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节-第八十节(1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52325 字 2019-09-25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七十六节

大汉建兴五年(公元201年)十一月。

十一月上,长公主和丞相蔡邕等朝中重臣到达河东蒲坂津。

征西将军庞德、荡寇将军兼领凉州刺史皇甫郦书奏朝廷,羌人于十月底退出汉阳郡,翼城、上邽一线暂告无忧。至于羌人为何撤离,原因尚不清楚,有可能是雷子、柯比熊的河西远征军已经杀进武威,也有可能严冬临近羌人缺乏足够食物无力支撑。

大将军李弘书奏朝廷,大军攻击洛阳受阻,粮草辎重严重不足,为此不得不暂时休战,重新调整攻击部署。随同奏章送到朝廷的还有一份详细的攻击方案。

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洛阳战场和西凉战场的战事先后停下,将极大缓解朝廷的财赋危机,尤其是大将军在洛阳攻击策略上的改变,让长公主和蔡邕、李玮等大臣十分惊喜。虽然大将军没有直接承认自己的失误,但他在重新拟定的攻击部署中把攻击洛阳的时间定在明年三月中,等于是接受了朝廷的兵事决策。

大将军态度的转变缓解了朝堂上的危机,笼罩在长公主和大臣们心头上的阴霾迅速散去,长公主更是做出了一个让大臣们瞠目结舌的决定,她要立即赶到洛阳去。

丞相蔡邕、太傅杨彪、中书监陈群(田畴去职不久,陈群继任为中书监)等大臣急忙阻止。天子行宫和朝廷诸府迁到关中栎阳,事务繁多,迫切需要长公主坐镇,岂能甩手离开?

长公主有急赴洛阳的理由。天子和朝廷迁到长安后,有很多事需要做,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中兴策略的调整。明年大军收复洛阳全取中原,那么朝廷接下来应该干什么?怎么干?用什么办法才能又快又稳妥地平定天下?中兴策略的调整不能没有大将军的参予。这次朝廷和大将军在兵事决策上的冲突,原因很复杂,但当时大将军如果就在晋阳,事情不会闹得如此不可收拾。我这次去洛阳,就是把大将军请回长安。大将军曾说过,他不打下洛阳,绝不回晋阳,但现在朝廷迁到了长安,他回朝议事,不算违背誓言。

大臣们闻言不再劝阻,只是请长公主早日返京。宗正卿杨奇自告奋勇,愿意陪着长公主一起到洛阳说服大将军。

十一中,长公主和杨奇、陈群等大臣从茅津渡弃舟登岸,新任弘农太守杨懿率众相迎。

车驾经渑池、新安、函谷关到达洛阳城下。

天子、大将军李弘、左卫将军麴义、右卫将军张燕、护军将军贾诩、新任河南尹令狐邵等大臣赶到谷水河畔相迎。

长公主这个时候突然赶到洛阳,大将军李弘和一帮大臣们心里或多或少都知道长公主的目的是什么。长公主神情喜悦,安慰了众臣一番,然后和天子一起入驻上林苑。当天晚上,长公主在天子营宴请文武大臣。席间,杨奇借着三分酒意,悄悄对大将军说,殿下降尊纡贵,亲自赶到洛阳城下,这份心意大将军应该能明白。你我相交十几年,知根知底,有些话我就挑明了说。如今正是大汉走向中兴的关键时刻,大将军该争的争,不该争的就暂时放弃。社稷中兴大业的最后是天子,而天子能否承担中兴大业,才是大将军应该真正考虑的至关重要的问题。如今这种形势下,大将军韬光隐晦,未尝不是一种好办法。

李弘笑着点了点头,凑到他耳边问道:“老大人这句话是代表自己说的,还是代表杨家说的?”

杨奇微微一笑,“大将军举荐了八位大臣为天子师,这其中没有李玮大人,却有我兄长杨彪,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大将军何必明知故问?”

李弘用力握了握杨奇的手,颇有深意地问道:“老大人对袁家怎么看?”

杨奇似乎对此问题早有考虑,他不假思索地说道:“自古以来,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袁家这一代的家主应该是公台(袁术),如今公台不在了,袁家的家主自然应该是显光(袁耀)这孩子。”

“关、洛一带的门阀世家也这么认为?”李弘笑着问道,“颖、汝一带的高门大族是否有同样的看法?”

“袁绍已经完了。”杨奇平静地说道,“但袁阀的势力依旧十分庞大,如果大军攻克了洛阳,再把袁阀势力整个拉过来,朝廷是否还需要南下平叛就很难说了。”

李弘稍稍想了片刻,又问道:“那么在中兴策略的调整上,太傅大人、丞相大人、太尉大人和御史大夫大人是否能保持一致?”

“这个难度太大。”杨奇笑道,“中兴策略事关社稷兴亡,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很难协调一致。不过,大将军现在既能得到郑玄大师的支持,又能得到关、洛士人的支持,在中兴策略上占据主导优势,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李弘心领神会,和杨奇举爵而饮。

第二天,长公主和天子一起,赶到显阳苑安抚难民,并馈赠了大量粮食和衣物。洛阳百姓感激涕零。接着长公主又巡视了各部军营,巡视了辎重营,给了将士们、民夫和工匠们很多犒劳和赏赐。

第三天,长公主在天子行辕听取了河南、弘农两地官吏的禀报。攻打洛阳的战斗已经停了下来,当务之急是安置难民重建家园,力争在明年春耕的时候,洛阳和弘农两地的百姓能在土地上播下种子,能够自给自足,减少朝廷沉重的赈济负担。

第四天,长公主在行辕召见大将军。两年多没见面,长公主更加成熟更加漂亮,而大将军的头上竟然长出了很多白发,脸上也更显沧桑。

长公主望着大将军头上的白发,心里蓦然酸楚,眼圈马上红了,“你老了。”

大将军愣了一下,眼角扫到长发里的白丝,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苦笑,“我也该老了。”

长公主忽然站起来,走到了大将军身边。大将军诧异地看着她,不知她要干什么。长公主俯身仔细看了看李弘的一头长发,然后慢慢蹲下,伸手在李弘的长发中找到一根白丝。长公主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大将军局促不安,想出言阻止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不要动。”长公主轻声说道,“我帮你把白发拔了。”

长公主娇嫩的身躯粘在李弘的背上,一股淡淡的幽香悄悄飘入李弘的心里,霎时间,两人中间的那点点隔阂烟消云散,只剩下苦涩的绵绵情意。

两只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根长长的白发在李弘眼前晃动,长公主幽怨的声音轻轻传来,“把白发拔了,你就不老了。”

李弘伸手握住了那根白发,也握住了长公主的手。长公主的手冰凉冰凉的,冷得让李弘的心一阵颤栗。长公主任由李弘握住自己的手,小脸轻轻贴到了李弘的长发上。

一声低低的叹息在空荡荡的大帐内悄然响起,萦绕在李弘的心底久久难以散去。

李弘缓缓松开了长公主的小手,长长的白发晃悠悠地落到了地上,“算了吧,不要拔了,拔了它还会长出来。”

“不……”长公主的樱唇凑到了李弘耳边,“我要拔,我不愿看到你头上有白发。”

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在了李弘的脸颊上,接着又是一滴……

李弘心里一痛,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第五天,大将军召集各部将领军议。

大将军决定陪同天子和长公主返回京都。

左卫将军麴义大人坐镇行辕,指挥各部包围洛阳,继续做好攻击洛阳的一切准备工作。

后将军玉石大人即刻奔赴陈留坐镇,前将军、卫尉吕布大人将返回京都。

左将军颜良大人坐镇颖川战场,密切注意荆、豫两州叛军的动向。

十一月下,天子、长公主在大将军李弘、前将军吕布、龙骧大将军赵云等大臣的护送下,速返长安。

十一月,长江,采石渡。

在袁谭、曹操的努力下,孙权终于赶到了采石渡口商谈开辟东路战场的事。

孙权被河北激怒了。河北一再催要赋税,甚至最后派个使者来催讨。这个使者很狂妄,在吴老夫人面前威逼利诱,把吴老夫人吓得不轻,逼着孙权如数交付了赋税。赋税交了也就交了,反正数量不大,江东还能承受。但接着河北又来了一道圣旨,说为了支援洛阳战场,要从江东征调五百艘战船,三千名制造船舶的熟练工匠,另外再以低廉的价格购买一批粮食。河北的目的显而易见,他们要一步步削弱江东的武力。

