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第十节(1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26461 字 2019-09-25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六节

今夜星光黯淡,若隐若现的弦月小心翼翼出没于厚厚的云层里。夜风轻拂,带来一股清凉,间或还能闻到淡淡的腥臭。

夜幕下的荥阳城就象一头凶猛的巨兽,静静地俯卧在旃然水畔悄然酣睡。城楼上有几堆燃烧的篝火,炙热的火焰随风摇曳,长长的烟柱扶摇直上,在夜空里划出一条长长的轨迹直至被黑暗吞噬。

“咚……”

低沉而猛烈的鼓声突然撕裂了黑夜的静寂,死亡的恐惧如同涌动的寒流,霎时间随着城楼上越来越急促的鼓声侵入了每一个生灵的骨髓。

杀声冲天而起。

数千名民夫齐声高呼,用力拉动拽索。三十台石炮同时发威,装满了火油的瓦瓮腾空而起,直冲黑暗。

“恍当……”城楼上的瓦瓮破裂声不绝于耳,守城士卒们惊惶的叫喊声此起彼伏,隆隆的鼓声惊骇不安,时高时低、断断续续的声音显得斗志低迷。

石炮抛射的速度越来越快,城墙上瓦瓮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守城士卒们惶恐的叫声却渐不可闻,报警的鼓声也渐渐稀落下去。

几十斤的石块被抬到了石炮的铁窝上。一名士卒在石块上浇上火油,一名士卒放火点燃。

“放……放……放……”

一团团燃烧的火球就象从黑暗里突然呼啸杀出的噬人怪兽,一个个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地扑向了荥阳城。

颜良高举马鞭,兴奋地连声狂吼,“擂鼓……擂鼓……”

城下霎时鼓声如惊雷轰鸣。

上万支火把几乎同时点燃,战场顿时亮如白昼。

三千名弓箭手列阵而立,手中长箭就着燃烧的火把点燃了裹在箭头上的油布。

“放……放……放……”

长箭厉啸而去。漆黑的夜空上立时出现了一片火红色的星海,绚丽夺目。

荥阳北城楼在瞬间陷入了火海。

高大的二层木制城楼转眼被大火吞噬,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城墙上烈焰腾空,士卒们狼奔豕突,夺路而逃,惨厉而无助的叫号响彻了黑夜,让人不寒而栗。

颜良挥手狂呼,“传令,东城彭烈,西城徐岩,立即攻城,攻城……”

荥阳城内火光冲天,喊杀声铺天盖地。

“哐……”书房的门被门下督贼曹陶义用力撞开。

一股难闻的焦糊味随之冲进书房,城内震耳欲聋的杀声直涌而入。

“大人,北疆军杀进来了,快走吧。”

韩范伏案疾书,仿若未闻,连头都没抬一下。

“大人,快走吧。”陶义不待韩范回答,回头对着门外的卫士连连挥手,“快,把大人带出去,快……”

“不用了。”韩范抬头看看陶义,摇了摇头,“我不走。”然后继续低头写信。

陶义急得团团乱转,跑到韩范身边大喊大叫,“大人,下官求求你了,快走吧。趁着现在城中混乱不堪的时候,我护着你杀出去,迟了就来不及了。”

“你们走吧。”韩范放下笔,拿起墨迹未干的书简轻轻吹了一口气,“你们目标小,容易逃出去。”接着他慢条斯理地卷好书简,站起来递到了陶义手上,“记住,出城后立即向东,从鸿沟水方出逃。袁大人的军队回援河南,必定会从阳武方向快速赶到敖仓。你只要渡过鸿沟水,就能遇到回援的大军。”

“大人……”陶义接过书信,苦苦哀求道,“大人,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下官和兄弟们誓死保护你杀出去。”

激烈的杀声越来越近,流矢射中屋顶的声音清晰可闻。

韩范脸色一沉,用力推了陶义一把,“快走,快走。北疆军未必会杀我,但这封信送不出去却会误了大事。”

