一直以来,反倒是被称之为乱臣贼子的李弘死死抱着皇权不放,甚至在名义上恢复五等爵位制的建议都被他坚决否决了。两下比较,谁在维护社稷,谁在中兴大汉,不言而喻。

何夔断然决定献城归顺。但屯兵颖州的是王当,他不可能信任豫州这帮士人,所以何夔求助于许靖。但许靖名头太大,许阀和袁阀之间又一直仇怨甚深,袁谭一直盯着他。许靖很快暴露,不得不逃向颖川避难。幸运的是,钟繇及时来到了颖川,并给予了他和同谋者全部的信任。

“我这次到陈国去秘密拜会何夔,就是议定最后的起事之策。”许靖说道,“何夔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就等我们出兵了。但由于此事泄漏过早,袁谭已经有所察觉,所以此计必须尽快实施,免得夜长梦多,被袁谭发现,功亏一篑。”

彭烈沉思半晌,突然仰头狂笑,接着手指许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许先生,我凭什么相信你?”

许靖苦笑,他的确没有办法取信于彭烈。而钟繇之所以相信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彼此都是颖汝士人,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信得过就是信得过,不需要任何理由。然而,钟繇信任他们没有用,即使现在钟繇手握颖川军政大权,可以奉旨调动十几万大军,但钟繇如果无法得到军中将领的拥护和信任,这个仗就没法打。此仗一旦打败了,何夔和所有参加此次秘密起事的颖汝士人都会人头落地。

钟繇陷入了困境。

从目前形势来看,大将军力荐钟繇指挥荆、豫战场,决策是正确的,钟繇可以得到颖汝士人的帮助,取得意想不到的胜利。而如果让王当留在颖川,显然不可能得到这样的战机。但钟繇统帅大军最大的问题是,他无法得到军中将领的信任,即使他得到了战机,也很难把握住战机,很难把战机迅速转化为一场接一场的胜利。

钟繇可以凭借手中的权力强行下令,但这样一来,他所冒的风险太大。他与其把脑袋拎在手上,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还不如按兵不动,任由战机悄然而逝。

雷重一直没有说话,他在仔细考虑许靖所提的夺取豫州之策,仔细权衡利弊得失。

“彭大人,那你说,你说我们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信任?”许靖问道。

“如果我答应了刚才彭大人的建议,是不是能够得到你的信任?”钟繇问道彭烈笑着连连摇头,心里极其鄙视。刚才自已建议联姻的时候,钟繇和许靖一脸愤怒,好象受到了侮辱似的,现在看来都是装的,把自己当白痴了。你们瞧不起老子,老子还瞧不起你们呢?拿自己的女儿换取战功,就算我答应,雷重也不会答应。想让我拿几万兄弟的性命去冒险,做梦去吧。

“钟大人,你这是侮辱我,还是侮辱彭大人?”雷重猛地站了起来,恕声说道,“此事权当玩笑,从此休提。这个仗,我们打了。”

许靖和钟繇惊喜万分,目光同时望向了彭烈。

彭烈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狠狠地盯着钟繇,冷笑道:“战场指挥权给我。”

“这个不要彭大人说。”钟繇激动地站起来,一把拉住了彭烈的手,连连摇晃,“我没打过仗,只能在后方给你出谋画策,战场上的事,就完全托付给你了。”

彭烈和雷重纵马冲出了许昌城。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彭烈浓眉紧皱,怒气冲天,“这可能是袁谭的奸计,不可轻信。”

“此事可信。”雷重挥了挥手中的马鞭,“钟繇绝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许靖也不会置长安许阀的利盖于不顾。另外,我们有八万大军,兵力是袁谭的两倍多,即使上当中计,我们也能全身而退。”

“不是,你绝不是为了这些理由答应钟繇。”