孙权勃然大怒,坚决不给。吕布闻讯,命令青州臧霸,把江东运粮的船全部扣下,并且书告江东孙权,如果你继续两面三刀,和朝廷为敌,我大军必在攻克洛阳后南下江东,诛杀尔等叛逆。这次吴老夫人也生气了,河北未免欺人太甚,这样发展下去,江东孙家迟早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恰好此时曹操、袁谭先后来书,邀请孙权北上合肥,共商抗击河北。刘表也从荆州书告周瑜,详告刘备、刘璋、刘磐稳定益州,准备联军北伐关中开辟西路战场一事。另外,西疆的形势越来越恶劣,羌人势不可当,北疆军已经退守到翼城,关中岌岌可危。洛阳战场上的北疆军突然停止攻击,估计就是因为西疆局势危急不得不迅速调整部署。刘表因此推测河北已经陷入困境,开辟东路战场的条件已经成熟,希望江东为了挽救社稷而放弃前嫌,联手对抗河北。

周瑜此刻就在柴桑,他和鲁肃仔细分析了局势,权衡了利弊,接受了刘表的建议,并急告孙权。认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保住洛阳,把北疆军赶回黄河北部,乃是建立南北对峙的唯一机会。江东则可利用南北对峙的机会,迅速增强实力。将来如果社稷重振,则有桓、文之功,如果社稷倾覆,则兵出荆襄,确保大汉半壁江山。

孙权、孙贲、吴景、张昭、张纮等人经过多方讨论,遂决定与河北决裂,转而尊奉襄阳天子,和曹操、袁谭等人联手开辟东路战场。

曹操现在也是怒不可遏。吕布、高顺、臧霸等人陈兵青兖两州边境,威胁徐州也就罢了,派使者到徐州催讨赋税也罢了,但出兵攻打睢阳实在无法容忍。北疆军打睢阳的目的太明显了,一旦洛阳攻克,北疆军就从睢阳南下,直杀江淮。一边磨刀霍霍要杀我,一边还和我称兄道弟,以为我是白痴啊?既然你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不义,大家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会谈非常顺利。形势发展到现在,曹操和孙权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和河北决裂,不是死就是生;要么投降河北,给河北做孙子。但天下一旦平定,则必死无疑。谁要是相信李弘不会砍掉自己的脑袋,那纯粹是个如假包换的白痴。

开辟东路战场的事确定下来以后,三方具体商议攻击部署。何时集结兵力,集结多少兵力,从哪里开始攻击等一些关键事项一一议定,但何时展开攻击却因为没有得到西路战场的具体消息而无法确定。

此次能否击败北疆军,关键不在东路战场,也不在中路战场,而在西路战场。只要刘备夺取了长安,占据了关中,形成了对洛阳的夹击之势,则北疆军必败。也就是说,东路战场和中路战场都是牵制战场,这两个战场上的很多关键攻击部署都要基于西路战场的攻击策略而制定。

西路战场若想攻击顺利,必须要得到中、东两个战场的策应。即使东路战场不能开辟,刘备也需要刘表在中路战场上的帮助,否则只要洛阳分兵回援,则刘备必遭败绩。所以刘表肯定知道刘备的北征之策,只不过他担心计策泄漏,不敢随意告诉曹操、袁谭和孙权而已。

曹操随即决定,三方各派大吏急赴襄阳,带着东路战场的攻击之策和刘表再做商议。

大汉建兴五年(公元201年),十二月。

十二月,襄阳。

曹操的长史荀彧、孙权的司马张纮、周瑜的部属鲁肃、袁谭的长史刘献联袂赶到襄阳,拜见了天子,然后和刘表商讨抗击河北之策。

听说曹操等人已经决定开辟东路战场,刘表非常高兴,他和蒯越、刘先等人拿出了荆州制定的中路战场攻击之策,双方商议了数天,各自做了很多调整,但自始至终,刘表都没有提到西路战场的具体攻击之策。

荀彧忍不住,率先问到西路战场的事。如果西路战场出了什么问题,不能攻击关中,那东、中两路战场的攻击就没有太大意义。以目前北疆军的强大武力,完全可以守得住洛阳外围防线。

刘表很无奈,说刘备到目前为止,虽然书信不断,但都没有奏报具体的攻击之策,甚至连一个大概的攻击时间都没有。刘备在书信中解释说,汉中通往关中只有四条栈道,除了陈仓道外,其它三条栈道都已年久失修,需要时间修缮。另外大军何时通过栈道,还要看老天能不能帮忙,如果今年冬天秦岭雪大,融雪时间过长,大军翻越栈道的时间肯定要延迟,所以他无法确定具体的攻击时间。

荀彧等人有些茫然。

刘表着到他们神情沮丧,大为生气。说到底,你们还是缺乏自信,担心自己遭受了损失,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我们既然是牵制战场,那当然应该率先展开攻击以牵制北疆军的兵力,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们在洛阳外围打得越猛,对刘备攻击关中就越有利。退一步说,就算刘备拿下了关中,但我们如果在洛阳外围遭到北疆军的重创,无法拖住北疆军的主力,那刘备还能在关中站住脚吗?刘备不能占据关中,北疆军稍加恢复元气就能卷土重来,洛阳还是守不住。

刘表的一顿训斥起了些作用,众人稍稍振作精神,商议决定在三月初的时候向北疆军发动攻击。

刘表随即书告刘备,请他在四月前后发动攻击,最迟不得低于五月初,否则洛阳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十二月,关中,栎阳。

本月初,天子、长公主一行直接赶到了长安。

右车骑将军徐荣、将作大匠董昭、京兆尹赵戬、武威将军何风、长安令士孙平接驾。

徐荣等人奏报了长安城的重建方案,并带着长公主巡视了未央宫旧址。未央官占地很大。洛阳南、北两官加在一起,大概也只有未央宫的一半多。过去赤眉军焚烧长安城的时候,它已经毁了。前几年被李傕、郭汜等人烧毁的未央宫,是光武皇帝下旨重建的,规模只有过去未央宫的一小半。徐荣、董昭等大臣的意思是在旧址上完全重建未央宫,并陆续重建建章宫、长乐宫,重现大汉昔日的辉煌。

长公主对这个重建方案一直不满意,认为它太奢侈了。此刻亲自赶到现场,她更加无法接受。按照现在的重建才案,大汉皇官相当于三个洛阳城,宫殿台阁有数百座之多,其规模之大难以想象,其耗费更是惊人。

长公主的脸上一直没有笑容。她在晋阳的时候,晋阳宫里的宫殿台阁只有七座,宫内的宦官、侍婢不过一百多人,但她觉得住得很宽敞,国事处理得也很好,足够用了。皇官有必要这么宏伟,这么奢侈吗?

“非壮丽无以重威。”大将军站在她的身后,用力挥了挥手,“这是本朝丞相萧何大人说的,说得非常有道理。这是大汉的皇宫,是大汉的威仪所在,越大越好。”

长公主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大将军说得对,皇宫不仅仅是皇帝居住和处理国事的地方,它更是大汉的一种象征。”董昭躬身说道。

“它还是大汉的门面,是皇帝的面子,也是你们的面子,是不是?”长公主语含怒气。

董昭一缩脑袋,急退一步,躲到了大将军身后。

“非壮丽无以重威。”大将军沉声说道,“殿下,这个门面无论如何都要撑起来,这代表着我大汉的力量,无坚不摧的力量。”

长公主“哼”了一声,又瞪了大将军一眼,但这一眼隐有娇嗔之意,显然是接受了大将军的奏议。

本月上,天子、长公主一行进驻栎阳。

栎阳的天子行宫已经修缮一新,远比晋阳宫要大,气势上也较雄伟。

此刻中、内朝的尚书台、中书监、侍中寺等台府已经搬迁完毕,外朝的丞相府、太尉府、御史台、大司马府等公卿府衙也基本就位。长公主到达栎阳的当天下午,就传诏各府大吏,从明日起,进宫议事,诸多繁琐事务尽皆交付从事掾属处理。

当天晚上,大司农李玮和筱岚夫妇赶到大司马大将军府看望李弘。大将军闻讯,亲自迎出府门之外。三年没见,李玮的鬓角上已经隐见白丝,脸色也极为憔悴,看上去苍老了很多,很难想象他是一个三十五岁的人。大将军一直握着李玮的手,很是感慨,“我打了三年的仗,你给我送了三年的粮草,太辛苦你了。

“能烦劳大将军亲自出迎,我就算死了,也无以为憾。”李玮泪花闪动,激动不已。筱岚站在一侧,也是暗自抹泪,哽咽无语。

大将军把李玮夫妇引进书房,秉烛而谈。双方稍稍闲聊几句后,李玮再次解释朝廷在九月的决策,希望得到大将军的谅解。

李弘静静听完李玮的话,沉默了很长时间,书房内的气氛一时很压抑。李玮和筱岚渐渐有些不安。

“仲渊,我离开晋阳之前,曾给你一道手令。”李弘突然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吗?”