陶义见韩范心意已决,遂不再强求,和一帮卫士们跪地告别,匆匆而去。

韩范站在屋檐下,目送众人的身影消逝在黑暗里,久久不动。

“轰……”一声巨响,府门轰然倒塌。北疆士卒象潮水一般杀了进来。

清晨,荥阳城外。

王当再度急报,蒋奇的大军已步步逼近,速请支援。

“王当现在只有二千五百人,其余军队都随大人来打荥阳了。”张郃坐在草地上,摊开地图,指着敖仓城说道,“敖仓若失,袁绍的大军将会切断我们的东侧退路,锥形阵势随即告破。与此同时,洛阳方向的援军如果攻克了成皋,大军则被围在荥阳陷入全军覆没的绝境。”

张郃揉了揉干涩的眼晴,轻轻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道,“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们已经渡河攻击河南五天了,而洛阳方向的援军竟然至今没有杀出虎牢关,河内的郭图也迟迟没有出击,这让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夺取荥阳,完成锥形布阵。”

“如今荥阳已下,锥形防守阵势已经形成,我们只要迅速调整兵力部署,巩固锥形阵势,在此地守上两到三个月不成问题。”

张郃稍加沉吟,望着颜良说道:“先让丁波、林捷、薛兰率军返回敖仓。成皋目前有一万五千大军,可以先调张绣大人的大军急赴敖仓支援。另外,管城的防守兵力已经够了,短期内中牟方向的袁军没有能力攻克管城,所以我打算亲自和成廉率军支援敖仓。”

颜良微微皱眉,手中马鞭不停地拍着大腿,“我们虽然抢得了先机,拿下了荥阳,但我们的目的没有达到,袁绍的主力至今依旧还在白马、濮阳一线。我们花这么大的代价攻击河南,结果只引来了蒋奇的一万大军。”颜良连连摇头,“我们要想个办法,尽快把袁绍的主力吸引到河南。”

颜良走到张郃的面前,马鞭轻指地图上的敖仓城,“俊乂,你集中两万五千人于敖仓,试图重创蒋奇,以便把袁绍的主力拉到河南。这个办法是不错,但你想过没有,朝廷今年的攻击目标是北疆叛胡。北疆战事一旦展开,我们就要撤回河内,我们南下作战的时间非常有限。也许半个月,也许一个月,但最多不会超过四月底,我们肯定要撤出河南。此事我们能估计到,袁绍也能猜出个不离十。如果……”颜良望着张郃,无奈地苦笑道,“如果袁绍围而不攻,和我们对峙于此,静待我们撤军,蒋奇还会主动攻击敖仓,和你决战吗?”

张郃疲惫地闭上眼睛,伸手拽下了战盔,“不打也得打。蒋奇不打敖仓,我们就主动打他。只要我们击败了蒋奇,徐晃再兵临虎牢关,河东的杨凤如果能趁机攻打关西,洛阳就陷入了四面危机之中。洛阳对于袁绍来说至关重要,他肯定会回援。”

“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颜良担忧地说道,“朝廷随时会让我们撤军。”

“你有什么办法?”张郃问道。

“杀了韩范,把他的人头送给袁绍。”颜良挥动马鞭,象抡起战刀一般狠狠剁下,“一个人头不够,就把三城的府衙大吏全部杀了。我不屠城,专杀这些背叛大汉的士人。”

张郃大吃一惊,“子善,韩范是朝廷重犯,杀他要得到朝廷的批准,没有圣旨擅自诛杀是要承担罪责的。另外,韩范是颖川韩阀的人,他堂兄韩融现在就在晋阳,杀了韩范会给你惹来麻烦。”

“杀。”颜良两眼一瞪,杀气腾腾,“大汉叛逆,人人得而诛之,杀。”

