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节-第六十五节(1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37487 字 2019-09-25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六十一节

八月下,袁绍下令各部大军发动攻击,牵制北疆军的兵力,吸引北疆军的注意力,以策应曹操的兖州军对故市和乌巢发动攻击。

在官渡正面战场上,袁绍集中主力从圃田泽和曲遇聚一线向鸿沟水北岸发动攻击,削越则尽起大军从曲遇聚和浚仪一线攻击北疆军。

在官渡战场的侧翼,徐璆命令关羽、张飞、纪灵率军越过阴沟水,向三陵亭方向发起攻击。自己亲率孙辅、鲁肃的大军向封丘城攻击前进,意图切断阴沟水东、西两岸北疆军之间的联系,帮助曹操顺利渡过济水河攻击乌巢。

双方几十万将士在鸿沟水、阴沟水、济水河两岸各战场激烈厮杀。

此时夏侯渊带着五百轻骑三千悍卒迅速赶到了一百五十里外的拢城。拢城东面十里外就是汴渠。他命令将士们在汴渠岸边的一座树林里休息,准备黄昏时分渡河,连夜急行一百里偷袭故市。

曹操赶到浚仪会合了曹洪、杨平后,带领大军急速向封丘前进。途中他接到了一个好消息,许褚带着三千虎豹骑从小沛日夜兼程而来,已经赶到了浚仪城。曹操大喜,急忙命令许褚率军北上和自己会合。曹操见到许褚后,问他徐州的情况如何,许褚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曹操又好气又好笑,“我是想问你,我的家眷现在怎么样?”许褚这才明白曹操的意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军队屯兵小沛后,子和(曹纯)曾亲自到彭城探视了一次,据说简雍照看得很好。

徐璆的攻击非常顺利,北疆军抵挡不住,退到封丘城坚守。曹操赶到封丘的时候,徐璆已经开始攻城了。曹操见到徐璆后,请他连夜攻击,以掩护自己的大军夜间渡河。

傍晚,斥候来报,北疆军感到了危险,正组织人马,连夜搬运屯于乌巢的粮草,估计要把它们转秽到延津去。

曹操当机立断,立即命令大军渡河攻击。

乌巢。

昌豨匆匆跑进大帐向高顺禀报最新军情,“叛军已经发动攻击了,我们是不是把他们放过河?”

“是谁的军队?”高顺皱眉问道。

“是曹操的。”昌豨兴奋地说道,“这次我们可以把他围住,把他杀得落花流水。”

高顺想了一下,指着传令兵说道:“立即禀报阎柔大人,说曹操来了,请他把防守济水河东段的骑卒撤回来。”

“为什么?”昌豨奇怪地问道,“大人原定计策不是把敌人诱到乌巢,然后予以围歼吗?”

“来的是曹操,他会拼命的。”高顺神色冷峻地说道,“我们一旦围歼不成,给他在乌巢站住了脚,封丘城就陷入了包围。封丘城失去作用,叛军就会蜂拥过河,直杀酸枣和延津,把我们的大军包围在济水河和鸿沟水一带。”

昌豨的目光随着高顺的大手在地图上来回移动,心里骤然一惊。

“张燕大人命令我们撤出陈留,直接赶到济水河北岸的乌巢一带驻防,就是为了增强大军在封丘城一线的防守力量。当封丘城失陷后,我们依旧能凭借济水河的险阻,把叛军牢牢挡在对岸,以确保大军的退路。”高顺说道,“在浚仪城附近,主要是蒯越和徐璆的军队,如果袁绍让他们来偷袭乌巢,我们完全可以设下陷阱,等他们放火烧掉乌巢后,再出动伏兵包围他们。这些人的军队和兖州军比起来,缺少一股杀气,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现在兖州军将士已经没有家了,这场决战是他们最后夺回兖州的机会,如果输了,他们就死定了。当一个人无惧生死的时候,他就是疯子。和一群疯子不能正面对抗,应该避其锋芒,徐图他策,以免功亏一篑,把到手的胜利白白葬送了。”

高顺把手从地图上拿开,疑惑地摇了摇头,“我觉得难以理解的是,曹操本来在官渡,他怎么会亲自赶到封丘偷袭乌巢?他即使要亲自出马,也应该去偷袭故市,而不是乌巢。”高顺转头看向昌豨,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你知道曹操为什么会到乌巢吗?”

昌豨擦擦头上的汗,迟疑了片刻后,轻声说道:“难道他想逃跑?”

高顺抱着双臂,沉思良久,“你立即到前线去,告诉吴雄、管亥,坚决守住济水河防线,把曹操挡住。”

昌豨躬身告退,走了两步他又站住了。

高顺冲着他挥挥手,“你不要担心,曹操会想办法过河。我们既然有心让他烧乌巢,他就是带三百人过河,也能成功烧掉我们的粮草大营。”

曹操背着手,在黑暗里团团乱转。

远处封丘城上空火光冲天,震耳欲聋的杀声震撼了黑夜。近处的济水河两岸,也是烈焰腾空,双方将士冒着肆虐的箭矢奋力搏杀。

荀彧、郭嘉等人站在曹操的身后,焦虑不安。对岸的北疆军越来越多,反击的力量越来越大,满天的长箭把兖州军射得抬不起头来。在这种情况下,想强行渡河根本不可能。

“快想个办法,立即想个办法。”曹操激怒攻心,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这样僵持下去,乌巢的粮食就要给北疆军搬空了。”

“不知道对面有多少北疆军。”郭嘉望着远处的战场对曹操说道,“如果对面的北疆军都是守护乌巢粮草大营的军队,那乌巢现在就是一座空营,除了粮草辎重就是民夫了。”