李玮略微一愣,接着眼露喜色,轻轻点了一下头。筱岚骇然心惊,瞪大眼睛望着李玮,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七十七节

“我给你这道手令,是保护你的,你应该相信我,就象我相信你一样,但你显然没做到。”李弘笑道,“你不相信我,尤其是关中大战结束后,你完全陷进了朝堂上的权势之争,一门心思想控制权柄。你试图利用官制的修改,让北疆人完全控制中兴策略的走向,继而推进中兴策略的前进。本来这种做法无可厚非,但因为你不再相信我,对我隐瞒了官制修改后可能爆发的危机,并在攻打洛阳的策略上蓄意制造了一场危机,从而让你我在不知不觉中同时掉进了外朝大臣设下的陷阱。”

李弘盯着李玮,神色平静地问道:“我现在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要故意制造事端,让北疆势力一分为二?”

“大将军怎么会不明白?”李玮脸显疑色,“大将军如果不明白,怎么会将计就计,乘势逼迫天子御驾亲征,巩固兵权,并以筹备天子实力的名义,拉拢和分裂外朝势力?”

“我对你最愤怒的地方就在这里。”李弘脸色陡然一沉,冷声说道,“北疆人是一个整体,士人也罢,武人也罢,不可分割,分则两败,合则牢不可摧。但你不但制造事端分裂了北疆势力,还和一部分外朝势力默契配合,联手对付我,我当然无法容忍。好在贾诩大人及时赶到了洛阳提醒了我,否则我一时还无法领悟到朝廷危机的关键所在。我一直认为你昏了头,想独自控制权柄,却没想到随着关、洛士人的入朝,外朝势力已经急剧膨胀,并迅速对北疆人造成了威胁。过去我们一直以为外朝派系越多,实力越分散,对北疆人的威胁越小,现在看来我们未免太轻视他们了。事实和我们预料的恰恰相反。”

“当初我是反对关、洛士人大量涌入朝堂的。我在朝堂多年,我当清楚关、洛士人的实力,但长公主和你急不可耐,我没任何办法阻止。其实,关、洛士人公开拒绝朝廷的征辟,不愿出仕,其背后有外朝势力的支持。”李玮苦笑道,“过去,河东和河内的士人都属于关、洛士人一系。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李弘微微点了点头,“你不相信我,就是因为我支持长公主和朝廷大量征辟关、洛士人吗?你认为我无视北疆人的利益,损害了北疆人的权势,危及到了北疆人的安全,是吗?”

“是的,我曾在书信中数次详述了理由,希望大将军要适当制约朝廷对关、洛和其它地方士人的使用,不能在北疆人没有完全控制权柄的情况下,把各地士人一下子放进朝堂。但大将举当时迫于长公主和朝廷的连番重压,明确表示了支持。”李玮连连摇头,“大将军,你知道我们当时在晋阳有多么被动吗?关中大战后,增兵和定都问题迟迟未能解决,为什么?很简单,只要北疆人在朝堂上,北疆人就是朝堂上其它所有势力的对手,或者称之为敌人更为恰当些。”

“关、洛士人过去就是洛阳朝堂上的主要力量,现在他们变成了晋阳朝廷的主要力量,那么朝堂上的一些中间势力随即见风转舵,我们马上便陷入了被动。”李玮叹了一口气,“我那时无法得到你的支持,而外朝大臣却有恃无恐,为此我不得不另谋他策,以求迅速摆脱危机。”

“朝堂危机的关键是外朝对相权的争夺和对皇权的钳制。如今外朝势力越来越大,朝堂危机也变得越来越严重,唯一扭转局面的办法就是分化外朝势力。而要想分化外朝势力,首先就要让外朝势力失去共同的对手。外朝势力没有了共同对手,就无法合力,无法合力就会分裂,继而就达到了我们的目的。”

“这也叫将计就计?”李弘低声说了一句,笑笑,然后抬头对筱岚说道,“这么多年了,大臣们指责仲渊最多的地方是什么?你知道吗?”

“在这一点上,我虽然不太赞同仲渊的做法,但出于维护北疆利益考虑,还是……”筱岚欲言又止。她没有完全明白李弘的意思,话说了一半不好再说了。

“仲渊一而再再而三地压制其它地方的士人入朝为官,其出发点的确不错,但造成的后果也很严重。关、洛士人集中入朝的情况为什么会出现?难道仲渊没有责任吗?”李弘转头望着李玮,语气较为严厉,“外朝士人势力强大了,危及到北疆人安全了,你这才亡羊补牢,先自残,再伤人,难道这很高明吗?北疆势力分裂已经成为事实,你我都无力挽救,但北疆势力分裂会不会导致外朝势力分裂?”李弘无奈地摇摇头,“仲渊,你这个脾气至今不改。说得好听点,是太过自信,说得难听点,就是自以为是。这次如果不是贾诩贾大人及时提醒,我不会回朝帮你。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下次你还是这样恣意妄为,我会让你在朝堂上消失。”

李弘初先几句话,李玮倒是恭恭敬敬地听着,听到后来,李玮知道李弘已经没有责备的意思,神态马上便变了,眉宇间颇有几分自傲。

“外朝势力正在分裂。”李玮笑道,“这一点大将军无需担心,我们现在所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如今朝堂上三足鼎立,长公主一系,天子一系,外朝一系。过去曾声威显赫的北疆势力成了这三大权势的组成部分,外朝势力的共同对手已经消失了。外朝势力现在不是和我们抗衡,而是在和长公主,和天子抗衡。

“现在的大汉是长公主主政,十年后的大汉是小天子主政,在这十年中还会发生很多很多无法预料的事,所以外朝各个势力该如何选择,该向谁效忠,自有一番权衡,但分裂是必然的,是不可避免的。”

“大将军,我们曾一直担心你像过去一样,为了维护北疆人的团结而接受朝廷的决策,那样外朝的势力将更加强大,中兴策略的持续推行将遇到重大阻力,北疆人将在外朝势力的正面抗衡下步履维艰。”筱岚心有余悸地说道,“幸运的是,大将军这次下了决心,一心一意要扶持小天子,从而迅速缓解了朝堂上的危机。”

“我们在一起待了十几年,一起让北疆崛起,一起让大汉走向中兴,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李弘笑道,“仲渊很早就说过,做什么事,都要利益最大化。北疆本是一体,分裂了就面临失败,这一点仲渊不会不明白。因此当仲渊联手外朝向我施压,肯定有让北疆利益最大化的办法。我仔细想了一下,这个办法只有提前扶持小天子。这样北疆人一部分拥戴长公主,一部分扶持小天子,虽然看上去北疆人分裂了,但北疆人的势力却更大了。北疆人的中兴策略是一致的,在这个前提下,将来无论朝堂上发生什么事,北疆人都能屹立不倒。”

“但是……”筱岚担心地说道,“这里有个很严重的问题。此策让长公主势力更强了,也让天子势力从有到无而且飞速发展,十年后,两人可能会因为权力移交问题发生冲突。因为权柄的移交不仅仅是长公主和天子两个人的事,它直接关系到朝堂上所有势力的切身利益,没有冲突是不可能的。”

“你担心我和仲渊发生正面冲突?”李弘指着李玮笑道,“你放心,只要我们象过去一样互相信任,这种事就一定有办法避免。”

“为避免十年后的朝堂危机,首先要确保北疆人控制权柄。”李玮说道,“从目前这件事来看,北疆人的力量显然不够,我们即使控制了中书监,控制了军队,但依旧无法完全控制朝堂。这个事实我们必须承认,必须接受,在北疆人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控制朝堂之前,我们只能韬光养晦,只能想方设法削弱、拉拢和分裂其它势力,只能利用天子、长公主和外朝三方权势互相厮杀的机会蓄积力量,等待时机成熟后再控制外朝,继而尽最大可能控制权柄。”

大将军同意李玮的说法,他和李玮夫妇就朝廷的局势发展商讨了很久,直到深夜才把两人送出府门。

马车即将离去的时候,李玮突然问道:“大将军,那道手令何时还给你?”