三月下,洛阳。

由于北疆军攻击河南,袁绍的书信不得不绕道颖川,从轘辕关方向送到洛阳。

沮授接到袁绍的书信后,一边派人把袁绍写给郭图的书信送到河阳,一边督促郭图立即向平皋发起进攻。

此刻成皋已经丢了,荥阳生死未卜,而关西的陕城正在遭受北疆军猛烈地攻击,淳于琼和王修已经数次求援。沮授警告郭图,河内如果再不开战,洛阳就危险了。

郭图接到袁绍的命令后,依旧没有下令出兵攻击平皋。他回书袁绍,再一次解释自己对河内、河南战局的理解,固执地认为坚守河阳和温县,才是确保洛阳安全的正确之策。

郭图在信中大肆抨击沮授,认为成皋丢失,荥阳被围,都是沮授刚愎自用,排除异己,刻意保存自己实力造成的。如果沮授在接到成皋求援的时候即刻出兵支援,北疆军根本无法攻占成皋。另外,他告诉袁绍,李弘在廮陶大战后,和沮授、审配等冀州府大吏交往甚密,很多年来他们之间的私人关系一直都很不错。郭图说,如今河北实力强大,沮授、审配这些冀州人可能会卖主求荣,大人不能不防。当年这些人既然能背叛韩馥,投靠大人,现在他们为什么不能背叛大人,转而投靠李弘?

沮授此时也给袁绍回书,解释自己没有出兵虎牢救援成皋和荥阳,阻击北疆军南下的原因。

沮授在信中说,由于河东杨凤、华雄率军攻击关西,洛阳处在北疆军的三面威胁之下,为了确保洛阳的安全,只能固守京畿八关。至于北疆军攻击河南,沮授对此不以为意,他给袁绍做了一番分析,认为攻击河南的北疆军为了避免两线作战,很快就会退兵,不足为虑。当务之急是趁着北疆军征伐大漠胡族之际,迅速拿下中原,为将来北上讨伐李弘,平定天下重振社稷做准备。不过,为了减轻北疆军渡河南下给洛阳造成的重大损失,还是尽快逼迫北疆军撤出河南为好。为达到这一目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郭图在河内战场打开局面,威胁北疆军的退路,逼迫北疆军撤回黄河北岸。

沮授以为郭图肯定会出兵,谁知道一觉醒来,郭图还在河阳。沮授勃然大怒,以袁绍的名义下令抓捕郭图。

这个消息随即泄漏了出去。郭图知道后,马上做好了准备,奉命前去河阳抓捕郭图的官吏刚刚渡过黄河就被抓起来了。

沮授这次是气疯了,他亲自带人冲向了河阳。郭图眼见事情闹大了,有点心惊胆战,但想到自己屡屡抗命,一旦被沮授抓去,小命可能不保,索性横下一条心,和沮授对抗到底。他立即下令封锁黄河,不让沮授上岸,同时以八百里快骑急告关中袁谭。现在能救他的,只有袁谭了。

事情越闹越大,留守洛阳的荀谌、陈琳一边劝和,一边急告袁绍。关西的淳于琼听说之后,连夜带了一队人马返回洛阳,唯恐洛阳出事。袁谭得到消息后,派长史刘献日夜兼程赶往洛阳,并急书父亲袁绍,大肆攻击沮授。

三月下,兖州陈留郡,白马大营。

袁绍要撤军回援河南。

荥阳丢了,河南尹韩范的人头现在摆在案几上。大帐外还有三十多颗人头,其中还有几个是袁氏子弟。尤其让袁绍愤怒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刻,洛阳竟然乱了。

田丰极力劝阻。

逢纪冷森森地说道:“大军如果再不急速撤回去,丢掉的恐怕不止是河南,连洛阳都要送给李弘了。”

田丰嗤之以鼻,“洛阳的事极易解决。杀了郭图,洛阳立刻风平浪静。至于河南,不过给北疆军占据了三个城池而已。北疆军拿下三个城池后,已成了强弩之末,进则可能陷入团团包围,退则有损兵折将之危,只能据城坚守。这时我们只要在河内战场取得突破,北疆军除了北撤外别无它途。”

袁绍冷笑,伸手从案几上拿起了几份书简,“元皓,你自己看看,看看韩范、郭图都说了什么?”

田丰匆匆扫视一遍,不禁气得浑身颤抖,“郭图这个卑鄙小人,贪生怕死,不敢主动出击也就罢了,竟然为了一己之私,肆意诬蔑好人。”

“那韩范的话又作何解释?”袁绍两眼逼视田丰,怒声问道。

“韩范纯粹是公报私仇。”田丰把手中的竹简狠狠砸到地上,“韩范为了堂兄韩馥的死,一直对我们耿耿于怀。他说我们私通李弘,背叛大人,有什么凭证?沮授拒绝发兵救援荥阳,也可以作为私通李弘的证据吗?”