雷重叹了口气,“钟繇瞧不起我们,他鄙视我们,把我们当贼。他的鄙视激怒了我。”雷重突然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二十多年了,从追随大贤良师开始,我们为什么打仗?我们为谁打仗?为了钟繇吗?为了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士人吗?不是,我们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不让自己饿死,是为了不让自己的亲人饿死,是为了不让天下可怜的百姓饿死。我们是为自己打仗,为自己的亲人打仗,为天下可怜的百姓打仗。钟繇算什么?他算个屁啊,他就是一坨子狗屎,老子视而不见,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彭烈无奈苦笑,“小子,你中计了。这帮老狗奸猾无比,他就是要让我们感觉到自己是贼,然后再激将我们,让我们心甘情愿去卖命啊。”

“老子就算一辈子是贼,也是个堂堂正正的贼。”雷重望空长啸,“老子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绝不死在这堆狗屎上。”

三月底,征西将军钟繇指挥两万大军突然杀进豫州陈国。四月初,大军攻克长平,迅速包围了陈国郡治陈县。

陈国相何夔据城死守,频频告急。

袁谭不为所动,坚守梁国睢阳。同时急告驻守汝南的陈琳、刘询,坚守平舆,不要支援何夔,这不过是北疆军的牵制之策,不足为虑。

四月上,吕布攻克沛县,大军直杀彭城。

曹操急告袁谭。北疆军的彭烈、宋宪、孙鸾的军队出现在彭城城外,请他急速北上攻杀陈留。

与此同时,南阳宛城的袁熙也急告袁谭,北疆军的李云、子率已经率部赶到西鄂,很快将加入宛城战场,而王当、寥磊的大军也兵出武关,正在丹水一线和徐璆激战,宛城危急。请大哥务必尽快北上,威胁洛阳外围,迫使北疆军回援,以解宛城之危。

袁谭犹豫不决。治中张炎等人极力督促他出兵,但长史刘献却一再劝阻,认为北上攻击兖州,有可能把洛阳吴雄、雷重的大军引出来,到时豫州就完了,还是尽快支援陈国为好。北疆军现在的攻击目标是荆州和徐州,他们在两个战场上都没有形成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不过是报复性攻击而已,打一阵子自然就撤了。相反,陈国的安全对豫州至关重要,陈国若失,汝南就保不住,汝南若失,豫州几乎就全境丢失了。

袁谭接受了刘献的建议,书告曹操,说自己担心北上攻击引出洛阳的北疆军,请曹操急速从庐江征调刘勋的军队北上以作支援。

曹操气得破口大骂。此时高顺、臧霸的大军攻克了琅琊国郡治开阳城,正在向东海郡推进,徐州情况非常危急。曹操打算从江淮一线调兵回援,但郭嘉极力劝谏。为了防止江东趁火打劫,曹操的一半兵力都在江淮一线,如果彭城丢了,江淮也丢了,那曹操就走投无路了,为此郭嘉劝告曹操无论如何都要确保江淮的安全。

四月中,陈国相何夔再告袁谭,将军如果再不来救援,陈县就要失陷了。袁谭不顾张炎等人的劝阻,率军支援陈国。

袁谭离开睢阳一天后,潜伏在襄邑一带的彭烈、雷重率军飞速南下,包围了睢阳。当天晚上,刘献派人打开了城门。北疆军呼啸杀进,城内五千守军缴械投降。

袁谭接到了睢阳被围的消息,此刻他距离陈城还剩下一百多里。袁谭决定放弃救援何夔,掉头去救睢阳。张炎劝阻,认为这是北疆军的“围魏救赵”之计,钟繇的主力肯定是在陈县,坚决救援陈县。

袁谭从其计,继续前进,但等到赶到陈县时,竟然发现城池失陷了。

袁谭大惊,一边指挥大军攻城,一边急书汝南平舆的陈琳、刘询,速来支援,尽快收复陈县。两天后,陈琳、刘询率军赶到。两军合力攻城。

三天后,彭烈、雷重率军从睢阳杀到,李云、子率率军从长平杀到,两支援军从东、西方向急速杀进,意图合围袁谭。

袁谭自知中计,飞速撤军。这时城内的钟繇率军杀出,把袁谭的军队死死拖住。陈琳劝告袁谭先走,自己率军断后。袁谭带着近万人马,慌不择路,狂奔汝南平舆城。

陈琳、刘询和一万多将士被汉军合围。三天后,陈琳在钟繇、许靖、何夔等人的劝说下,率军投降。

四月底,钟繇率军向汝南推进,猛攻平舆。就在这时,从南阳战场上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汉军战败,大将刘辟、保曼阵亡,张绣率军急撤鲁阳,请钟繇速速分兵支援。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三十节