“你留着吧。”李弘不以为意地挥挥手,“那道手令除了何风,没人能看明白。你留着它,算我对你的一个承诺。”

李玮感激地深施一礼,驱车而去。

李弘送走李玮夫妇后,直接赶到了后府内书房。

书房内,鲜于辅、张辽、傅干、王凌、蒋济等人聚集在一起,正在商议拟定明天朝会上的奏章。

看到李弘进来,鲜于辅急忙迎上去,小声问道:“仲渊怎么说?他夫妇两人此时来见你,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有可能会让人误解你们已经和解。”

“当然要和解了。我们扶持小天子,他和公定(朱穆)等人辅佐长公主,如果不和解,这朝政如何处理?”李弘笑道,“我们和解了,外朝处境艰难,会加快分裂速度。外朝势力分裂得越快,对稳定朝堂上的三足鼎立之势就越有利。”

“这是仲渊说的?”鲜于辅皱眉说道,“在晋阳这段时间,仲渊的话我是越听越糊涂了。虽然我相信他的为人,但他的种种举动让人难以理解。难道北疆人分裂了,实力反而强大了?我很难理解,我一直怀疑仲渊别有居心。”

“想想十年后的朝堂危机,你就能理解了。”李弘叹道,“我们常年在外征伐,往往会被朝堂上的宁静所蒙蔽,忽略了朝堂下涌动的暗流。仲渊显然看出了危机,所以断然挑起事端分裂了北疆势力。仲渊对北疆的忠诚,我们无须怀疑,相信以他的深谋远虑,定能让朝廷安然度过危机。”

鲜于辅将信将疑地望着李弘,眼内疑色重重。

“当然了,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李弘无法隐瞒鲜于辅,只好低声说道,“长公主迟早都要还政于天子,天子一旦主掌权柄,他和很多大臣就要回到外朝。而依据现行官制,外朝权柄被严重削弱了,这种官制非常不合理,对社稷的长治久安极为不利。所以为了皇权和相权的制衡,他想逐步控制外朝,在中兴大业奠定基础后,利用天子和长公主对权柄的争夺,再次修改官制,把官制恢复到合理状态,让外朝掌控所有的相权。”

鲜于辅摇摇头,“这小子,头脑太复杂了,搞不懂他。”

“这很好理解。现在为了奠定中兴大业的基础,需要集权,需要把外朝丢到一边,所以官制要修改。等将来天下形势变了,中兴大业的基础稳固了,不需要集权了,相权和皇权需要制衡了,再把官制改回来。总之都是为了中兴大业,为了社稷的长治久安。”李弘解释道,“现在外朝被丢到一边,北疆人成了众矢之的,矛盾越来越激化,就算集权也办不成事了,怎么办?利用小天子,以帮助小天子储备实力为借口,把朝堂上所有势力的利益基础统统破坏,让朝堂上所有势力为了各自的利益重新选择依附对象,继而转移矛盾,缓解危机,并为将来妥善处置朝廷最大的危机做好准备。”

“外朝大臣都是笨蛋?难道他们看不出来这里暗藏的玄机?”

“谁能想到我现在就扶持小天子?”李弘冷笑道,“说句实话,如果不是仲渊逼我,我现在也不会冒着挟持天子以对抗长公主的罪名强行扶持小皇帝。我这样做的后果很麻烦。一是外朝的很多大臣可能认为我挟持小皇帝,转而都去帮助长公主对付我,而李玮自然是他们首要拉拢、依附的对象。这大概也是李玮非常自信能控制外朝的主要原因。二是依附我的大臣未必信任我,他们可能为了保护小皇帝才佯装依附我,也就是说,我和当年的董卓一样,随时随地处在危险之中。尤其是当李玮控制了外朝,长公主手握权柄又迟迟不愿还政于天子的时候,我只好和李玮联手逼迫长公主还政,其结果可能……”

“仲渊这小子是不是想死啊?”鲜于辅恍然大悟,怒声说道,“说来说去,他只相信自己,根本不相信大将军。”

“羽行兄,那时候,小天子已经长大了,长公主也罢,我也罢,仲渊也罢,谁能预料到小天子会在其中支持谁?到了那个时候,我和仲渊已经不存在互相信任的问题,而是如何让权柄顺利交接,如何让小天主政后继续控制中兴策略的实施问题。”李弘笑道,“仲渊这步棋难度太大,而且他至今还在走一步看一步,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但我却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怎么做?”

“贾诩贾大人到了洛阳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天子在主政之前,如果我把天下都平定了,把仗都打完了,天子就难建功勋,也很难统帅军队。在这种情况下,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怎敢把权柄交给一个被我挟持的懦弱的小天子?”

鲜于辅若有所悟,“十年后让小天子去平定天下?这么说,我们的确太急了一点,但是……”鲜于辅忽然苦笑道,“但是如果打下洛阳后,叛逆们纷纷投降怎么办?”

“想投降就能投降吗?”李弘嗤之以鼻,“他不打,我逼着他打。”

鲜于辅苦叹,“时间长了,叛逆们恢复了元气,仗就更难打了,将士们的伤亡会更大。”

“这不一定。”李弘摇手道,“和叛逆们相比,我们的实力要强大得多,我们恢复的时间越长,实力就越强悍,叛逆们反而不堪一击了。”

“十年?”鲜于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难以释怀地摇摇头,“这十年竟然如此重要?”

“当年董卓败亡的教训,你难道忘记了?”李弘说道,“我们一仗接一仗打,朝堂上危机重重,百姓不堪重负,将士们疲惫不堪,所有的矛盾都在中兴大旗下慢慢积累。一旦权柄交接失败,朝廷大乱,各地州郡趁势而起,我们怎么办?退回大漠?或者重头再来?大汉社稷还经得起这样的连续重创吗?”

“十年,不多不少,这个时间我们等得起。”李弘用力拍拍鲜于辅的肩膀,“我们也该好好享受一下了。难道你不想享受一下长安城的雄伟和繁华?”

鲜于辅捋须而笑。

经过半个多月的朝议之后,朝廷的中兴策略开始围绕着最关键的平叛策略展开了激烈争论。

大司马大将军李弘在奏议中拟定的平叛策略还是过去那一套。

大军攻克洛阳后,转而西进凉州平羌,稳定西疆。西疆稳定后,再以拢制蜀,从关拢入巴蜀,同时出兵荆襄,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夺取益州。益州拿下后,大军控制了长江上游和荆襄一带,继而水陆两路同进,攻打江淮和江东。如此则天下可定。

这个平叛之策的基础是稳定西疆和北疆,两疆不稳,则大军绝不南下,以免顾此失彼,一无所获。

丞相蔡邕、太尉荀攸等大臣反对大将军拟定的奏议,他们提出了另外一个平叛之策。

大军攻克洛阳后,转而利用大漠胡族铁骑的力量,牵制或者占据河西,然后利用河西来钳制金城、陇西一带的羌人,暂时维持西疆的局面。与此同时,大军则集中主力南下江淮、荆襄平叛,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收复扬州、豫州、荆州和交州等州郡。待荆襄、江淮、江东的叛逆都被消灭后,大军再一分为二,一部由关拢方向翻越秦岭杀进益州,一部由江陵、悍关方向沿长江杀进益州。益州收复后,休养生息数年,再集中力量西进凉州平羌,解决祸乱西疆百年的羌乱。

这个平叛之策类似于当年光武皇帝定都洛阳后所采取的平定天下之策。在这个策略里,大臣们没有提出放弃西疆,而是改用河西的胡族铁骑联军来钳制陇西的羌人。当年光武皇帝就是利用河西的窦融成功钳制了陇西的隗嚣,以河西制陇西,为大军收复其它州郡赢得了时间。

西疆的羌人无法侵乱关中,危害京都,大军随即可以乘胜南下在最短时间内收复荆襄、江淮和江东等地,基本平定天下。

大臣们之所以认为胡族联军可以占据河西,都是源自虎贲将军雷子的奏报。十一月上,雷子率军攻占姑臧,顺利卡住了羌人的北归之路。雷子在奏章中说,鲜卑人希望能迁居河西,他认为从目前局势来看,答应鲜卑人的要求,激励鲜卑人奋战河西,有助于大军攻杀羌人,收复河西。

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稍加商议后,同意了雷子的建议,并下旨犒赏胡族联军,答应步度更、弧鼎、弃沉、木桃、木李等鲜卑首领在收复河西后,让他们把部落族人迁到河西居住。

争论的焦点就是西疆用兵的风险,以及由此对中兴大业产生的影响。

西疆、羌人,本朝百年来的恶梦,大臣们只要提到西疆就心有余悸。但大将军李弘、左车骑将军鲜于辅、右车骑将军徐荣等大臣认为,此刻用兵西疆,风险很小。羌人刚刚进入凉州,尚未站稳脚跟,可以一击而溃。另外,大将军急于从拢南方向进攻巴蜀。

最近,驻守陈仓的校尉郝昭派人送来消息,说有两个派到汉中刺探军情的斥候总算回来了,他们在汉中看到了大量的军队,看到了刘备、蒯良、庞义、张任等人的战旗,而且他们封锁了栈道,汉中境内栈道上的所有驿站都有精兵驻守,任何人都无法翻越秦岭回到关中。这两个斥候是跟着五斗米道一个采药的弟子在秦岭山中走了三个多月才回到大散关的。