“大人要回援河南,你为什么极力阻止?”逢纪手指田丰,冷声责问道,“是不是等到北疆军占据了河南,拿下了洛阳,你才认为我们应该回军救援?我看你就是私通李弘,图谋不轨。”

田丰睚眦欲裂,一把拔出了长剑,“逢元图,你敢血口喷人?”

“拿下……”袁绍拍案而起,怒声骂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怕什么?先关到囚营去,等洛阳的事弄清楚了再说。”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七节

沮授和郭图之间的矛盾爆发得非常快,这不但直接导致河南战局恶化,荥阳重镇丢失,而且还严重危及了洛阳的安全,这是袁绍所始料不及的。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想好在确保洛阳安危的情况下如何妥善解决沮授的事。

沮授权势太大,洛阳军政大吏很多都是他的门生故吏,虽然自己可以借助此事解除沮授的权力,但同时也存在很大风险。自己一旦处理失当,让沮授和众多翼州籍大吏感到生命受到威胁,那么洛阳极有可能爆发更大的危机。在现今征伐中原的关键时刻,这个危机也许会对自己的王霸之业产生致命一击。这个结果是袁绍绝对不愿看到的。

袁绍召集许攸、辛评、逢纪三人反复商量。

许攸的情绪很高涨,想了很多解决之策。

许攸和袁绍是几十年的挚交,当年为营救党人,他们和一帮兄弟出生入死。董卓乱政,袁绍出逃冀州后,书邀许攸,许攸马上急赴冀州,竭尽全力帮助袁绍。讨伐董卓、逼走韩馥占据翼州、攻占关洛初建霸业,许攸可谓功勋卓著。但因为袁绍要倚重以沮授为首的冀州势力,他并没有像沮授一样得到袁绍的重用,成为洛阳举足轻重的人物,这让许攸耿耿于怀,郁郁不乐。

袁绍在关、洛站住脚后,许攸本以为凭借身后强大的颖川、汝南势力的支持,可以取代沮授的地位。然而事与愿违,因为许阀和袁阀关系的破裂,颖川、汝南各门阀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袁绍志在王业和袁阀继承人之争等诸多敏感问题,洛阳权势争斗异常激烈。许攸因此不但未能取代沮授,反而逐渐被袁绍疏远,越来越远离权力中心了。

这次的机会对许攸来说千载难逢,所以他不遗余力,和辛评、逢纪一起出谋划策,打算把压制他们多年的冀州势力彻底赶出洛阳。

许攸认为此刻形势复杂,攻占中原是当务之急。为了迅速稳定洛阳,还是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把冀州势力连根拔除为好,以免留下无穷后患。

辛评坚决不同意。

连根铲除冀州势力等于在洛阳刮起一场腥风血雨,动作太大、影响太大、牵扯太大。即使成功了,保证了洛阳的稳定,但肯定会伤筋动骨,对洛阳来说损失不可估量。一旦中途出现意外,洛阳可能元气大伤,彻底丧失攻占中原建立王业的机会。因此他建议还是暂时闲置沮授,逐步削弱冀州势力,维持洛阳的稳定,待拿下中原后,再从长计议。

逢纪立即出言反对。

如果按辛评的办法解决洛阳危机,最后从这场危机中得到最大利益的肯定是袁谭。

冀州势力中的很多人都坚持立长不立幼,极力支持袁谭成为袁阀继承人。袁谭得此机会,势必会不遗余力地拉拢他们,以便巩固和增强自己的势力。袁谭得到冀州籍大吏的全力支持,其实力必会暴涨。如此一来,袁尚就没有机会了。此次袁绍之所以下定决心削弱冀州势力,这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不过,袁绍倒认为辛评的担心非常有道理。

