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一节-第五节(1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28745 字 2019-09-25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一节

三月中,河南尹,济水津。

灰蒙蒙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面色苍白的太阳就象大病初愈的病人慵懒地睁着浑浊的眼晴,有气无力地望着苍莽大地。

黄河河面上,几十艘大船满载着盔甲鲜明的士卒,展开巨大的风帆乘风破浪而进。

渡口上,战鼓隆隆,杀声震天,满天的箭矢象蝗虫一般铺天盖地。河堤下的几处滩头阵地上,双方士卒往来拼杀,战况空前激烈。

老歪全身蜷缩在浅浅的土坑里,浑身上下溅满了泥水,长长的盾牌竖在身前,呼啸的利箭不时钉到盾牌上发出骇人的“咚咚……”声。

“趴好,都趴好,不要动。”老歪不停地叫着喊着,从嘴里冲出来的恶毒咒骂转眼就被战场上巨大的厮杀声淹没了。

从踏上河滩开始,自己和本队士卒就被敌方密集的箭阵压制住了,寸步难进。

“老宋……”老歪扭头朝身后大声叫道,“快看看船队到了没有,他们再不来,我们就要被射成马蜂窝了。”

老宋小心冀翼地从盾牌后面露出半只脑袋冲着老歪眨了眨眼睛,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缩了回去,“鬼嚎什么……想我死啊。”

老歪破口大骂,“看一眼会死人啊?老子叫你看你就看,哪来许多废话?”

正当老歪骂骂咧咧的时候,老宋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来了……他们来了。兄弟们,准备好家伙,杀上去!”

几十艘大船靠上了渡口,船头上的弩炮齐声怒放,震耳欲聋的声音霎时间响彻了河堤上下。

激烈的战鼓声此起彼伏,一队队的士卒挥舞着武器,声嘶力竭地叫着吼着,象潮水一般冲上了河堤。

强弓手列于船舷两侧,向堤岸上的敌军尽情倾泄手中愤怒的长箭。

死守渡口的敌军在北疆军猛烈的射击下,气势顿减,防守阵势随即四分五裂。

“走……走……杀上去,杀上去……”老歪一跃而起,举刀狂呼,“兄弟们,都给我站起来,杀上去……”

北疆士卒士气如虹,在己方密集箭阵的掩护下,勇不可当,酣呼向前。

徐晃站在大船上,望着前方血腥的战场,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高举双手,放声狂吼:“擂鼓……擂鼓……今日务必拿下渡口。”

战鼓声霎时惊天动地,犹如阵阵春雷轰然炸响,掀起的重重声浪气势磅礴,向堤岸上隆隆滚去。

将士们热血沸腾,一个个瞪大血红的眼珠子,高声呐喊着,如同咆哮的猛虎,凶猛地扑向自己的猎物。

一时间,鲜血四射,断肢残臂满天飞舞。

老歪从敌人的胸膛里抽出血淋淋的战刀,抬起一脚把仍在惨叫抽搐的尸体狠狠地踢飞了出去,然后仰头向天,张嘴发出了一声痛苦而惨烈的长嚎,“啊……”

年轻的掌旗兵仰面躺倒在他的脚下,穿透心脏的长矛还插在他身体上剧烈地颤抖着,猩红的血液正在伤口处向上喷射,那双睁大的眼晴里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老歪伸出沾满了血迹的大手,弯腰从掌旗兵手中拿起了战旗。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位已经失去生命的兄弟,缓缓挺直了身躯,然后高高举起战旗,猛然回首狂呼,“兄弟们,杀啊……”

六十里外,广武渡。

王当走上了大堤。

大堤上铺满了尸体,鲜血浸湿了泥土,空气中散发出难闻的血腥味。

远处,战鼓轻响,一队队的士卒在战旗的引导下,正在重整队列,准备向十里外的敖仓城推进。

从船上走下来的后续部曲,一边打扫战场,一边从船上搬卸重型器械。

丁波、薛兰和一帮校尉、军司马走到了王当面前。

丁波躬身施礼,“大人,大军是否立即杀进敖仓城?”