战场上的声音太嘈杂了,曹操听不到郭嘉说什么。他紧走两步靠近郭嘉,大声叫道:“你说什么,大声一点。”

“我们攻击的目的已经暴露,估计看守乌巢粮草大营的北疆军都已赶到了这里。现在乌巢没多少敌人了。”郭嘉凑近曹操的耳边,提高声调说道,“我建议大人带上虎豹骑,另找地方渡河,尽快赶到乌巢把他们的粮草烧了。”郭嘉举手指指夜空,“阳武城距离这里只有六十里,酸枣和延津距离这里也只有五十多里,他们的援军一旦在天亮前赶到,我们这次攻击就失败了。”

“另找地方渡河?”曹操眼前顿时一亮。

“北疆军担心我们渡河后杀到酸枣和延津,切断他们的退路,因此他们会不顾一切把我们挡在济水河。这样打下去,战斗会越来越惨烈,我们的机会也会一点一点地失去。”郭嘉焦急地说道,“大人,你立即让许褚大人带着虎豹骑沿着济水河向东,看看能不能找到地方渡河。”

“北疆铁骑肯定会在济水河对岸巡查,我们恐怕很难找到机会。”曹操想到彪悍的北疆铁骑,神色突然黯淡下来。

郭嘉迟疑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打开了一直抱在怀里的地图。荀彧急忙从旁边的卫士手上拿过火把,走到了两人身边。

在封丘城以东五里处就是济水河和濮水河的交汇处,然后两河一南一北,齐头并进流向巨野泽。两条河自交汇处开始,间距越来越大。

“大人可以先渡过济水河,然后北上数里,再渡过濮水河进入乌巢东北方向的平原。”郭嘉就着摇曳的火光,手指地图说道,“北疆军大部被我们牵制在这里,他们的铁骑为了安全,肯定会集中在乌巢一带保护粮草。他们沿河巡查的铁骑目前只会注意封丘城东西两段的河道,对两河交汇处之后的濮水河段肯定疏于防范。我们的攻击刚刚开始,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迂回到他们的背后展开偷袭。”

曹操稍稍想了一下,伸手拍拍郭嘉消瘦的肩膀,苦笑道:“到了这一步,我们只能试试了。”

黎明,晨曦初起。

阎柔、姜舞、卫峻、杨明驻马立于乌巢东北方的一座树林外,懒洋洋地看着天上的鸟儿飞来飞去唧唧喳地叫着,百无聊赖。

远处的乌巢大营沐浴在朝阳下,忙忙碌碌的人群正在进进出出。

“乎平(高顺)临时变计,非要把曹操挡在济水河南岸。这下好,曹操一筹莫展,不来了。”卫峻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不满地看看坐在马上打瞌睡的阎柔,“你为什么要听他的?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围杀曹操的机会,却这么白白浪费了。”

阎柔含糊其辞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不要急,现在还没到杀曹操的时候。”姜舞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曹操和他的手下如今都杀红了眼,我们最好还是避一避,不要和他们硬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我们不干。”

“哼……”卫峻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老了?怎么杀气都没了?”

姜舞懒得理他,随他一个人骂骂咧咧。

正在这时,阎柔坐下的战马突然甩了甩头,接着前蹄摆动,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鸣。阎柔双眼蓦然睁开,转头向朝阳升起的地方望去。

几匹快马从火红色的云层里冲了出来,一路呼啸而来。

“来了。”阎柔兴奋地大叫一声,“曹操来了。”

曹操不顾荀彧、郭嘉等人的劝阻,亲自带着虎豹骑连渡济水河、濮水河,绕了一个大约四十里左右的小圈子,顺利赶到了乌巢的东北方。正如郭嘉所言,北疆军大概是被封丘城的厮杀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这里竟然没有看到北疆军的巡骑。虽然这种情况极为反常,但曹操已经顾不上深思了。到了乌巢,也就面临生死之战,想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虎豹骑在曹操的率领下,一往无前,飞速杀进。

乌巢大营霎时就乱了。报警的战鼓声,惊惶不安的牛角号声,一时间响彻原野。大营内的民夫就象炸了锅一样,狼奔豕突。恐惧的叫喊声惊天动地,甚至盖过了轰隆隆的战马奔腾声。

一队队的护营骑卒从大营里冲了出来,但面对排山倒海一般杀来的敌人,面对惊心动魄的呼啸杀声,他们完全失去了迎战的勇气,一个个调转马头狂奔而逃。

虎豹骑冲进了大营,肆意砍杀,四处纵火。短短时间内,乌巢大营便陷入了火海,滚滚浓烟遮天蔽日。

“快走,快走……”曹操看到大火燃起,立即纵声狂吼,“立即撤,撤……”

十五里外就是激烈厮杀的战场,稍有迟缓,偷袭铁骑就会被北疆军包围,到时一个都跑不掉。

虎豹骑来去如飞,转眼便沿着来路呼啸而去。

巨大的轰鸣声从乌巢大营四处响起,一支支铁骑如风驰电掣一般冲了出来。

曹操大惊失色,打马狂奔,恨不得肋生双翅。许褚临危不乱,让一部分铁骑护着曹操沿着濮水河北岸撤离,自己带着一部分铁骑转身迎上。这时候如果不拚死把追击而来的北疆铁骑挡住,三千人势必全军覆没。

度辽铁骑、云中铁骑、乌拉铁骑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上,犹如砍瓜切菜一般,把曹操的虎豹骑杀得片甲不留。许褚带着亲卫骑奋力突围,最后只带了十几个人跳河逃到了濮水河对岸。