刘备在荆、豫战场上销声匿迹,一度让北疆军将领们有各种猜测,但除了徐荣没人猜到他会千里迢迢赶到汉中,不过徐荣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诧异万分。刘备用了一年时间赶到汉中,沿途的艰难险阻可想而知,由此可见叛军救援洛阳的决心。

从汉中北上打关中,难度太大,除了陈仓道外,其它三条栈道因为年久失修,行走很困难,对关中难以形成威胁,而真正对关中构成威胁的是凉州拢南。巴蜀有嘉陵道、祁山道、沓中阴平道和洮岷道四条栈道通往拢南,如果刘备乘着西疆大乱之际,出兵拢南,继而攻占翼城,上邽一线,然后一部沿渭水河东进,一部从陈仓方向予以牵制,则必能杀进关中。

退一步说,就算刘备未能杀进关中,但只要他攻占了陇南,则朝廷的以拢制蜀之策遂告失败。如果以拢制蜀之策中途夭折,西疆既有羌人之乱,又有叛军侵扰,关中则时刻处于危险之中,那么大军无论如何都要西疆凉州平叛了。

反对者坚持认为大军在攻克洛阳后,应该乘胜南下平叛。

现在西疆的形势明摆着,有强悍的羌人,刘备也有可能出现在陇南,大军一旦进入西疆战场,必定是连番苦战。如果久战无功,西疆迟迟不能稳定,那南方叛逆就得到了足够的喘息时间,将来再回头去打,难上加难。

至于关中的安危问题,反对者认为,如果实在坚持不住的话,天子和朝廷可以暂时迁到洛阳。长安为本朝西京,洛阳为本朝东京,天子和朝廷暂居东京处理国事,有何不可?大军收复了除西疆、益州之外的所有州郡后,可以休养生息几年蓄积实力,然后再仿效当年光武皇帝的攻击之策,先平西疆,再定巴蜀,有何不可?

十二月底,新年渐渐来临,长公主下旨,放假,过年。

大汉建兴六年(公元202年),正月。

正月初一,天子下旨,大赦天下。

正月里,大臣们因为家眷都在晋阳,还是天天聚在一起讨论朝政,但进出大司马大将军府的外朝大臣越来越多。而同一刻,大司农李玮的府邸也是热闹非凡,整日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长公主年后偶感风寒,得了一场小病,一直到正月十五之后才召集群臣继续议事。

这一天议事开始不久,丞相蔡邕就觉得不对劲了,首先是侍中郗虑突然改变了立场,转而极力支持大将军的奏议,接着尚书令崔琰也改变了立场。这都是郑玄大师的弟子,他们支持大将军的奏议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天,太傅杨彪以腿疾发作为由,告假,不上朝了。太傅杨彪不在,宗正卿杨奇又是一言不发,这反对的声音随即就小了。

接下来就有点兵败如山倒的味道,蔡邕和荀攸的奏议渐渐失去了更多的支持者。

本月底,长公主下旨,朝廷的平叛策略采纳了大将军的奏议,即日诏准执行。根据这个平叛策略,朝廷诸多国政也随即做了相应调整。

二月上,大将军李弘奏请天子,请天子再度奔赴洛阳御驾亲征。

小天子兴高采烈,急忙通告一群小伙伴,快点准备,到洛阳打仗去了。

二月十二日,天子在大将军李弘、右卫将军张燕、前将军吕布、龙骧大将军赵云等大臣的护驾下,急赴洛阳战场。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七十八节

二月下,洛阳。

在过去的四个多月里,北疆军在左卫将军麴义、右将军杨凤的指挥下,基本完成了强攻洛阳的各项准备工作。

西城战场上的护城河已经被截断,十里长的河道里已经没有水了。从上西门、雍门到广阳门之间大约三里长的河道已经被填平。

大将军李弘回到行辕后,第一件事就是陪着天子巡视战场。十几万北疆将士和精壮民夫正在战场上忙碌着。城墙上的叛军严阵以待,并没有向河道上密密麻麻的愤辒和修橹展开射击。

杨凤向大将军介绍说,大军截断护城河,抽干河道里的水之后,便从雍门前方的河道开始填平护城河。初始城内叛军疯狂射击,但由于我们掩护器械多,几十万人同时从几十个方向日夜轮流填埋,叛军应接不暇,城上的武器因此消耗太大,他们在连续射击几天后便渐渐停了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填埋护城河。填埋速度加快了,被填埋的河道也越来越长,到目前为止已经超过了规定长度。如果时间再延长一两个月,我们甚至可以把雍门南北两侧的上西门和广阳门前面的护城河也填平了。

我们主攻方向很明确,就是雍门和这段三里长的城墙,所以叛军这段时间也没闲着,集中力量加固了雍门和这段城墙的城防。

“你们准备在这段三里长的战场上部署多少台石炮?”李弘问道。

“按照最密集的办法部署,每隔五十尺(约今十二米)放置一台,一排一百八十台。”杨凤说道,“总共放五排,五百台重型石炮,四百台中型石炮。”接着他手指战场南北两端,“在主战场两侧,各放六百台石炮。整个西城战场上,我们将部署两十台石炮,八千台弩炮。”

“其它战场呢?”

“南、北两城战场各部署石炮八百台。东城战场部署石炮一千三百台。”杨凤笑道,“洛阳城的四面城墙加在一起大约四十里左右,如果五千台石炮依次排列,每五十尺内大约就有两台石炮。在如此密集的攻击之下,洛阳城墙上还能剩下什么?”

“五千台石炮是否已经凑齐?”

“还差五百多台,正在运往洛阳城的路上。”麴义解释道,“弩炮也还差了两千多台。半个月后,所有军械都能齐备。”

“民夫呢?”李弘问道,“半个月后,两百万民夫能否齐聚战场?这么多重型器械同时使用,民夫的数量无论如何不能少。”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月中,从各地加调的民夫都能赶到战场。”

李弘非常满意,接着又去巡视了辎重营。辎重营内各类军械堆积如山。粮囤、箭囤、石囤,一堆堆的,象连绵起伏的小山,一眼望不到尽头。

“粮食够吗?”李弘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如果三月中全面开战,战场上大约有两百五十万人需要吃饭,这个数量太庞大了。

“仲渊在书信中说,目前的存粮可以持续供应洛阳战场两个月,待五月春收结束后,还能继续维持一个月。如果到了六月底,洛阳还未攻克,大军就不得不停战,民夫就不得不遣散回家。”麴义低声骂了两句,显然对李玮非常不满,“打洛阳要三个月吗?老子一个月拿下洛阳给他看看。”

“不要大意。如果城内是袁绍坐镇,这仗未必有我们想象的那样顺利。”李弘伸手拍了拍麴义,接着问道,“石弹可以保证大军连续攻击多长时间?”

“二十天。”杨凤说道,“这些石弹可以让五千台石炮日夜攻击二十天。城内叛军的物资很充足,民夫也很多,修复能力也很强,所以我们必须日夜攻击,绝不给叛军丝毫的修复时间。”

“日夜攻击?”张燕颇为吃惊,“将士们和民夫们承受得了?他们不休息吗?”

“这段时间,我们命令各部将士轮流到战车营训练,让他们迅速掌握石炮和弩炮的使用。”麴义说道,“大战开始后,各部将士轮流上阵,务必保证连续攻击,一刻不停。民夫在大战开始后主要是给前线军队搬运军械,两百万人可以轮流休息,不会出现体力不支的问题。”

下午,天子一行人赶到了工匠营。工匠营占地极大,四周都有军队巡值,防守严密。营寨内的空地上,数万名工匠正在给一些石炮、井阑、临车、修橹等重型器械做最后的完善。

负责制造军械的尹思、刘晔领着众人走到了摆放井阑的地方。天子、李弘和一帮文武大臣看到井阑后,都很吃惊。这玩意太大了,高度约一百一十尺(约今二十六米),整体成塔状,为了保持重心,其底部长、宽都达到了四十尺(约今九米)。现在是横躺在地上,如果竖起来,高度将极为惊人。

“贾大人,你嘴里随便说说,造五百台井阑,井阑的棚屋内还要装二十名士卒,但你知道造这东西有多难吗?”尹思消瘦了很多,冲着贾诩连声抱怨。

贾诩笑道:“造这东西对你们来说,没有什么难度,难就难在怎么把它推到城下。”

“年前你曾上奏朝廷,说井阑太大,制造起来极为耗费时间,要求减少三百台,朝廷也同意了。”李弘问道,“现在两百台井阑是否做好了?”