长安。

三月中,前大司农王瀚病逝。这位老人曾是孝灵皇帝朝的大司农卿,后来出任河东太守,为北疆屯田成功做出了很大贡献。孝献皇帝到晋阳重建朝廷后,他因为身体原因,逐渐淡出朝堂,但依旧为朝廷的新政出谋画策。最近几年他卧病不起,几乎被人遗忘。大将军李弘亲自主持了丧礼。北疆老一辈人越来越少,这让李弘非常悲伤。

四月上,前丞相蔡邕病逝。大将军悲痛之余,再次亲自主持了丧礼。蔡邕下葬之日,天子和长公主都参加了,李弘、李玮、徐荣、张燕四位辅弼大臣扶灵,文武百官随行送灵,送葬者多达数万之众,远在洛阳的郑玄大师也到长安为老友送行。

蔡邕的病逝对李弘打击很大,老先生大葬之后他便病倒了,国事尽数托付于大司马徐荣。

小雨和风雪日夜照看,无微不至。长公主每天清晨时分悄悄赶到大将军府,入幕才姗姗离去。半个多月后,李弘的病稍有起色,但这时荆州战场上却传来了兵败南阳的消息。李弘大吃一惊,急召徐荣问询。

张绣率军攻克西鄂后,屯兵夕阳聚,猛攻宛城,但他一直未能拿下距离西鄂城只有十里的博望小城,导致大军迟迟不敢倾尽全力发动正面攻击。荆州援军越来越多,而武关方向的王当、寥磊却攻击不力,在丹水一线裹足不前。张绣得不到王当的支援,迅速陷入困境。兵力上的劣势让他不得不放弃攻击,转而后撤西鄂,全力攻打博望,以形成对峙之势牵制荆州军,阻止荆州军支援豫州战场。

坚守于博望小城的是徐庶,他以两千人的兵力拖住了刘辟和保曼的一万大军。西鄂城和博望城之间隔着一条淯水河,正是这条河葬送了刘辟的大军。四月下,袁熙、韩荀突然主动出击,猛攻西鄂,而蒯良、文聘则于当日深夜率军沿着淯水河东岸急速推进,切断了刘辟的退路,烧掉了淯水河上的浮轿,包围了刘辟。叛军里应外合,以优势兵力发动了围歼。刘辟、保曼阵亡,一万将士全军覆没。张绣、陆勉虽然全力援救,但前有袁熙的军队死缠烂打,后有淯水河为阻,徒呼奈何。

现张绣已率军退守鲁阳,陆勉退守昆阳,荆州军则全力攻打鲁阳,试图杀进颖川境内,救援袁谭。

“王当在丹水一线还没有进展吗?”李弘徽微皱眉,非常不满地问道。攻打荆州,武关方向的牵制攻击极其重要,此次张绣大败,主要原因就是因为王当攻击不力,没有达到牵制目的,致使大军在宛城战场上失去兵力优势。

徐荣叹了口气,摇摇头,“王黑子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颖川辛辛苦苦打了好几年,岂肯把功劳拱手送给钟繇?这次他没在钟繇的背后出黑手就算不错了。”

李弘冷哼了一声,接着问道:“钟繇大人可有最新战报?”

“彭烈、雷重几位大人都不错,关键时刻把握得住,没有和钟繇对着干。”徐荣把一卷竹简递给李弘,“钟繇大人已经攻克了陈国,正在攻打汝南。目前袁谭损失巨大,军心已失,败亡就在眼前,豫州很快就能拿下。”

李弘匆匆扫了一眼战报,“钟繇大人拒绝分兵回援?”