卫峻意犹未尽,指挥乌拉铁骑还要继续追击,但阎柔下令吹响了撤兵的号角。

“现在我们要救火,立即回去救火。”阎柔对怒气冲天的卫峻笑道,“乌巢大营被烧,你不去救火,却一路狂追去杀人,会引起叛军的怀疑。”

“那里面也许就有曹操。”卫峻指着敌骑逃亡的方向大声叫道,“如果能杀了曹操,叛军必定肝胆俱裂。”

阎柔连连摇手,“你也太看得起曹操了。曹操是什么人?他会以身犯险?还有,你让叛军肝胆俱裂,这仗还怎么打?现在我们不但不能让叛军肝胆俱裂,反而要让他们士气如虹。”

卫峻气得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阎柔就象没听到一样,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八月下,中牟。

袁绍接到了夏侯渊的消息,他们成功烧掉了故市的北疆军粮草大营,但三千五百人在撤退过程中遭到了北疆铁骑的疯狂追杀,最后三千步卒全军覆没,自己仅带了四百多轻骑士卒撤回了拢城,损失惨重。

袁绍大喜,焦急等待曹操的消息。如果曹操能把乌巢大营也烧掉,北疆军在官渡战场上就支撑不了几天了。

好消息接踵而至。曹操急报,偷袭乌巢成功,虽然为此付出了一千多名虎豹悍骑的沉重代价,但总算彻底扭转了当前战局,决战可以开始了。

袁绍心花怒放,一边下令重赏有功将士,一边命令各战场大军立即撤出战斗,抓紧时间休整,准备和北疆军展开决战。袁绍暂不决战的理由很简单,烧掉了北疆军屯积于故市和乌巢两地的粮草,并不等于北疆军现在就没有粮食和军械了。按照惯例,各部大军在战时至少要备足三天到五天的粮草军械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决战的最好时间应该在五天之后。当然了,在这五天内,北疆军如果要撤退,大军则乘其阵脚不稳军心大乱之际即刻发动攻击。

袁绍这个命令传到各部大军之后,最着急的就是刘表和曹操了,两人急忙赶到中牟劝谏。

刘表最先赶到中牟。他对袁绍说,现在正是乘势攻击的时候,你怎能让大军停下来?我们的粮草越来越少,难道你不知道?

许攸前几天回来的时候,曾说大漠出了乱子,鲜卑王柯比熊击败了鲜于辅,李弘为此还特意从官渡急速返回了邯郸。另外,臧霸背叛河北,重新投靠我们,这也是事实吧?这两件事说明什么?说明北疆军有后顾之忧,李弘支撑不下去了,他可能已经提前做好了退兵的准备。现在我们把北疆军的粮草烧了,北疆军彻底失去了击败我们的可能,他们马上便会撤军,因此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攻击,不停地攻击,把北疆军牢牢拖在官渡,让他们想撤都撤不下去。这样一旦等到他们粮草断绝,军心大乱,崩溃是必然之局。

袁绍摇头拒绝。

我们烧掉的只是北疆军屯积于官渡战场上的粮草,他们在黎阳、白马、濮阳还屯有更多的粮草,一旦我们在官渡战场上逼得太紧,把他们逼得只有拼死一战,那李弘只能暂时放弃撤退,转而竭尽全力把粮草送到官渡,和我们继续拼消耗。战局进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们还有必要拼消耗吗?难道景升兄愿意把自己的荆州子弟葬送在官渡战场?

刘表明白了,袁绍根本不想打了。他现在停下不打,目的就是给北疆军撤退的时间。只要北疆军撤出官渡返回河北,他就能捡一个天大的便宜。盖世功勋,中原大地,转眼成了囊中之物。怪不得他非要把天子送到南阳,原来是这么回事。

曹操日夜兼程回到官渡,出营迎接他的程昱神情悲戚,“子远(许攸)死了。”

曹操骇然心惊,“袁绍杀的?”

程昱点点头,“你和妙才(夏侯渊)成功烧毁了北疆军的粮草后,逢纪马上带人包围了我们的大营,逼死了子远。”

曹操手脚冰凉,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愚蠢错误,“袁绍要对我动手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六十二节

军帐内空空荡荡的,一股淡淡的酒气弥漫在闷热的空气里。在原来摆放案几的位置上,有一滩干涸而醒目的血迹。曹操呆呆地望着那滩血迹,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刺痛,还有些许愧疚,但想起过去和许攸交往的点点滴滴,他又有一种解恨的感觉。

你鄙视我,冷嘲热讽了我一辈子,你敬佩袁绍,跟着他干了一辈子,但最后结果是什么?你为了联军内部的和睦,善意地背叛了他一次,却给自己惹来了杀生之祸。你聪明一世,自诩才智超人,但在忠诚这件事上却犯了一个幼稚的错误。我不是成心要害你,要杀你九族,我不过想报复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憎恶和嘲弄。我虽然不想把你留在身边,但我也不想让你重新回到袁绍的身边,所以我跑到袁绍那里说了几句,结果让我非常寒心。这么多年来,你忠诚袁绍,帮助袁绍征战天下,为袁绍打下了一片稳固的基业,但袁绍待你太薄啊。他竟然不顾你们三十多年的交情,借着我的话,立刻下令诛杀了你的九族,把你的门生故吏铲除一尽。十年前,袁隗、袁绍联手,乘着洛阳大乱之际诛杀了前司空许相全家,把京都的许阀势力几乎连根刨起。今天,他故伎重演,再度举起屠刀诛杀许阀势力。我不知道袁绍为什么变得这么心狠手辣,他过去不是这样的人,他一直很忠厚,一直以仁义君子标榜自己,他怎么对你如此无情无义?难道是因为你们汝南的袁阀和许阀之间世代以来的权势之争让他产生了杀机?难道他老糊涂了,要迫不及待地篡汉自立,完全不顾大局把忙于反对自己的老部下逐一诛杀?