“不要停留,马上开拔。趁着敌人援军未到之前,拿下敖仓,兵逼荥阳城。”王当用力一挥手,“拿不下荥阳城,我们在河南就无法立足,更无法拖住袁绍的大军。”

“大人,袁绍的主力现在都在中牟和陈留一带,距离荥阳只有两三百里,他们的回援速度会非常快,留给我们攻打荥阳的时间太短了。”薛兰担忧地说道。

“没有信心?”王当笑着问道。

“荥阳乃洛阳门户,打荥阳就如同打袁绍的咽喉。”丁波说道,“袁绍一旦得到消息,必定会全力救援。我们兵力不足,未必能……”

王当摇摇手,打断了丁波的话,然后举步前行。丁波和众将急忙跟上。

“我问你们,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们能拿下洛阳吗?”王当一边走,一边问道。

“不能。”薛兰犹豫片刻后说道,“洛阳有数万大军,有虎牢之险。中牟,陈留一带有袁绍的主力大军。豫州也近在咫尺。我们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敌人的包围。”

“对。”王当点点头,伸腿跨过了一具敌人的尸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这具尸体的头颅时,不禁“咦”了一声,马上回过头来细看。那是一个干瘦的老者,须发皆白。

“袁绍军中还有这么大年纪的士卒?”王当颇为惊讶。

“听说翼州大战后,袁绍、曹操等叛逆都大量征兵,十四岁到六十岁之间的男丁都成了被征对象。”丁波说道,“有传言说,袁绍已拥兵十万。荆州的刘表去年因为遭到益州刘璋和江东孙策、周瑜的东西夹击,也在去年冬天大量征兵,据说其总兵力也达到了十万。”

“人多有屁用。”王当嗤之以鼻,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刚才薛大人说得对。我们这么想,袁绍也应该这么想。他在中牟、陈留集结大军的目的是想伺机进入中原,但在进入中原前,他又必须要把我们对洛阳的威胁降到最低,所以他极有可能趁着我们北疆军集结于河内的时候,攻击翼州,切断我们的退路,从而逼迫我们撤军。”他停下脚步,看看身后的诸将,笑着问道:“你们说,袁绍听到我们渡河南下后,他该怎么办?”

“放弃北上攻打冀州,转而和我们激战于河南,争取把我们诛杀在黄河南岸。”薛兰说道,“如果袁绍成功了,他不但可以夺回河内,还依旧可以进占中原。”

“大人。到了那时,我们就要及时撤回河内。这次南下除了拖住袁绍,阻止他攻击翼州外,我们没有任何收获。”丁波摇摇头,“如果真是这样,我觉得朝廷这次下旨集结五万大军进入河内,南下攻打河南,实在是个败招。”

王当笑笑,“言之过早,言之过早。大将军肯定另有目的。”接着他手指诸将,神情严肃地说道,“我们既然第一个打过了黄河,那就要打出我们北疆军的威风。”

“两天内,给我拿下敖仓,兵临荥阳城。”

三月中,冀州魏郡,长寿津。

“噗哧……”长矛穿透身体的沉闷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接着血淋淋的矛尖带着一抹鲜血激射而出。

小黑目瞪口呆地望着滴血的矛尖,望着伍长高大的身躯踉跄后退。伍长那凄厉的惨叫声直冲进他的耳中,这声音非常清晰非常长,以致于掩盖了战场上所有声音。巨大的恐惧顿时象冰冷彻骨的寒风一样侵袭了小黑的全身。

小黑颤抖起来,他想跑,但两条腿就象失去知觉一般,纹丝不动。

从伍长身躯里激射而出的血液发出的“滋滋……”声就象利箭一般刺进了小黑的心底,让小黑感受到了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疼,同时巨大的恐惧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小黑本能地张大嘴巴,高声尖叫起来,“救我……”

矛尖突然消失,鲜血漫天飞射,伍长轰然倒下。

小黑看到了伍长的眼睛,看到了冲天的仇恨。接着他就看到了那支矛尖,矛尖上的点点残血飞向空中,它们飞舞着,就象一朵朵合苞欲放的花儿忽然绽放,艳丽而诡异,阴森森的杀气扑面而至。

“小黑,举盾……举盾……”棍子声嘶力竭地叫着,手中长矛以惊人的速度插进了敌人的小腹,然后他转身向小黑飞奔而去,右手几乎在同时间拨出了背后的战刀。

一个敌人迎面撞来,瘦小的棍子大吼一声,浑身爆发出匪夷所思的力量,硬是把敌人撞得倒飞而起。

长矛刺上了盾牌,势大力沉。小黑站立不住,连盾带人一起栽倒在地。敌人大吼一声,人矛合一,再度扑杀。

三支长矛挡住了棍子,他无力冲过去。棍子绝望地嚎叫起来,“小黑,杀了他,杀了他……”