“我们已经完成了两百台井阑的制造,而且按照大将军的要求,在井阑顶部安装了上下两层棚屋,一次可以装载五十名士卒。”刘晔在一旁躬身说道,“只是这样一来,井阑一旦被敌人击中,我们的损失非常大。”

“井阑这样庞大,底部又极其稳固,就算被敌人石炮击中,一时也难以坍塌,士卒们还是有充足的时间撤离棚屋,顺着回旋梯逃到地面。”李弘指着井阑对小天子说道,“两位大人考虑得很周全,设计非常巧妙,陛下应该予以重赏。”

小天子连连点头。然后他好奇地问道:“两位爱卿,井阑巨大,又没有车轮,怎样才能把它推到城下作战?”

“井阑太大,太重,对车轴、车轮的要求极高,如果以车轮推动,将严重耽误制造时间。”尹思转身指指堆放在另外一侧的圆木,“所以我们最后放弃了车轮,转而用圆木代替,以圆木代轮,把它推向城墙。”

“用这种办法推动井阑,在井阑前铺设圆木的士卒会有很大伤亡。”张燕说道。

“时间太紧张,井阑又太庞大,我们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刘晔苦笑道,“目前护城河被填平了三里长,我们可以一次投入一百台到一百二十台井阑进行登城作战。有五千到六千名悍卒同时攻上城楼,应该能取得有效战果。”

“六千名悍卒攻上城楼后,我们的后续大军随即可以从井阑的回旋梯急速登城,我们要在最短时间内把一万名悍卒送上城楼。”李弘用力挥挥手,“登城作战,一次成功,没有第二次。”

二月,益州,汉中。

去年底,刘表以天子的名义下旨封赏益州牧刘璋、汉中太守杨松等巴蜀大吏,并督请他们以社稷为重,竭尽全力帮助北征军北上征伐。

刘璋、杨松对天子的恩赐感激涕零,在钱粮、兵力、民夫征调等方面不遗余力。杨松还主动派遣杨任、杨昂带着一万人马加入北征军,这使得北征军的兵力达到了七万人。

二月,益州各地提供给北征军的粮草军械和近二十万民夫陆续集结到汉中郡的南郑、沔阳(今勉县)一带。

车骑将军刘备郁郁不乐,彷徨不安。目前粮草军械和民夫的数量满足不了北征军的需要,七万大军翻越秦岭进入关中后,要一路攻城拔寨,要有充足的持续的粮草军械供应,但现在益州无法满足这一切。北伐的目的,说大一点是为了拯救社稷,说小一点是为了拯救洛阳救援袁绍,说现实一点是为了帮助刘备攻占关中。这三个目的除了拯救社稷外,其它两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目的都和益州扯不上边。在这种情况下,刘璋和杨松能给北征军提供粮草军械、兵力和民夫已经是尽了大汉臣子的最大责任,再要求他们砸锅卖铁,把身家性命都贴进去,显然不可能。

春天已经姗姗而来,大雪正在融化,北征已经迫在眉睫,但刘备依旧没有具体的攻击之策。为此他不得不召集蒯良、简雍、关羽、张松、杨松等文武大吏日夜商议。

刘备攻占汉中后,曾和蒯良等人制定了一个攻打关中的计策,但刘备和蒯良等人都不是益州人,对巴蜀很陌生,对这一块的地形更是知之甚少,他们的计策遭到了张松、杨松等益州大吏的坚决否定。

当年高祖皇帝取关中,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举而下。陈仓道的栈道很宽,很结实,不但可以并行马车,还能运载重物,是连接关中和汉中两地的主要道路。从这条栈道攻击汉中,粮草辎重的运输问题可以基本解决。粮草辎重的运输有了保障,大军才能展开连续攻击。因此,刘备打算仿效高祖皇帝,也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但张松、杨松等益州大吏告诉刘备,高祖皇帝自取得关中建立大汉后,为确保关中安全,在大散关、陈仓一线建立了坚固的防线。此刻河北人以长安为都城,当然会重兵驻防于大散关、陈仓一线,强行攻击陈仓很难成功。北征军一旦被北疆军挡在大散关、陈仓一线,攻打关中的意图随即暴露,洛阳的北疆军会急速回援,则北征关中之策必然失败。

张松和杨松接着提出了一个让刘备从未想过的计策。

西进陇南,转战西疆,继而占据西疆,直杀关中。此策胜,则关中在手,可保洛阳无恙。此策败,则占据西疆,对关中形成持久威胁,继而迫使北疆军不得不放弃南下,全力攻杀西疆。如此可拖住北疆军主力,给袁绍、刘表、曹操等人获得喘息时间,从而迅速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

这个计策给刘备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益州人太狡猾了。第二个感觉就是益州人没有攻占关中的信心。第三个感觉就是益州人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赶出益州。

很明显,这个计策的关键在于占据西疆。占据西疆后,自己即使没有攻克关中,还能退回西疆和北疆军继续抗衡。这样一来,自己的军队就不会撤进益州,不会给益州带来危险,不会给益州带来财物物力兵力上的持续消耗。而更为重要的是,由于自己在西疆威胁关中,拖住了北疆军,不但可以缓解关中对益州的威胁,还能帮助益州守住陇南,让益州更加安全。

刘备望着张松和杨松的两张笑脸,恨不得一人给他们一拳。

不过,杨松接下来说的一番话,让刘备陷入了沉思。

大人此次攻打关中的目的是援救洛阳,但洛阳得救了,关中呢?北疆军愿意失去关中吗?北疆军失去了关中,便失去了再攻洛阳的机会,失去了全取中原的机会。所以李弘撤出洛阳后,会带着十几万大军攻打关中,大人的败亡是迟早的事。

关中被北疆军夺回去了,洛阳又要遭到再一次的围攻,如此反复,如何解救洛阳?又如何看到重振社稷的希望?

但大人如果夺取了西疆,则形势完全改观。

自古以来,关中对中原有高屋建瓴之势,而陇西对关中又有高屋建瓴之势。陇西若失,则西疆不保,关中危险,而这也正是本朝近百年来,穷尽力量戍守西疆的重要原因。另外,陇西不仅据关中之上游,对汉中和巴蜀同样拥有上游之势。关中的渭水河,巴蜀、汉中的西汉水、沔水等河流都是发源于陇西。渭水向东流进黄河,经过了关中。西汉水向南而下,穿过了巴蜀,而沔水则流经汉中(最后汇入荆襄的汉水),这三条河流翻山越岭,给陇西与关中、汉中、巴蜀三地之间提供了通道。陇西是此三地的上游,地势明显高于三地,所以关中、汉中、巴蜀若想攻击陇西,有一定的难度,但自陇西向下攻击关中、汉中和巴蜀,却非常容易。

大人若占据西疆,和巴蜀、汉中联为一体,则进可攻关中,退可守陇西,万无一失。

这时,北疆军如果再攻洛阳,大人可与我们联手,两路夹攻关中,洛阳之危自解。北疆军若攻西疆,则正好中了我们的拖延之计。大人在我们的支持下,和北疆军周旋于西疆,而袁绍、刘表等大人则趁机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形成南北对峙之局。

南北对峙之局一旦形成,北疆军受制于天下形势,不得不暂缓攻击西疆。如此大人则可赢得时间,经营西疆,为将来和袁绍、刘表等大人东西夹攻,共振社稷而奋战。

杨松说了一大堆,理由充足,前景美好。还不待刘备想明白,张松接着又说了一番话。

张松说,大人与其在秦岭南北和北疆军争一日之短长,进退无据,不如取远势,西进占据陇西,先行取得高屋建瓴之优势。这样进则可取天下,退则可保大汉半壁江山,进退皆无忧。

自从韩遂死后,西疆一片混乱,而北疆军又忙于攻打洛阳,无力顾及西疆,此刻正是大人占据西疆的最佳时机。

从汉中、巴蜀有多条道路通往拢南。陇南就是凉州的武都郡,因为羌乱西疆,河北失去了对凉州郡县的控制,武都郡现在自己管自己。通往陇南比较好走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沿着西汉水河谷的嘉陵道西上到河池(今徽县),这条路比较平坦好走。一条路就是陈仓道,陈仓道全长大约七百多里,其中汉中境内大约三百多里,从汉中的南郑、沔阳(今勉县)北上,过东狼谷,从凤亭(今凤县)方向出陈仓道直杀河池。

拿下了陇南,继续向西就是陇西郡。如果向西北前进,则是汉阳郡,大人可以侧击北疆军于翼城、上邽(今天水)一线,打开通往关中的道路。

张松、杨松说完了北征策略,张任、杨任两位益州大将接着从兵事上给刘备详细解说了攻击之策。

大人如果接受此北征策略,那么攻击之策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打关中,一部分打陇南、陇西。