曹操走到那滩血迹旁边缓缓蹲下,就像看着躺在地上死去的许攸一般,神情悲痛,眼里渐渐涌出泪花。

袁绍要杀你了,要惩罚你这个背叛了他的老朋友了,但你还那么执着,还是对袁绍那么忠诚,还要为了他不顾生死执意要到河北实施反间计。其实,即使你不去,我也不会在大战结束前和袁绍翻脸。

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自小以来,虽然好事涨面子的事,都是袁绍出头,坏事损名誉的事都是我顶着,但我什么时候吃过亏?即使到张让家偷东西被我父亲知道后打了个半死,我也没有把你们在府外望风的事说出来。即使我们一起偷了人家的新娘最后也是我独自承担了罪责,是我受到了惩罚。在大事上,我是有分寸的,在李弘的威胁没有解除之前,在我最大的生存威胁没有解除之前,我是不会和袁绍公然对抗的。这么多年来,我屡屡和袁绍发生争执,但我什么时候和袁绍决裂过?

几十年来,你一直都很仗义。虽然你憎恶甚至痛恨我,但到了关键时刻,你还是把我当朋友,挺身而出跑来救我。然而,也正是你这个脾气害了你。这几年,袁绍想干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赶走沮授,关押田丰,打击冀州势力,他为什么不愿意把你留在身边?他什么一而再再而三要杀我?都是为了这片社稷这片江山啊。他心思已经动了,已经不可抑止了,谁挡他的道都是他的仇人啊。

他有心要篡夺天下,但我们这些人却不愿让他如愿以偿,我们想方设法挡住他篡立的步伐。我知道要想阻止袁绍,必须要像对付董卓、李弘一样,拿起战刀与其厮杀,但你却不这样认为,你和沮授、田丰这些人一样,以为凭借自己的才智,凭借错综复杂的天下形势,就能成功遏制袁绍的。说到底,你还是把他当作你的朋友,而不是敌人,你想依靠自己的力量扭转乾坤。你太自信了,自信得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袁绍都要杀你了,你竟然还跑到河北去实施反间计,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扭转乾坤吗?

当你从河北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熟悉的那张脸,看到你熟悉的那种鄙夷的目光和轻蔑的冷笑,你知道我都有多高兴吗?你能活着,就能减少我心中的歉疚。我希望你能活着,能再生几个孩子,能重新支撑起你许家的门第,但你还是死了,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败亡。

你的反间计成功了,你用你的背叛把我留在了官渡战场上,暂时缓解了我和袁绍之间的激烈冲突,让联军上下暂时齐心协力了。你从河北回来后,给我们消息,让我们烧毁了北疆军的粮草,你想在联军因内讧而崩溃之前和北疆军决战的意图也实现了。决战可以重创北疆军,可让袁绍全取中原,可以让我乘机南下夺取徐扬,可以在黄河以南实现袁绍、刘表和我的三足鼎立,可以因此形成制衡,彻底打消袁绍篡夺大汉社稷的企图。

然而,你大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我们烧毁了北疆军的粮草,烧毁了北疆军击败我们的可能的时候,也烧毁了袁绍的决心,他从乌巢和故市上空熊熊燃烧的大火里看到了不战而胜的希望,看到了不费吹灰之力全取中原奠定自己王霸之业的希望。所以他放弃了决战,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决战。

袁绍再次把战刀举到了我的头上,他要杀我,但他现在杀我需要找一个完美的无可辩驳的理由。否则,在我刚刚率军焚烧了北疆军粮草建下大功的时候,他杀我会遭到联军各方的指责,他可能会激怒联军里的某些人,他可能因此给自己的王霸之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再次想到了你。杀了你就有杀我的理由了。

你的所有心血,你的聪明才智,你的九族性命,你所付出的一切,都在这瞬间被你对故友的盲目忠诚和信任所摧毁。你死在了自己手上,死在了你那份近乎疯狂的自信上。

于是,你选择了自杀,当你当着逢纪的面把长剑割开自己咽喉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很愤怒?愤怒袁绍的无情。你是不是很痛苦?痛苦自己为之奋斗了一生的梦想终于破裂。自己终究无法挽救大汉社稷。或许,你死得很平静,因为你知道,你的死可以告诉很多人袁绍真正的面目。

曹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地上的血迹,就像抚摸在许攸的脸庞上。

“你走好,我会完成你的心愿。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会把袁绍逼进决战的战场。”

刘表刚刚走进浚仪城,曹操就追了过来。

“你知道北疆军平安撤回河北,对大汉意味着什么吗?是败亡,彻底的败亡。”曹操挥舞着双臂,冲着一脸愁容的刘表大吼大叫,“你老了,难道连拯救社稷的雄心也没了吗?”

曹操一把摊开案几上的地图,拳头在地图上连连重击。案几上的几卷竹简剧烈地跳动了几下,然后掉到了地上。蒯越、邓义、文聘、庞季等人站在四周,一个个神情冷峻,一言不发。

“北疆军撤回河北,没有任何损失,他们只要休养生息两三年,马上就能卷土重来。袁绍霸占了中原,很快将席卷青、徐,到时包括西凉韩前、益州刘璋,都会投靠袁绍。但我们呢,你看看我们……”曹操的手狠狠地砸到地图中央,“除了你的荆州外,我已经没有实力了,而刘备兵力有限,前有袁绍、臧霸,后有江东孙策周瑜,他能坚持几天?我们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对抗袁绍?如果袁绍从南阳和豫州、刘璋从益州、孙策周瑜从江东三面夹攻,你还能守得住荆州吗?荆州没有了,我们还能保得住大汉社稷吗?”