辛评的劝谏都是从稳固袁绍的大业出发,而许攸却不是,他为了捞取权势,不择手段,甚至连袁绍的霸业都不顾了。

袁绍从张邈背叛自己之后,已不再信任昔日的一帮旧友,虽然他依旧把许攸留在身边,但因为这几年两人政见不一,屡屡发生争执,袁绍已完全不信任他了。这次沮授被赶出洛阳后,袁绍打算再次起用他,利用他的权势来制衡颖川、汝南诸势力。在他看来,只要许攸支持自己建立王业,这个人还是可以信任的。但今天一番话谈下来,袁绍发现,许攸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忠心耿耿的许攸了。

“沮大人在北疆军南下后,处置严重失当,给洛阳带来了重重危机,考虑到此次危机是由公则(郭图)抗令引起的,主要责任不在沮大人,所以……”袁绍看看三人,以征询的口气问道,“我打算上奏天子,举荐他为大鸿胪,让他到许昌去侍奉天子,你们看如何?沮大人劳苦功高,这点过失毕竟算不了什么,无须罪罚。”

“大人,好办法,好办法啊。”逢纪鼓掌高赞。许攸、辛评相视苦笑。

逢纪在一边手舞足蹈,两人也不好无动于衷,只得站起来恭维了两句。

曹操把天子送到许昌后,除了丞相府外,朝廷其他诸府也都迁到了许昌。天子既然不在他手上了,他当然不愿意花钱养一帮白吃白喝对自己没有任何益处的官吏。这个朝廷纯粹是个摆设,人员不齐备,平时也无事可干,不过好歹能拿一份俸禄混混日子,养老休闲还是不错的。此时袁绍为平息洛阳危机,让沮授去许昌朝廷任职大鸿胪,明里是升了沮授的官,肯定了沮授的功绩,但暗底里却剥夺了沮授手上的权力。

沮授离开洛阳的真正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袁绍用这种办法解除沮授的权力,冀州籍的官吏能接受,也能继续忠诚于袁绍,毕竟他们的生命没有受到威胁,既得利益也没有受到很大损失。相反,出面袒护郭图的袁谭,却因为冀州籍官吏对郭图的痛恨而遭受池鱼之灾,平空得罪了本来支持他的这股势力,损失很大。

“公则(郭图)如何处置?”许攸慢悠悠地问道。

“他现在仗着有人撑腰,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袁绍冷笑,“不过,大家都是相交多年的朋友,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闹得反目成仇。我既然没有惩罚沮大人,也就不为难他了,让他去关中吧。他不听我的话,留在洛阳也没用。”

“谁去河内领军?”

“让高柔去吧。”袁绍说道,“本来想让高干去,但如果我们回援河南,这里就需要留兵屯驻。我觉得让高干留在白马、濮阳阳更合适。”

“沮大人走了,何人坐镇洛阳?”许攸又问道。

袁绍看了他一眼,许攸那期盼的眼神已把他心中所想暴露无疑。

“我打算让孟谦(袁微)坐镇洛阳。”袁绍嘴角掀起一丝嘲讽,“子远,你看如何?”

许攸眼里掠过一丝失望,脸上的笑容有点苦涩,有点沉重,还有几分落寞。

“孟谦兄威严不足亲和有余,坐镇洛阳恐怕难以服众。”辛评沉吟良久,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此刻正值攻占中原的关键时期,洛阳万万不能乱。以我看,还是让显思(袁谭)坐镇洛阳为好。此乃万无一失之策。”

“关中至关重要,显思不能离开。”袁绍一口否决。

辛评还欲再劝,袁绍摇手阻止,“我知道让孟谦坐镇洛阳有点难为他。以他的威望的确难以驾驭洛阳诸府,所以我打算让正南(审配)和他一起回去。”

许攸脸上神情一黯,眼里蓦然露出一丝怨恨之色。辛评愣了片刻,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逢纪则喜形于色,嘴里吐出一连串的奉承之辞。

沮授走了,冀州籍的文武大吏还在,这帮人如今遍布洛阳诸府和各地军中。很多人都在要害部位,熟知军政,短期内根本无法撤换。以袁微的资历和威望,很难指挥他们。

审配在冀州籍的官吏中威望很高,仅次于沮授,但他这几年因为和沮授、田丰等人政见相左,渐渐被沮授和田丰利用各种机会排挤到了一边。这也正是他和袁绍走得更近,甚至受袁绍影响,转而支持袁尚为袁阀继承人的原因之一。