“对,他建议急调洛阳吴雄的大军南下支援鲁阳,帮助张绣守住颖川。”徐荣说道,“另外,他希望朝廷能督促王当尽快突破丹水一线。只要王当取得突破,威胁宛城,则鲁阳之危自解。”

“看样子,我们的选择没有错。”李弘慢慢卷起竹简,“此次能迅速拿下豫州,钟繇大人居功至伟,只是……”李弘抬头看看徐荣,“你们是不是觉得他的功劳太大了,将来不好控制,所以在南阳战场上拖他的后腿?”

徐荣神色如常,一言不发。李弘把手上的竹简重重地放到了案几上,“一万条性命,这种事你们也敢做?到底是权力重要,还是将士们的性命重要?”

“如果没有权力,死去的何止是一万条性命?”徐荣淡淡地说道,“南阳战败,一万将士阵亡,的确是个意外。这么多年,胜仗一个接一个,很多将领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个个目中无人,骄横跋扈。这次也算是个教训。”

李弘苦笑,心中痛苦万分。变了,一切都变了。想当年,自已为了寻找一条活路,左冲右突,甚至在冀州偷偷杀了小黄门左丰。现在事情倒过来了,自己和当年的一帮兄弟们为了权势,竟然也拿别人的性命不当一回事。没有权柄的时候,天天想着保全自己和手下的兄弟,现在有了权柄了,又担心失去权柄,不顾一切,甚至违背良心,违背律法礼制去做一些过去极其痛恨鄙视的事。变了,北疆人控制朝政后,开始迅速蜕变,开始为了权柄也无所不用其极地扛击对手。朝堂之争永远是那么血腥,那么无耻,那么没有良知和理智。难道我奋战二十年,就是为了屠杀自己的兄弟吗?

李弘以手抵额,双手轻轻地颤抖着,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感觉自己的身体冰冷冰冷的。

“你不舒服吗?”徐荣看到李弘脸色很难看,担心地问道。

李弘摇摇头,“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和飞燕商量了一下,决定驳回钟繇的建议。吴雄肩负拱卫京畿之责,洛阳大军不能调动。南阳已经战败,王当如果突破丹水一线,随即会形成孤军深入之势,极易遭到叛军围攻,所以我们打算让王当立即撤回武关。豫州战局已定,袁谭旦夕之间就会败亡,此刻钟繇完全可以分兵回援鲁阳、昆阳一线。他之所以不愿分兵回援,是想乘势逼近徐州,和吕布东西夹击,以形成夺取徐州之势,迫使朝廷再度让步,放弃今年西进平羌之策,转而全力支持他攻占徐州,再建功勋。”

“豫州拿下了,徐州拿下了,那接下来,钟繇就会要求朝廷改变平叛之策,支持他继续南下平叛……”徐荣的语气渐渐冷肃,“这些人对西疆的看法根深蒂固,总是认为西疆可有可无,总是认为西疆保不住了,京都还可以迁到洛阳。他们就从没有想过,大汉要想真正实现中兴,首先就要牢牢控制西北两疆。没有西北两疆的稳定,就不可能有大汉的中兴,就不可能实现社稷的繁荣昌盛。”

“我已书告钟繇,命令他立即分兵回援。”徐荣的口气不容置疑,“另外,我还书告吕布,请他选择适当的时机撤出彭城。现在豫州已经拿下,琅琊国也已经拿下,今年南方的仗打完了。西征大军将在本月底攻击凉州,请他们在朝廷规定的期限内结束战事。”

“大将军对朝廷的安排可有什么意见?”徐荣最后问了一句。

李弘迟疑了片刻,缓缓说道:“从这次豫州大战来看,钟繇在颖汝一带的影响力非常大,他一个人就能抵上十万大军,所以我认为把钟繇继续留在豫州统领大军最为合适。襄阳有很多颖汝士人,钟繇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分化和招抚他们,将来,大军打荆州的时候,可以事半功倍,就象这次打豫州一样,可以取得惊人战果。”