“三年后,等李弘准备再次南下中原时,袁绍已经控制了黄河以南的所有郡县,天下的形势已经彻底变了。”曹操瞪着刘表,声嘶力竭地吼道,“景升兄,你睁大眼睛看看,那时李弘还能象今天这样横扫中原吗?不行了,他不行了,他既要稳定广袤的北疆,又要在河东和冀州两地同时抵挡袁绍的攻击,以他小小的河北三州,他能支撑几年?”

“河北败亡,这天下是谁的?”曹操举起双拳,用尽全身力气砸到案几上,“你用脑子想想,好好想想,这天下是谁的?”

刘表忍受着扑面而来的唾沫星子,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我从不信什么谶纬之说,但今天我的信心动摇了,中原大战后,袁氏代汉将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曹操仰天惨笑了两声,“哈哈……我马上就要死了,你和玄德暂时对他还有用,暂时还能苟延残喘几天。等他稳定了中原,玄德也罢,你也罢,你们很快便要身首异处了。你们会像许攸一样,死后被当作叛逆,葬身于乱坟岗,留下世代骂名。”

刘表眼露杀机,冷冷地“哼”了一声,依旧没有说话。

“许攸?他不是逃到河北了吗?”蒯越惊讶地问道。

“他回来了。他叛逃河北,是为了给袁绍实施反间计,但袁绍太狠了,先是在许攸叛逃后杀了他九族,以骗取李弘对许攸的信任。今天许攸返回后,刚刚把北疆军屯粮位置说出来,便被袁绍杀死了。”

刘表、蒯越等人震惊不已。

“难道袁绍是神仙吗?随便掐着手指头算算,就能知道北疆军屯粮的地点?”曹操随即把许攸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沮授、田丰、许攸、郭图等人对大汉忠心耿耿,反对袁绍篡立,一直在想方设法阻止袁绍走上篡立祸国的路。但今天你们看到了,许攸死了,田丰下狱了,沮授和天子一起被赶到了南阳,郭图被赶到了长安。现在袁绍要想篡立,还有多大的阻力?”

“孟德,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在本初没有做出异常举动前,我们不能说他有篡立之意。”蒯越看到刘表的脸色阴睛不定,急忙劝阻道。

“是吗?那我们是不是要等到袁绍像李弘一样弑君之后,我们才说袁绍确有篡立之心?那时候是不是太迟了?”曹操瞪着蒯越,怒声质问道,“你蒯家在荆州是名门望族,高门大第,即使景升兄被杀了,你依旧还能到袁绍手下任职,甚至还能享受更大的功勋,所以你无所谓大汉社稷的存亡,无所谓景升兄的生死,是不是?”

“曹孟德,你不要在这里胡扯八道。”蒯越浓眉紧锁,面如寒霜,“我看你被北疆军打得屁滚尿流,丢掉了兖州,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神智不清了。”

“我神智不清?”曹操指着自己的鼻子,放声大笑,“哈哈……我神智不清?我是神智太清楚了,我早把你们这帮人看透了。”接着他手指西方,纵声吼道,“你们这帮蠢货转头看看,天子在哪?北疆军杀到许昌了,袁绍还拒绝把天子移驾洛阳,为什么?如果这件事还不能让你们被蒙蔽的眼晴变得明亮一点,让你们被袁绍的声望和谎言所欺骗的头脑清醒一点,那你们就等着社稷败亡吧。”

蒯越大怒,刚想反驳,却被身旁的邓义拽住了,“你不要上了曹操的当,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大堂上安静下来,只有曹操剧烈的喘息声回荡在众人耳边。

刘表拿起衣袖擦了擦脸,然后看着站在对面的曹操,平静地说道:“如果我们率先杀进战场,和北疆军展开决战,袁绍担心自己的功劳丢了,势必会尽起大军,随后杀来。但问题是,我们把北疆军击败了,袁绍是否会因此实力大损而无法占据兖州?凭你现在的实力,你还能占据兖州和袁绍对峙吗?”

“我要决战的目的不是夺回兖州,而是挽救即将倾覆的社稷。”曹操听到刘表的话,心里一喜,知道刘表已经心动,急忙解释道,“决战后,北疆军损失惨重,三、五年之内休想恢复元气。同样,袁绍和我们的损失都很大,这样袁绍要想在短时间内全取中原,席卷青、徐两州,继而南下夺取荆州的计策就无法实施,他妄图篡汉自立的步伐将大大延缓。”

“袁绍损失大还会给他带来连番不断的战事。西凉的韩遂早就想趁机夺取关中了,此战后李弘、袁绍伤痕累累,正是他夺取关中的最佳时机。关中若失,李弘、袁绍为了自身的安危,都会把有限的兵力和财赋投到关中战场上。袁绍顾得了关中,就无法顾及我们了,而我们则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迅速恢复各自的实力,再度联手结成同盟,和袁绍形成对峙。这样一来,袁绍即使得到了兖州,也无法利用大战后我们损兵折将实力大损的机会予以各个击破,黄河南部的形势将再次恢复到大战之前的状况。”

曹操抬头看看凝神细听的刘表,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河北是李弘,中原是袁绍,长江两岸是我们。三者互相对峙,互相牵制。”

“袁绍在河北和我们之间的中原,由他替我们挡住河北李弘,我们可以在长江两岸迅速发展。当河北威胁袁绍的生存时,我们则联合袁绍。当袁绍威胁到我们的生存时,我们则利用河北牵制他,让他无法动弹。几年后,当我们蓄积了足够的力量,威胁到袁绍的生存时,袁绍为了自身的安全和发展,为了打击我们,必定会再次利用天子的名义结盟共击河北,这将是我们重返中原,平定天下,中兴社稷的最好机会。”