小黑倒在血泊里,眼睁睁地看着那支从天而降的长矛。

他看清了敌人的脸,听到了从敌人嘴里发出的喘息声,他甚至能从敌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恐惧的表情。这一刻,他突然忘记了害怕,他无助挥动的手摸到了挂在腰间的手弩。这是父亲的手弩,父亲曾千百次教他练习发射。

小黑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弩箭穿透了敌人的胸膛,带着点点鲜血冲上了天空。飞扑而来的身体猛然停滞了片刻,接着连人带矛,依旧恶狠狠地撞向了地上的小黑。

小黑在这瞬间翻了个身,连滚带爬,一把抓住了掉落在身边的长盾。

长矛戳入地面,矛尖直没入土。敌人的尸体一头栽倒在地。

小黑魂飞魄散,趴在地上,茫然地望着从敌人背后的创口处喷射而出的三柱鲜血。我杀死了他,我杀死了他。小黑呆呆地看着,忘记了喧嚣,血腥而残忍的战场。

“砍下他的脑袋,砍下来……”耳畔再次传来棍子兴奋而嘶哑的声音,“砍下来……”

长寿津后方五里处,武毅将军营。

传令兵从马上腾空跳下,几乎是滚着冲到了高览的面前,“大人,敌人撤了……”

高览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怎么?才打三天他们就歇下了?”

“大人,敌人全线后撤,正往濮阳方向退去。”

高览略一皱眉,俯身去看地图,“消息准确?”

“斥候刚刚从对岸送来消息,说从昨天夜里开始,袁绍的军队就陆续后撤了。”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李封大人得到消息后,马上派我赶来禀报大人。”

高览暗暗吃惊,背着手在草地上走来走去。

袁绍这么快就撤退,放弃攻打冀州的计策,显然是因为颜良,文丑的大军已经渡河南下攻击河南了。

从日程上来推算,北疆军攻击河南的时间最多不过三到五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北疆军肯定拿不下荥阳。拿不下荥阳,北疆军就没有立足点,只要袁绍的援军赶回去,再加上从洛阳赶来的援军,北疆军在东西夹击之下,很快便会败亡。如此一来,把袁绍的大军拖在河南战场的计策便失败了。

当务之急,是立即拖住袁绍的大军,给河南战场的北疆军腾出足够的时间攻占荥阳。

要想拖住袁绍,只有改变计策,立即渡河南下,逼近白马和濮阳。自己只有一万大军,而对面的袁绍却有五,六万人马,能拖得住袁绍吗?

高览挥挥手,“你去告诉李封大人,准备船只,即刻渡河南下。”

高览匆匆走进军帐,急书一封,命令八百里快骑,即刻送到邯郸大将军行辕。随后又给驻守黎阳的雷重写了一封书信,命令他们准备船只,一旦黎阳津方向的袁军后撤白马,则立即渡河,南下作战。

“大人,我们只要拿下河内的平皋、温县和河阳三城就可以直接威胁洛阳了,为什么大将军非要兴师动众,不但征调五万大军进入河内,还命令他们开辟河南战场?”萧恩望着案几上的地图,疑惑不解地问道。

高览嘱咐自己的亲卫骑什长保护好信使的安全后,走到了案几边上。

“大将军主要的目的不是攻占河内三城威胁洛阳,而是想利用河南战场拖住袁绍的主力,让他无法攻占中原。”高览抓了抓额头,,小声说道,“可我总觉得这办法是个昏招,稍有不慎,南下河南的北疆军可能要遭到重创。”

“大将军是不是另有目的?”