袁绍的安排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解除了沮授的权力,分裂和削弱了冀州势力,打击了袁谭的实力,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为下一步建立王业和指定袁尚为自己的继承人打下了基础。

许攸和辛评告辞离去。

袁绍留下逢纪继续商讨一些细节,同时派人去请袁微和审配立即赶到大帐议事。

“大人,许子远的神情你看到了吗?”逢纪小声问道。

“他有点不高兴。”袁绍淡淡地说道。

“哼……”逢纪冷笑,“许子远何止不高兴,他大概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袁绍叹了一口气,“今天不应该叫他来。”

“今天他如果不来,大人如何看到他的真面目?”

“元图,你想得太多了。”袁绍摇摇手,“子远和我几十年的朋友,他这个人我很了解。子远除了心高气傲、私心较重外,其它的无可挑剔。有些地方,我们都不如他,这一点你必须承认。”

逢纪不屑地撇撇嘴,“等审正南到了洛阳,许子远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袁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询问,袁微的说话声从帐外传了进来。

审配对袁绍的安排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可惜沮授和田丰对自己的劝谏听不进去,他们非常固执,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正越来越危险。

从董卓乱政开始到现在,大汉已经陷入战乱整整十年了。大家努力了十年,但现状却越来越糟糕。沮授和田丰等人认为,要想重振社稷,必须要改变国策,必须要从根本上改变旧制,从源头上遏制祸乱。但袁绍,还有许许多多的官吏,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没有完全看清这一点,又或者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们至今还在拯救大汉的漩涡里垂死挣扎,还在挽救社稷的荆棘里艰难行进。

河北就是个鲜明的例子。李弘一介武夫,从贫瘩的北疆土地上迅速崛起,靠得不是他强悍的武力,而是他从先帝时代就开始实施的一系列新政。李弘的学识肯定比不上大汉一个普通的士子,但他锐意改革,他的胆子非常大。他依靠一群同样锐意改革的士人的帮助,在十几年的时间里,把本朝使用了数百年的官制、田制、赋税制等等制度都进行了修改,有的甚至就是彻底推翻重新制定。就连治国之本的官学都在他的强横干预下,起用了郑玄大师融合了今古文经学两家之长的新经,从而结束了长达两百多年的今、古文经学之争。

河北之所以越来越强大,不是因为它武力的强大,而是因为它有充足的财赋支撑它强大的武力。而这充足的财赋,就来源于河北实施的新政。

相比河北,洛阳的改制就显得非常保守。这几年,袁绍推行的一些新制也让洛阳、豫州等地的财赋飞速发展,但和河北实施的新政相比,这种改制治标不治本,没有旺盛的生命力。这种发展是短暂的,到了一定时间后,它本身的锢疾会再度爆发。

前年的冀州大战,联军大败。沮授、田丰等人趁机在洛阳掀起了一场改制的。他们认为联军集洛阳、豫州、荆州、江淮四地的财赋都没能击败李弘,反而让仅有冀州之利的河北打得大败,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没有像河北一样具有旺盛生命力的制度。

河北以冀州之利养活了二十万大军,洛阳为什么不行?洛阳有关东之利,有豫州之利,土地肥沃,人口众多,为什么就不能打造一支二十万人的强悍之师?

这个说法打动了袁绍。他接受并开始实施计口授田制,实施由此田制而修定的新赋税制。

然而,袁绍遇到了巨大的阻力,洛阳、河南、南阳、豫州各地的门阀富豪们在自身利益受损的情况下,坚决抵制。沮授、田丰等坚决推行和实新政的官吏们成了门阀富豪们的攻击对象。诬蔑沮授、田丰私通河北的谣言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袁绍让步了。因为关中地多人少,袁绍随即下令,仅在关中一地试行新制。