刘表、蒯越等人沉默不语,一个个低头沉思。

“如果中原大战后,形势按你说的这么发展,你到哪去?”刘表突然问道。

“我到扬州去。”曹操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到了扬州,可以和你、玄德三人同攻江东,把孙策和周瑜彻底灭了,免得让他们总是在我们的背后打来打去。这两个人年纪不大,心计倒是深沉,连袁术这种人死在了他们手上。当然了,如果他们愿意尊奉天子,和我们尽释前嫌,齐心协力共救社稷,那就求之不得了。毕竟仗打得越少,我们的实力才能增长的越快啊。”

“天子呢?”刘表又问了一句。

“天子还是留在南阳为好。”曹操说道,“把天子接到襄阳,虽然可以大大增加你的威望和权柄,但也让袁绍得到了解脱。现在是北疆军打到了河南,逼近了洛阳,他迫不得已只能尊奉天子,和我们结盟联军。但一旦北疆军撤走了,他的本性肯定又要暴露。”

“把天子留在南阳,可以约束他,让他不敢随随便便就篡汉自立。北有河北李弘,南有我们,中间还有一个天子。如果韩遂还没老,还能乘势占据关中,那他就彻底被困在了中原。”曹操得意地笑了起来,“他这几年一门心思就是想全取中原,建立自己的王霸之业。好,这次我们遂了他心愿,看看他还能不能一展抱负。”

刘表眯起眼晴,盯着曹操看了很长时间,终于点了点头,“好,攻击,立刻开始攻击。”

八月下,阳武。

张燕坐在案几后面看着地图,脸上的汗珠子不停地往下流,手上的蒲扇“呼啦呼啦”地摇着,烦躁不安。

叛军烧掉了故市和乌巢的粮草后,突然全线退出战场,又不打了,这让张燕心急火燎。叛军的意图很明确,现在就等着北疆军撤退,想不劳而获了。

“撤退吧。看样子不撤出官渡,是很难把叛军引出来了。”贾诩喝了几口凉水,神情很无奈。

“撤退和诈败是两回事。”司马懿坐在他旁边,一边给贾诩扇着扇子,一边说道,“袁绍决战的决心本来就不大,他能不战而胜,当然就没有必要和我们打得头破血流了。至于其它人比如刘表、曹操当然更不愿意打了。打得越狠,他们的损失就越大,而袁绍在战后得到的好处也就越多,谁愿意做这么愚不可及的事?”他皱皱眉,凑近贾诩,小声问道,“我们是不是上了许攸的当?”

“问题不在于是不是上了许攸的当,而是如何把叛军引出来决战。”贾诩笑道,“叛军烧掉的不过是两座空营,我们坚持不退,叛军也就知道自己中计了。但我们不想损失这么好的诱敌机会。如今许攸已经回去了,我们再想寻找这样的机会就很难了。”

“撤退就能把敌人引出来?”魏延坐在张燕的对面,迟疑着问道。

“难啊。”张燕把蒲扇丢到案几上,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袁绍决策明确,就是拖,无论形势对他多么有利,他就是拖,你能对他什么办法?”

“先让颜良把军队撤出来,撤到济水河北岸,加强封丘、乌巢和酸枣、延津两地的防守,做出大军即将撤退的姿态。”张燕指指魏延,示意他立即拟写命令,“书告麴义、吕布,退出鸿沟水北岸,逐渐向济水河靠拢,准备退守原武和阳武。”

“告诉大将军,如果三天后,袁绍还没有指挥大军发动决战,那就不要指望他在近期内有所行动了。我们只能指望关中和徐州战场迅速取得突破,以便改变中原战场上的形势。”

张燕说完之后,站起来缓缓走了两步,“你们看,是不是派一支铁骑渡过濮水河,立即赶到东昏、济阳一带待命?”

“既然大人想从两翼战场取得突破,那我们确实有必要预先采取对策。”贾诩点头道,“关中战场不要我们操心,相信太尉大人(徐荣)会及时做出兵力调整。徐州战场上的兵力在臧霸解决了陈登后,应该够了。到时兖州任城的陈宫、吴敦率军南下彭城、下邳,青州的臧霸、孙观直杀琅琊、东海,战事应该很顺利,唯独让人不放心就是兖州南部郡县的防守。在陈宫、吴敦南下后,我们应该派一支铁骑过去。”

“那就让阎柔、姜舞、卫峻、杨明率军渡过濮水河,急速赶到东昏、济阳一带。”张燕挥手说道,“如果袁绍想强攻封丘,切断我们的退路,我们就让他们频繁出击浚仪、陈留一线,威胁叛军的后方。如果袁绍要决战,我们就让他们在叛军全线越过酸枣、延津一线后,急速杀进浚仪、中牟和陈留、开封一线,切断敌人南逃的退路。如果我们和袁绍一直僵持,想从两翼战场取得突破,那就待陈官和臧霸两路进击徐州后,让他们赶到徐州战场支援。”

“好,这个部署可谓万无一失了。”贾诩笑道,“把阎柔大人的铁骑派到兖州后,我们就有充裕的手段应对战场上的各种突变。”

“下令吧。”张燕挥挥手,“让阎柔大人不要耽搁,急速动身。”

八月下,青州平原郡,高唐城。

陈登端着酒爵,坐在案几后,一脸漠然地望着冲进大堂的卫士们。

臧霸站在大堂上首,杀气腾腾地瞪着左席上几个被缴械的徐州军将领。

几个卫士举着长矛、手弩,对准了陈登,另有两个卫士拿着一捆绳子走了过来,打算把他绑起来。

“慢,慢……”臧洪和祢衡适时出现在大堂上,看到有卫士想捆陈登,臧洪急忙举手阻止,“你们都退下去,这里没事了。”

臧霸冲着卫士们挥挥手,示意他们押着几个徐州军的将领立即退下去。大堂上随即安静下来。

“元龙,别来无恙啊。”祢衡冲着陈登连连拱手,笑得前仰后翻,“没想到你这么聪明的人,也有给人算计的一天,哈哈……”

陈登三十岁左右,长得白白净净的,气质儒雅,一双眼睛很有神。此刻他面带嘲讽之色,冷冷笑道,“正平兄,这件事是你干的?”