大军自陈仓道北上,转而进攻河池、下辨(武都郡郡治),全取陇南,继而一分为三。一部取陇西,一部取上邽,一部攻散关、陈仓予以牵制。

取陇西乃是为了占据西疆,从而取得高屋建瓴之优势,彻底掌控西北战局。

取上邽、散关乃是为了两路夹击,打开关中门户,从而威胁长安,迫使北疆军回援关中,以解洛阳之危。

如果按照益州人的北征策略,那么北征军的主要攻击目标不是关中,而是西疆。说白了,是为了保护益州。那么这样一来,即使北征军未能夺取关中,让北疆军攻克了洛阳,对益州也没有丝毫损失。

同时,北征军一分为三,益州的军队就能以熟悉陇南、陇西地形,有和羌人诸种作战经验,和羌人部落首领有各种各样的关系为借口,转道攻杀陇西一线,避免了把兵力损失在关中战场上的可能。益州的军队保住了,陇南又被占据了,益州人就能在刘备兵败关中后,堵住刘备撤回汉中和巴蜀之路,确保益州的安全。

益州人的北征策略兼顾了朝廷、刘备和益州三方利益,刘备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借口,简雍、孙乾、关羽等人都能接受。

这个策略其实对刘备最为有利。刘备现在的处境非常艰难,可以说到了有死无生的绝境。杨松在分析中已经说过了,刘备即使拿下了长安,也无法长久占据关中。试想以袁绍、韩遂联手之力都被李弘打得全军覆没,刘备又岂能守住关中?刘备被打得抱头鼠窜,其下场可想而知。

退一步说,就算刘备逃回了汉中,他还能干什么?难道他还能杀了杨松夺取汉中,继而杀了刘璋夺取巴蜀?估计他前脚刚刚走进汉中,杨松就带人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了。没有人会收留一个走投无路的枭雄,那纯粹是自掘坟墓。杨松、刘璋都不是白痴,他们会乘着刘备还在抱着伤口呻吟的时候,在他的背后狠狠插上一刀。

刘备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一直试图寻找一个万全之策,所以他迟迟没有拿出来一个可圈可点的北征策略,他不知道自己北征失败后该何去何从。

益州人对夺取关中根本不抱信心,这从他们给北征军提供的粮草辎重和民夫的数量上就能看出来。两个月的粮食,二十万民夫,也就是足够北征军打一个月的仗,还有一个月时间,北征军要耗费在数百里长的栈道上。

这场仗对刘备来说,稳输无赢,北上即为绝路。

刘备没有选择,他只能接受益州人的建议,但荆州人不愿意。

很明显,益州人和刘备的目标是西疆,而不是关中,也就是说,这个策略是以牺牲洛阳和荆州为代价,严重损害了袁绍和刘表的利益。

北征军不能攻克长安,不能在关中拖住北疆军主力,则洛阳必失。洛阳失去了,则荆州成为和北疆军正面对抗的战场,荆州岌岌可危。当然了,如果刘备能占据西疆,在西疆站住脚,并和益州人联手把北疆军拖在西疆,则天下的确有可能形成南北对峙之局,但这种可能到底有多大?

蒯良坚决反对。黄忠、甘宁、伊籍、诸葛亮、庞统等荆州文武大吏出于维护荆州人的利益,也是随声附和。

北征策略在益州人的坚持,荆州人的反对,刘备的前后摇摆中悬而未决。

时间就这样慢慢走到了初春。

现在益州人摆明了态度。刘璋和杨松的态度很坚决,北征军就这么多粮草军械,如果不按照益州人的北征策略,你们就去死吧。

刘磐、蒯良的态度也很明确,要打,就打关中。并且改变了一下攻击之策,把“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改为“明攻陈仓,暗走栈道”。陈仓道可以满足大军的粮草辎重运输,这条道必须走。以主力走陈仓道,强攻散关,牵制关中兵力,同时另派一支大军从子午道偷袭,直杀长安。长安若失,则关中腹地大乱,北疆军还能在陈仓坚持多久?

刘备无所适从。他有心接受益州人的北征策略,但又担心失去荆州人的支持。没有了荆州人对益州人的制约,益州人极有可能釜底抽薪,让自己全军覆没于关中。现在刘璋、杨松等人对庞义、严颜极力拉拢。庞义、严颜和他们的部下毕竟都是益州人,和自己没什么渊源,说倒戈也就倒戈了。

刘备犹豫不决,益州人却很干脆。

在争论过程中,有一天蒯良不知吃了什么东西,食物中毒,昏迷不醒了。荆州人气得发了疯,甘宁拿着把刀跑进跑出,大叫大嚷着要杀人。甘宁和蒯良的关系一直不错,当年他到荆州避难就是得益于蒯良的帮助。蒯良倒下了,荆州军的统帅就是黄忠。黄忠倒是很冷静,他让甘宁带着一百悍卒,把蒯良护送到成都治疗。

黄忠走到刘备的大帐里,对刘备说,大人还是尽快决断吧,再闹下去北征军就要分崩离析了。荆州军上下唯大人马首是瞻,决无二话。

刘备不再犹豫,当即决定接受益州人的北征策略,但同时也接受了蒯良的建议,分兵子午道,偷袭长安城。

二月中,刘备在沔阳誓师北征。

北征军分为东、西两路。

东路由张飞为统帅,黄忠副之,严颜、杨昂为将,领一万大军,从子午道偷袭长安。

刘备自领西路大军,取道陈仓进入陇南。

大军占据陇南后,一部由张任为统帅,杨任副之,领一万人攻杀汉阳郡的上邽。一部由关羽为统帅,庞义副之,领两万军攻杀陇西。刘备自己领两万大军坐镇陇南,攻打散关、陈仓一线,以牵制关中的北疆军主力。

刘备同时书告荆州刘表,请他派军于三月初从南阳方向攻击武关,帮助北征军牵制一部分关中兵力。

大军起程后,刘备再次约见了汉中太守杨松,请他考虑是否适当增加北征军的粮草辎重供应。无论是打关中,还是打陇西,目前的粮草数量远远不够。

杨松很爽快地答应了,只要能帮助大人攻占西疆,汉中一地愿倾尽所有。杨松还承诺,他将亲自赶到成都面见刘璋、刘磐两位大人,和他们商量给北征军持续供应粮草的事。

刘备大为感激,带着大军急速杀向了陇南。

二月,荆州。

二月下,刘表亲自赶到了宛城,指挥中路战场的反攻。

刺探洛阳军情的斥候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河北的天子和大将军李弘再次赶到了洛阳城下,北疆军新一轮的攻击即将开始。荆州人一直从宜阳方向翻越青龙山,然后沿着洛水河悄悄潜伏洛阳城外打探消息,但这次斥候回禀说,北疆军的一支军队占据了宜阳城,洛阳和外面的联系彻底中断了。

军议上,蒯越详细解说了东、中、西三路同时展开反攻的攻击策略。

“我们的目的是解救洛阳,逼迫北疆军撤出关东,把战线稳定在中原,从而迅速形成南北对峙之局,给朝廷赢得恢复元气的时间,为将来北伐河北打下基础。”蒯越郑重地说道,“我们不能指望东、西两路战场都能达到预期目标。从我们荆州本身出发,当务之急是夺回鲁阳,打通和洛阳之间的联系,尽可能吸引更多的北疆军南下颖川战场。这样我们才能帮助袁绍守住洛阳,帮助东路联军杀进洛阳外围。”

蒯越接着详细部署了各部的攻击方向。

驻军于南阳北部的徐璆大人将率军从丹水河一线向武关展开攻击,竭尽全力吸引关中的北疆军,以策应西路战场上的刘备攻打长安。

由于目前尚没有接到了刘备的任何消息,荆州方面不知道刘备的北征军何时进攻长安,所以刘表请徐璆不要考虑太多,放手攻击,打得越猛越好。

蒯越、袁熙、文聘三人率军攻击鲁阳,和颜良正面对抗。

邓义、庞季率军取道博望坡,攻打堵阳、叶城,直杀昆阳,逼近汝水河,从鲁阳的后方威胁颜良。

“三月初一,各战场同时开战。”

二月,豫州。

二月下,曹操、曹洪、李典、于禁、王忠、蔡阳、刘勋等率三万大军赶到了萧县。

几乎与此同时,孙贲、程普、孙辅率一万大军赶到了沛国的郡治相城。

数日后,两军会合于砀城,袁谭赶来相会。

袁谭有两万主力屯于睢阳,三支大军会合后,东路战场上的联军兵力达到了六万。

“根据斥候的探查,襄邑、滑亭一带只有彭烈的一万军队。雍丘、陈留一带的兵力更薄弱,好像只有吕布的亲卫曲。”袁谭指着地图说道,“昌邑还有孙鸾的五千人马,不过他们距离陈留有四百多里,即使要支援,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子和(曹纯)的军队就在小沛,昌邑的孙鸾和任城的魏续都不敢动。”曹操冷笑道,“琅琊郡有子孝(曹仁),彭城有文若(荀彧),无论是鲁国的高顺,还是北海的臧霸,在没有绝对优势兵力的情况下,都不敢贸然杀进徐州。这次吕布死定了。”