这场风波激化了洛阳各势力之间的矛盾,同时也让袁绍感到自己手中权力的脆弱,于是事情便开始向不利于沮授、田丰这些坚决而激进的改制势力的方向发展了。

当天晚上,审配去看完田丰,把袁绍为解决洛阳危机而做的安排细说了一遍,把袁绍这种安排的前因后果也分析了一遍。

“元皓,你给袁大人写封信,承认自己的错误。”审配劝道,“待在这里不是事,先出去吧。出了大营,随你去哪,洛阳、许昌,都可以,我帮你去求求大人。”

田丰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第二天,田丰的信递到了袁绍手上。

田丰在信中详细阐述了实施新政对社稷中兴的决定性作用,并列举了吴起、商鞅变法,光武皇帝中兴等等事例,劝谏袁绍施展雷霆手段,狠狠打击门阀富豪对抗新政的不法行为。接着田丰重申自己反对大军回援河南的理由,极力劝阻袁绍不要错过占据中原的最佳机会。

在信的最后,田丰对袁绍处理洛阳危机的办法提出了质疑,他指责袁绍任人唯亲,把自己的宗室亲族都安排在重要位置上。“关、洛到底是大汉的州郡,还是你袁大人的州郡?这样下去,奸侫小人充斥府衙,纲纪沦丧,败亡只是旦夕之事,大人的霸业转眼就会灰飞烟灭。”

袁绍看到前面,还颇为田丰的忠心而感动,等看完后面,顿时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一刀把田丰砍了,“给我杀了他。”

袁微、审配、许攸、辛评等人苦苦哀求。

“元皓的话说得虽然难听了一点,但也是实情。”袁微拱手说道,“元皓如果不是忠义之人,他反倒不会犯颜直谏了。所谓忠言逆耳,就是如此,大人还是手下留情吧。”

众人围着袁绍说个不停,只有逢纪站在人群外,悠闲自得。审配急步走到他身边,低声求道:“元图,快去帮元皓求求情。此时千万不能杀元皓,元皓一死,受益最大的就是显思(袁谭),这对稳定洛阳局势没有半分好处。”

逢纪故作高深地想了一下,这才慢慢走到袁绍身边,低声说道:“大人,还是先把田丰押回洛阳吧。等事情平息了,再行处斩也不迟。”

袁绍也是一时气话。他和田丰相处近十年,对他的为人很了解,知道田丰耿直刚烈,说话一向如此。逢纪这么一说,袁绍正好就势下台,“好,好,押回洛阳,押回洛阳。”

当天下午,袁微、审配、高柔押着田丰急赴洛阳。

袁绍在白马大营里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回援河南?他再次召集许攸、辛评、逢纪、高干等人商议。

这时快马急驰而入,带给袁绍一个惊人的消息。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八节

蒋奇兵败垣雍城。

北疆军攻占荥阳后,张郃率军急赴敖仓。不久,张绣也率军赶到。

正当两人和王当商议破敌之策时,颜良的书信送到了数仓。颜良在信中说,大将军已到邯郸,中原大战即将开始。开辟河南战场的目的,是为了把袁绍的主力吸引到河南,以便大军渡河南下后,迅速攻占据兖州大部份郡县。颜良命令张郃统帅各部军队,不惜一切代价击败蒋奇,迫侯袁绍主力回援河南。

张郃和诸将兴奋不已,谁都没有想到朝廷攻打中原的步伐竟然如此快速。大战目的既然已经明确,诸将过去的担忧随即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满腔豪情。

张郃立即集结了大约二万三千人的大军,渡过汴渠,摆出一副要和蒋奇决一死战的架势。

蒋奇兵力不足,只好缓步后撤,打算依托垣雍小城坚守待援。

北疆军毫不犹豫,马上展开了攻击。张郃率前军五千人紧追不舍,缠住了蒋奇。王当、张绣各率大军,从敌军两翼长驱直入,意图实施包抄围歼。

蒋奇看出了危机,当机立断,命令各部丢弃辎重,全速后撤。

垣雍城距离汴渠只有一百多里。蒋奇撤退的速度本来就快,等他发现情况不对时,距离垣雍城已经不足六十里了,此刻全军将士撒腿狂奔,数个时辰后便赶到了垣雍城。

北疆军追赶不及,痛失良机,只好围住了断后阻击的韩猛。韩猛率领三千士卒以辎重车结阵,顽强抵抗,拒绝投降。

张郃不想耽误时间,他大手一挥,“给我杀!”