“是啊。”祢衡本能地想炫耀一番,羞辱一下陈登,突然想到以后要和这小子共事,难免会被这小子公报私仇,旋即改口,手指站在一旁笑呵呵的臧洪说道,“这都是子源兄的主意,我和宣高只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呵呵……”

“哼……看你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你也说服不了宣高,更想不出这么高明的计策。”陈登仰头把酒喝下,冷声嘲讽道。

“那是,那是……”祢衡急行两步,拿起酒樽里的长勺,小心翼翼地给陈登满了一爵,“元龙啊,我们把你骗到黄河边上,不容易啊。”

陈登不理他,冷眼看着臧洪,“子源兄,你打算怎么处理我的手下?”

“只要你一句话就行。”臧洪笑道,“当然了,这句话你也不要急着说。现在我们无论怎么逼你,你也不会说的,等中原大战结束后,你再做决定吧。”

“李弘弑杀君王,残暴血腥,你们怎能助纣为虐,涂炭社稷?”陈登突然一拍案几,厉声叫道。

“我记得你认识华陀大师。”臧洪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信,所以这件事我们不谈,将来等你遇到华陀大师,你可以问问他。”

“华陀大师?他怎么清楚李弘弑君的事?”

“当时华陀大师就在晋阳。”臧洪非常肯定地说道,“他最清楚这件事。你不要听信谣传,把子虚乌有的事当成真的。”

“这些破事不要谈了,不要谈了……”祢衡大笑道,“元龙,大家多年不见了,还是唱酒聊天吧。哈哈……能把你抓住,真是太高兴了,解气啊,快活啊。”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六十三节

八月下,冀州,邯郸。

黎明前夕,长公主率领一万乌拉铁骑率先赶到邯郸大营。

大将军李弘率行辕大吏,冀州刺史郭策率冀州大吏出营相迎。

长公主在雷子等一帮北疆将领的簇拥下,飞速赶到大臣们面前,“诸位爱卿快快免礼。天要亮了,大家不要挤在行辕门口,还是到营内说话吧。”

李弘站起来,抬头向长公主望去,一张白皙而略带倦色的脸庞映入他的眼帘,在布满灰尘的亮银色铠甲的映衬下,这张脸更显得格外的美丽而英武。长公主冲着他嫣然一笑,眼内流露出百般柔情。李弘一阵窒息,心跳骤然加剧,身躯轻微地战栗了几下,一时间竟然不敢和长公主对视,两眼慌乱地看向长公主身后的一帮将领。

“大将军……”雷子兴奋地大吼一声,带着众将大礼参拜。

“好了,好了,都免了吧。”看到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听到这一个个熟悉的声音,一股亲切感从李弘心里油然而生,强大到可以摧毁一切的信心霎时喷涌而出,让李弘挥动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大将军……”雷子等诸将因为太过激动,躬身再拜。

“都起来吧,都起来……”李弘急行两步,一一扶起。诸将围在他的四周,一双双眼晴热切地望着他。李弘想说两句感激的话,但那句话哽在嗓子里,半天没有说出来。这时一股淡淡的幽香传来,长公主出现在他的身边,有意无意的轻轻依偎着他高大的身躯,一双含情脉脉的眼晴狠狠盯着他,片刻也不离开。当着诸大臣和将领们的面,李弘非常紧张,脸上的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突然,长公主踮起脚尖,尽力凑到李弘的耳边,“我千里迢迢给你带来援军,你不但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竟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长公主幽怨的声音传入李弘的耳中,让他心弦震颤,脸显愧色,但他随即意识想到长公主这个姿势和自己显得太过亲密,慌乱中不禁急退一步。

“殿下,臣……”他刚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却发现眼前那张迷人的小脸上尽是戏谑之色,那双水灵灵眼睛里的浓浓情意让他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大将军,你身体好些了吗?”长公主温柔而关切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李弘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大臣们和将领们都在望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明显就很暖昧。李弘暗暗苦笑,毕恭毕敬地躬身施礼道:“谢谢殿下,臣在陈留遇到了华陀大师,经他诊治后,已经好多了。”

“接到奏报后,我很着急,立即请襄楷大师和黄达大人急赴邯郸。”长公主宽慰地一笑,轻声说道,“我很担心你。你真的没事了吗,”

李弘感激地点点头,伸手相请,“殿下,连日奔波行军,太累了,还是进行辕休息吧。”

“你还知道关心我?”长公主瞥了他一眼,神情骄嗔,顿显万种风情。李弘心中再窒,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长公主随着年龄的增长容貌也愈发美丽,李弘每隔一段时间看到她,都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长公主休息了几个时辰后,立即在行辕召集大臣们军议。

傅干向长公主禀奏了这段时间中原战场和其它战场的军情,“目前河东方向,杨凤大人正在和袁谭、段煨交战。青州的臧霸大人已经在高唐城把陈登的徐州军解决了,现在他正率军急速南下北海,准备在中原决战结束后,再次攻击徐州。”

“中原战场上,阎柔、高顺两位大人已经率步骑大军撤离了陈留、雍丘一线,现正在济水河两岸的封丘、乌巢一带阻敌。河内的彭烈大人已经率军撤到朝歌,正在鹿肠山、牧野、淇水河一带阻敌。官渡战场上,袁绍在故市和乌巢两地烧毁了我们的粮草大营后,再次停战,依旧没有和我们决战的意思,为此,张燕大人打算撤到济水河北岸的原武、阳武城一带,看看能不能把袁绍引出来。”

长公主黛眉微皱,转头望向坐在自己左侧的大将军李弘,柔声问道:“这么说,中原战场还是没有形成决战之势?”