“吕布可以退守开封,退守中牟,甚至退守荥阳。”孙贲摇头道,“我们杀进河南,只能切断北疆军的一条粮道。北疆军只要有黄河,粮道就不会断,所以我看大军还是止步于陈留为好,这样我们可以把主力投到颖川战场,和荆州军东西夹击,把北疆军赶出颖川,然后竭力打通和洛阳之间的联系,帮助袁大人守住洛阳城。”

“然后呢?”曹操问道,“如果西路战场上的刘备被阻挡在散关、陈仓之外,我们被北疆军阻挡在洛阳南部关隘之外,北疆军还是可以继续攻打洛阳城,所以你这办法对解救洛阳没有任何帮助。”曹操手指地图上的兖州,用力划了一个圈圈,“我们只有攻打兖州,才能达到解救洛阳的目的。兖州一乱,北疆军势必要分兵支援,如此洛阳之危可解。”

打下陈留,切断北疆军的粮道之后,联军是进入颖川战场还是杀进兖州,曹操和孙权有很大的分歧。袁谭为了尽快开辟东路战场,极力阻止了两人的争吵,说打下陈留再说,此事容后再议。

开辟东路战场的目的,最终是为了击败北疆军,形成南北对峙之局,也就是说,东路联军乘着兖州兵力薄弱之际杀进兖州,夺回兖州,是最有利于推动战局发展之策。但打下了兖州,等于便宜了曹操,袁谭和孙权嘴里不说,但心里都不愿意。两个人死抓着洛阳城不放,非要联军掉头打颖川,先把洛阳之危解决了,然后再考虑是否乘胜出击打兖州。

曹操恼怒不已,有苦难言。北疆军撤出了洛阳,大军回守兖州,兖州还怎么打?而且那时已经不是联军打不打兖州的问题,而是北疆军会不会即刻报复徐州的问题了。

袁谭看到曹操又在为打不打兖州的事和孙贲争论,马上站起来做和事佬。当务之急是打陈留,只有打下了陈留,联军才能包围颖川战场,才能切断兖州和洛阳之间的陆上粮道,才能威胁河南、颖川等洛阳外围战场,否则说什么都没用。

二月底,三支大军会合于睢阳,并积极准备北上攻击。

二月底,颖川,许昌。

郭图、刘询率一万大军攻击许昌,初春第一场战斗悄然打响。

宋宪急报洛阳大将军、鲁阳颜良、陈留吕布,禀报军情。

叛军开始反攻了。

大汉建兴六年(公元202年),三月。

三月初,荆州军的邓义、庞季率军攻击堵阳、叶城一线,姜舞、寥磊率军阻击。

三月初,蒯越、袁熙、文聘率军攻击鲁阳,颜良率军迎战。

三月初,吕布得到消息,叛军在睢阳集结了大军,正准备沿着睢水河北上,攻打陈留。吕布一边急报洛阳大将军,一边命令彭烈率军急速退守雍丘、陈留一线,并急调民夫加固城防。

三月初,驻守武关的武牙将军李云急报长安徐荣,南阳的徐璆率军攻击武关。徐荣即刻书告陈仓郝昭,请他小心防备,一旦发现叛军叩关,则向翼城、上邽一线的庞德、华雄求援。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章 问鼎中原 第七十九节

三月上,洛阳,天子行辕。

大将军李弘、右卫将军张燕、护军将军贾诩、五官中郎将田畴等人围在地图前商讨局势。

荆州军和豫州军反攻颖川,这在预料当中,但曹操、孙权和袁谭联手,出兵攻打陈留却有些出人意料。

颖川战场上有五万北疆军,在叛军三路攻击的情况下,兵力的确有些紧张,但目前尚无增援的必有,因为叛军在鲁阳、叶城和许昌三个战场上都没有明显优势。北疆军依靠坚固的城池,纵横交错的河道,完全可以把叛军阻挡在颖川边境。不过,假如曹操和袁谭的联军攻克了陈留,对颖川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颖川就危险了。

“我觉得有必要增援陈留。”傅干指着地图上的陈留郡说道,“陈留现在的位置很重要,陈留能否坚守直接关系到中原局势的发展。”

“以陈留为中心,向东,它和昌邑、任城形成了对兖州腹地的保护。向北,它保护了河北和洛阳之间的数条粮道。向西,它保护了河南,帮助大军全力围攻洛阳城。向南,它对豫州和徐州形成了威胁,并且保护了颖川战场的侧翼。”

“曹操、孙权、袁谭联手攻打陈留,其目的很明显,就是想截断我们的粮道,攻击河南和颖川,并威胁兖州的安全。”傅干的手指向了地图上的颖川,“叛军要想解救洛阳城,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攻占陈留,以主力杀进颖川,东西夹击颜良大人,让他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颖川一旦丢失,洛阳城南部关隘就处在叛军的直接攻击之下。只要大谷、伊阙和轘辕三关有一个丢失,我们攻击洛阳城就有可能失败。”

“曹操的目的也有可能是兖州。”王凌说道,“虽然打颖川有助于迅速救援洛阳,但对曹操来说,救出袁绍对他没什么好处,兖州才是他的真正目标。现在我们的主力都在洛阳城,兖州的守军很少,如果他能攻占陈留,把我们的主力堵在洛阳,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横扫兖州。这样他既能把我们的主力调出洛阳城,又能占据一部分兖州郡县,一举两得。”

“兖州乱了,我们的粮草就会出问题,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抢在曹操之前支援兖州为好。”玉石望着李弘说道,“让奉先(吕布)守在陈留,我亲自率军驻防于定陶、昌邑一线,同时让青州的臧霸大人、鲁国的高顺大人、任城的魏续大人率军南下攻击徐州,你看如何?”

“不行,如果这么做,我们正好中了曹操的奸计。”张燕摇手道,“曹操一支大军攻打陈留,我们却在数个战场上发动攻击,还从洛阳城下抽调援军回守兖州,无论是粮草辎重,还是军心士气,都会大受损失。要打,就在陈留打他,把他打得狼狈而逃,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兖州的战事应该由兖州军队解决,没有必要从洛阳城下调兵。兖州的高顺大人、魏续大人手里还有足够的军队可供调遣。”田畴说道,“目前徐州的留守军队根本不可能北上攻击,在他们采取守势的情况下,吕布大人可以把高顺、魏续两位大人的主力调到陈留战场作战。”

“曹操和孙权的人马并不是很多,他们要想达到攻击目的,只能集中力量于一个战场,否则他们将一无所获,甚至可能被我们击败。”贾诩说道,“所以我个人认为,曹操在攻克陈留后,出兵打颖川的可能最大。因为只有在颖川战场上,他们才能形成兵力上的优势,才能得到最大的战果。”

帐内诸将争论不休。

李弘笑着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一下,“诸位大人认为,曹操和孙权为什么要和袁谭联手攻打陈留?他们想得到什么?”

李弘的目光投向了蒋济。蒋济迟疑片刻,微微躬身说道:“对于曹操和孙权来说,我们打下洛阳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为了生存,他们当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展开反击。此次反击如果成功,他们帮助袁绍保住了洛阳,天下极有可能形成南北对峙之局,这大概就是他们想得到的东西。”

“那你认为南北对峙之局是否会出现?”

“按照朝廷现在的用兵策略,大军攻克洛阳后,随即西进平羌,稳定西疆,所以……”蒋济小心翼翼地看看李弘,非常谨慎地说道,“所以我认为此次大战结束后,天下不可避免要出现南北对峙的局面。”

李弘赞赏地点点头,“现在诸位大人明白了?关键是洛阳。只要我们打下了洛阳,天下大势就控制在我们手中。”

“急令穆斯塔法,带五千铁骑奔赴陈留,帮助吕布大人拖住叛军,给我们攻打洛阳赢取时间。”

“告诉吕布大人,我没有援军拾他了,请他尽可能利用兖州的军队守住兖州,想方设法重创叛军。”

三月上,陈留战场。

吕布率军于滑亭、雍丘一线阻击叛军,双方多次接触,但终因兵力上的劣势,步步后退。

八百里快骑把大将军的书信送到了滑亭。吕布看完之后,把书信递给了彭烈,“大将军给了我们五千铁骑。”

“五千铁骑。”彭烈高兴地说道,“是长水营吗?”他急不可耐地扫了一眼书信,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没有援军了?调用兖州其它军队?如果徐州军趁势杀进兖州,我们怎么办?曹操有可能声东击西,等到我们把兖州军队都调到陈留战场上,他再从彭城、东海方向杀进兖州,那我们如何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