二万多北疆军将士一拥而上,韩猛和他的三千士卒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条破船,转眼就被滚滚大浪淹没了。

北疆军乘胜追击,于第二日凌晨时分将垣雍城团团围住。

蒋奇失去了粮草辎重,垣雍城城小难守,兵力上又处于劣势,岌岌可危。

袁绍此时别无选释,只有急速回援,否则蒋奇的大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袁绍命令高干领一万大军留守白马、濮阳,自己率三万大军急速驰援垣雍城。

三月下,青州,北海国,高密城。

高顺奉命率五千大军进入青州,与臧霸会合于临淄。随后,两人合兵一处,带着二万大军迅速赶到北海高密,和管亥的一万大军会合。

黄巾军自峥嵘谷大败后,损失惨重。管亥在重整大军的过程中接受了高顺的建议,把老弱病残全部遣送到各地郡县种田,只留下了一万精壮。此时南青州的“计口授田”在北海和莱芜两郡府衙的努力下,推广顺利,这些遣送到各地郡县的黄巾士卒都得到了妥善安置。管亥为此对高顺极为感激和钦佩。

管亥和一帮黄巾将士听说要攻打徐州,非常兴奋,个个摩拳擦掌,发誓要借着北疆军相助的机会,为去年惨死于峥嵘谷的管承、吴霸和数万黄巾将士报仇血恨。

“驻守琅琊的关羽目前有多少军队,你们探查清楚了吗?”高顺望着管亥、昌豨等人激动的面孔,神情严肃地说道,“去年峥嵘谷大败,你们败在轻敌,中了关羽的诱敌之计。此次攻击徐州,我们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南青州就要拱手送给关羽了。”

“大约二万人左右。”昌豨在管亥的示意下,站起来走到高顺面前,指着案几上的地图把关羽军的兵力部署大致说了一下。昌豨二十多岁,高大英武,说话条理清晰,老成稳重,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从去年我们和他数次交战来看,此人用兵……”昌豨犹豫了片刻,没有继续说。坐着自己对面的是北疆有名的悍将,曾追随大将军南征北战,功勋卓著,在他面前谈论用兵之道,似乎有不自量力之嫌。

高顺好象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你接着说,关羽这个人除了臧大人外,我们都不了解。”

坐在高顺左侧的臧霸摇了摇手,“我和关羽并肩作战的次数很少,对他的用兵特点我知之甚少。”

高顺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高顺这二年驻军高唐,和臧霸接触很多,发现这个人很讲义气,属于那种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这大概正是臧霸成为青徐一带寇帅的主要原因。没有驾驭众寇的威望,怎能成为寇帅?臧霸的这种性格对他为人作事的影响非常大。

据臧霸手下说,臧霸在徐州很孤立,朋友很少,但他有个最好的朋友,此人就是关羽。关羽也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他随刘备到了徐州后,因为和臧霸性情相投,很快成为莫逆之交。多年的战场厮杀让两人友情日渐深厚,遂成为生死兄弟。这些年刘备和臧霸相安无事,关羽从中起了很大的缓冲作用。

臧霸占据青州后,刘备立即让关羽领军屯驻琅琊,正是想利用两人之间的私交以维持青徐边界的稳定。虽然这种意图没有实现,青徐之间还是频繁交战,但北青州的臧霸却一直没有参予攻击。

峥嵘谷大败后,管亥和部分黄巾军将领对臧霸屡屡调用黄巾军攻击徐州非常有意见。管亥甚至公开在高顺面前抱怨,说臧霸有借刀杀人独霸青州之意。高顺意识到问题严重,曾数次亲赴北海安抚黄巾将士,以缓和南北青州之间紧张的关系。

臧霸从不在高顺面前提及关羽,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更是讳莫如深。此次他和高顺一起南下打徐州,还是只字不露。他甚至还为此特意拒绝了朝廷的任命,力荐高顺为大军统帅,指挥徐州战场。高顺佯作不知,也不问。

昌豨见高顺非常亲和,胆子随即大了点。他稍加沉吟,慢慢说道:“关羽用兵,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动静之间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