“决战之势早已形成,但双方的决战却因为袁绍抱定了拖延之策所以至今还没能展开。”李弘担忧地说道,“现在殿下已经统率大漠胡骑南下,时间久了,这个消息势必要暴露。要想在黄河北岸隐藏七万铁骑,难度太大。袁绍一旦得到消息,他就更不会主动决战了。”

“胡骑在中原参战的时间只有一个月。”长公主的目光转向悬挂在大帐一侧的地图,“十一月大漠就要下雪了,所以到了十月初,他们必须返回大漠。大将军要尽快想办法啊。”

“实在不行,只有强攻了。”李弘苦笑道,“七万铁骑赶到战场,我们兵力上有优势,可以不惜代价展开全面攻击。只要我们能在官渡上取得突破,这场决战我们还是赢了。只不过因为我们未能重创叛军兵力,因此明年的中原战事估计很频繁,这对河北财赋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

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大将军只管把仗打好,其它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明年我们即使一天只吃一餐饭,也要把这个难关度过去。”

黄昏,李弘把雷子等一帮乌拉铁骑的将领送出了大帐。

“你们沿着驰道一直南下到荡阴城,和屯兵黑山的子龙(赵云)、大单于刘豹会合。”李弘一边缓步而行,一边嘱咐道,“所有南下的胡骑都将赶到黑山东麓的几座大山谷里驻扎。子龙已经在这些山谷里搭建了营帐,屯积了粮草。你们赶到后,好好休整几天。”

“的确需要几天时间休整。”雷子说道,“进入飞狐要塞后,我们都在夜间行军,一千多里路走下来,将士们都已疲惫不堪,这样子无法渡河打仗。”

“大将军,我们大概什么时候渡河?”一个校尉问道。

“如果袁绍坚守不出,中原决战迟迟未能按照我们预定之策展开,那么九月上你们就要渡河参战了。”李弘说道,“有件事我要警告你们,屯兵黑山期间,要严加约束你们的部下,严禁任何人私自下山。如有士卒违律下山骚扰百姓,杀无赦。”

诸将轰然应诺。

第二天黎明前夕,燕无畏、铁钺、弧鼎、弃城带着大军赶到了邯郸。

大将军和一帮老部下亲热地闲聊了一会,待他们告辞休息后,这才匆匆走进了自己的军帐。

风雪躺在胡床上,已经沉沉睡去。她随燕无畏的大军南下,到了行辕后便被傅干接到了大将军的军帐休息。连日行军让她精疲力竭,躺到舒适的胡床上便睡着了。

李弘蹲在她身边,抚摸着她柔软的金色长发,拥着她娇嫩的身躯,身心渐渐平静下来,温馨而欢悦的感觉慢慢弥漫了全身。

李弘凑到她光滑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突然,他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正沿着风雪的脸颊悄然滚落。

第三天黎明前夕,左卫将军鲜于辅、乌丸大单于踏顿率军赶到了邯郸。

对于官渡战场上的僵局,鲜于辅也是忧心如焚。但此刻胡骑已经陆续到达黄河北岸,北疆军的兵力劣势正在一步步扭转,即使战场形势并没有按预计的那样发展,中原大战也是胜券在握了。

李弘则更关心辽东和乌侯秦水两岸的鲜卑部落,一再问到柯比熊的事。鲜于辅笑着问道:“夫人是不是很担心他们的安全?”

“柯比熊、阙昆、熊霸、裂狂风都是她的亲人,她当然很挂念了。”李弘叹道,“我一直想让中部鲜卑诸部过上稳定的日子,但柯比熊桀骜不驯,屡屡和大汉为敌,实在没有办法达成心愿。小雪活得太累了。”

“夫人心情不好吗?”

“换了是你,你孤身一人远在异乡它土,兄弟姐妹都成了仇人,性命旦夕不保,你心情能好吗?”李弘摇摇头,“我欠她太多了。”

鲜于辅苦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长公主何时回晋阳?”

“大概要等到大战结束后。”李弘说道,“昨天她要求渡河到中原战场督战,被我拒绝了。”

“她没有坚持吗?”鲜于辅好奇地问道。

“想说服她很难,但最后她还是同意留在邯郸。”

“现在朝廷上下也只有你的话她还能听得进去,将来……”鲜于辅想想把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大战结束后,你回晋阳吗?”

李弘摇摇头,非常坚决地说道:“不把洛阳打下来,我绝不回晋阳。”

鲜于辅盯着李弘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算了,随你吧。我们这一代人别无所求,只求能平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也就算没有白活了。你看我……”鲜于辅以手托起长髯,“白须越来越多了。过了五十,也就算着日子过,过一天是一天了。”

李弘笑了起来,“过几年,等你五十岁的时候,我们在洛阳给你做寿。”

“算了,算了。”鲜于辅笑道,“你不要折我寿了,让我多活几天吧。再过几年,子烈(徐荣)、云天(麴义)、飞燕(张燕)、子善(颜良),还有很多当年跟你一起从幽州出来的人,都要到五十了。希望在我们死之前,能看到社稷安宁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