徐荣沉默不语,眼里露出一丝不以为然。显然,他已打算豫州大战结束后,把钟繇调回京城了。

“子烈,你让王当撤回武关,让吕布撤出彭城,虽然理由冠冕堂皇,但大家心里都有数,这可能会伤害颖汝士人,激化朝堂上的矛盾。反之,你如果让钟繇继续留在豫州统领军政大权,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了。朝堂上的矛盾会因此缓和很多,这非常有利于大军远征西疆。”

徐荣考虑良久后说道:“大将军,飞燕可能不会同意。以钟繇在颖汝一带的实力,只要给他时间和机会,他会在军中迅速培植自己的势力,这会严重影响我们对军队的控制。如果将来尾大不掉,对我们是个威胁。”

李弘摇摇头,“这只是我的建议,你和飞燕再仔细商量商量。其实,钟繇培植自己的势力,无非是拉拢军中将领,这对军中将领在平叛结束后入朝为卿有很大好处。要知道,本朝自光武中兴以来,颖汝士人一直是朝堂上最大的势力,如果军中有一批将领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啊。”

徐荣若有所思。

豫州。

五月上,在汉军连续攻击下,平舆城岌岌可危,城内军心涣散。尤为可怕的,平舆是许阀的根基之地,而许阀和袁阀之间一直仇怨颇深。最近袁谭又公开抓捕许靖,更是激怒了很多许阀士人,平舆城随时都有叛乱的危险。

袁谭决定撤退。汉军虽然攻打平舆,却没有包围平舆,显然是想逼迫袁谭弃城而逃。对钟繇来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要想迅速占据豫州全境,最好的办法就是赶走袁谭,而不是和袁谭在平舆城打个你死我活。

平舆城的东、南两道城门都可以撤退,往南撤不是到荆州就是到扬州,袁谭只能寄人篱下,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而往东撤是沛国,可以把北疆军吸引到徐州边境,迫使曹操和自己携手进退,这样或许还有一线机会守住一国半郡,苟延残喘。

五月初七凌晨,袁谭率军仓惶而撤,急赴汝阴城,做出了南下扬州之势。

钟繇知道大势已定,进城后,请许靖暂代汝南太守一职,安抚各城,同时命令李云率军驻守平舆,请何夔暂代陈国相,并命令子率率军驻守陈县,请刘献暂代梁国相,命令审荣率军驻守睢阳。自己和彭烈、雷重等人一起,领四万大军随后追击。

五月初九,大军赶到汝阴城。斥候禀报,袁谭大军渡过了颖水河,正在往沛国方向奔逃。

钟繇稍加考虑后,即刻书告吕布,我已击败袁谭,攻占了汝南、陈、梁三个郡国,现正在向沛国急进。不出意外的话,十天之内,我们可以会合于彭城,共击曹操,乘势一鼓而下,把叛军赶到淮河以南。

彭烈很吃惊,“大人要打徐州?”

“这是打徐州最好的战机了。”钟繇指着地图兴奋地说道,“徐州东面是大海,西面是沛国,只要攻占了沛国,徐州左翼防线就全部暴露。此刻曹操的大军一部分正在彭城、郯城一线阻击吕布、高顺大人,一部分正在合肥、寿春一线防止江东趁火打劫,而徐州中部的下邳国几乎没什么兵力,形同虚设。我们只要一鼓作气杀到下邳,切断曹操的退路,叛军必然全线后撤,徐州则唾手可得。”

雷重脸色微变。“大人,既然我们要打下邳,你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吕布大人?”

“告诉了吕布,让他持续猛攻彭城,策应我们打下邳,那打徐州的功劳就不是我们自己的了。”钟繇笑着点了点地图上的下邳城,“拿下下邳,攻占徐州的功劳就是我们的。而吕布虽然能趁机拿下彭城,但他的功劳远比我们小得多。”

“大人,如果吕布大人突然撤出了彭城怎么办?”雷重急忙提醒道,“我们连续作战,连续行军,将士们疲惫不堪,而打徐州下邳又形同于孤军深入,这时吕布大人在彭城、郯城一线的配合极其重要,万万不可为了贪功而行此险着,置数万兄弟的性命于不顾啊。”

“吕布不会撤。现在距离朝廷规定的期限还有一段时间,在没有接到我们攻占豫州的消息之前,吕布也不敢撤军。”钟繇赞赏地看了雷重一眼,郑重说道,“我们之所以要急速杀到下邳,是因为我们只要做出了攻击徐州的态势并且已经取得了攻占徐州的优势,那么朝廷不得不答应我们攻打徐州的建议,并给我们足够的攻击时间。”

彭烈和雷重犹豫不决。拿下徐州再建功勋的诱惑太大了,而大军的安全又让他们非常担忧,一旦此策失败,麻烦就大了。

“如果吕布大人在彭城打了败仗呢?”雷重突然问道。

钟繇呆立良久没有说话。张绣在南阳战败,主要是攻打宛城的左右两路大军在配合上出现了严重失误。张绣听我的指挥,而王当听朝廷的指挥,配合上难免出错。但徐州战场上的左右两路大军都听吕布一个人指挥,而且吕布就在彭城前线,高顺也已经杀到了郯城,两军距离只有几百里,可以相互支援和掩护,配合上很难出现重大失误,战败的可能太小了,除非朝廷要求吕布撤军……

想到这,钟繇背心一凉,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南阳之败,王当未能及时突破丹水一线牵制住叛军兵力,难道是朝廷有意为之?但我并没有告诉朝廷攻打豫州的详细计策,朝廷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能在规定的期限内拿下豫州?难道大将军派我到豫州战场,本意就是想找个借口杀了我,伺机重创朝堂上的颖汝势力?

大将军为了杀我,竟然让一万将士给我陪葬?这可能吗?

彭烈看到钟繇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暗自冷笑。

雷重则再次拱手劝道:“大人,还是把详情告诉吕布大人吧。我们杀到沛国后,和袁谭还有一番厮杀,时间上完全来得及。如果吕布大人反对,大人就放弃;如果吕布大人同意,大人就和吕布大人一起上奏朝廷。不管怎么说,朝廷如果不答应,就算我们强行做出了攻击徐州的态势,还是不得不撤军。我打了十几年仗,胆敢利用军队强行制造有利攻击态势,从而逼迫朝廷修改攻击策略的,大人你还是第一个。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拥兵自重,威胁朝廷。大人,在没有朝廷圣旨的情况下,擅自攻打徐州,你想过后果吗?”

彭烈冷笑,“大人第一次统兵,就敢和朝廷叫板。而且朝廷已经让了一次步,可你得势不饶人,依旧步步进逼,你以为大将军是泥巴做的,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啊?如果换作你是大将军,你会让这种肆无忌惮地威胁朝廷的将军继续统兵吗?你想死,我可不想死,这种就算打赢了也会砍脑袋的仗,我不会打。”

钟繇蓦然明白了一件事,他明白袁绍、刘表、曹操、孙权这些人为什么不愿受抚投降了。自己控制军队,为所欲为,纵横捭阖的感觉太令人神往了。在皇权沦丧,朝廷没有威仪的情况下,州郡拥兵自重太正常不过了。如果当年自己也象袁绍、刘表一样坐拥州郡,恐怕自己现在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没有统率过军队的人,不会有这种主宰天下的感觉,更难以深刻体会到其中的巨大诱惑力,而自己也不知不觉坠入了这种诱惑,竟然无视朝廷的威仪了。

大将军为什么能纵横天下,就是因为有彭烈、雷重这些没有任何野心的,或者说就是头脑简单的,但绝对忠诚的部下。相反,如果象自己这种人多了,估计北疆军早就四分五裂,而大将军也早就逃到大漠放羊去了。

钟繇大汗淋漓。他突然觉得大将军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如果没有大将军单纯的头脑,没有大将军绝对的忠诚,大汉不会开始中兴的步伐。这或许是大汉能够重新崛起的重要原因。一个人要想抗拒无穷无尽的,的确太难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