“也许……”高览笑道,“大将军秘密赶到邯郸,肯定有原因。”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二节

三月中,兖州陈留郡,濮阳城。

袁绍撤军的建议遭到了田丰强烈的反对。

从晋阳和翼州各地传来的消息,尤其是河北花费巨资在幽州涿郡修建连通巨马河和沽水河渠道一事,基本上可以证实河北今年的攻击目标是北疆边塞的叛乱胡人。我们过去的判断现在看来还是正确的。目前北疆军虽然气势汹汹地南下攻击河南腹地,但他们的目标依旧是想拖住我们,以维持中原烽烟四起的局面,制约中原各方势力的发展,为他们将来南下征伐中原作好准备。

北疆军南下进入河南腹地后,将遭到三面围攻。此时河内郭图如果能率军及时从河阳、温县一带展开反击,夺回平皋城,北疆军则会陷入四面包围之中。虽然他们人数较多,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但只要我们迅速杀进翼州的魏郡,切断北疆军的粮道,他们马上就会败亡。

北疆军显然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们的进攻在早期非常锐利,以求在河南迅速立足。不过,随着战局的延续,他们的处境会变得非常尴尬。如果继续攻击,黄河北岸的河内形势会越来越危急,而冀州通往河内的粮道也会被我们随时切断,进攻河南的北疆军随即会陷入困境。如果撤回河内,他们又无法拖住我们的大军,阻止我们攻占中原。另外,如果他们撤退时机选择得不好,极有可能面临既丢失河内,又要遭受全军覆没的危险。

“大人,北疆军攻击河南,根本就是一招败棋,我们没有必要担心,更没必要回援。”田丰十分自信地说道,“让他们攻击荥阳,凭借荥阳城的坚固,我们完全可以拖住他们。北疆军距离黄河越远,败亡之期也就越近。退一步说,即使荥阳丢失了,但以虎牢之险,我们依然可以把这支孤军深入的敌军全歼于虎牢关下。

袁绍、逢纪、辛评等人无法接受田丰的建议,坚决主张退兵。

逢纪认为,田丰的目光仅仅局限在河内、河南,而没有看看关中、关西。

河东有五万北疆大军,一直对关中、关西虎视耽耽。现在河内方向的北疆军兵分两路,一路正在攻击河南,一路正在攻击温县、河阳一带。如果此时河东方向的北疆军突然杀进关西,则洛阳必将陷入三面攻击之中。形势一旦演变成这种格局,洛阳的兵力只能死守京畿八关。关西在失去支援情况下,兵力处于绝对劣势,关西会拱手丢失。

关西一丢,关中和洛阳的联系就被切断,关中随即岌岌可危。此刻我们的主力大军都在河南和中原战场,援救不及。关中在北疆和西凉两军的前后夹击下,转眼就会倾覆。

“李弘用兵一向兵行险着,此次他让河内方向的北疆军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渡河攻击河南,其目的显然不是阻止我们攻占中原这么简单。”逢纪担忧地说道,“以我看,他的主要目标应该是关中和关西。所以,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迅速撤军,把北疆军赶回河内,稳定河南局势,彻底击碎河北妄图占据关中关西之计,然后再考虑攻打中原的事。”

田丰立即予以驳斥。

“以河北目前的财赋状况,李弘有能力同时在两线作战吗?”田丰连连摇手,“绝无可能。除非北疆边塞没有战事,除非大漠和辽东一带的胡人迫于压力主动和河北议和了,否则李弘绝不会动用大军攻击关中和关西。另外,即使北疆边塞没有战事,李弘的首要攻击目标也是中原,而不是关中、关西。因为现在中原烽火连天,曹操、刘备实力不济,根本无法和李弘相抗衡。”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我们就更不能退出陈留了。”田丰激动地说道,“我们一旦陷入河南战场,北疆军势必要从黄河北岸一泄而下,中原转眼便成了李弘的囊中之物。中原一失,洛阳便成了李弘的下一个攻击目标。那时,不但洛阳危急,关中、关西也旦夕不保了。”

“大军绝不能离开中原。”田丰冲着袁绍大声说道,“我们要立即发动对冀州的攻击,不能有片刻的延误。”

袁绍一个劲地摇头,态度非常坚决,执意要撤军杀回河南。

审配、许攸两人在此事上显得犹豫不决。田丰的担心也是他们的担心,不管河北今年是否攻击边塞胡人,中原都是河北平定天下的首选目标。如果今年李弘要打中原,凭曹操、刘备两人的实力是不行的,黄河以南的各方势力必须要再次会盟,联手抗敌。

眼前,曹操刘备孙策三方势力联手,在江淮之间和袁术大战,无暇顾及中原。而袁绍的大军此刻进入中原,不但可以伺机攻占兖州,还能在北疆军南下的时候挡住他们,迟滞他们攻击的速度,为曹操、刘备的大军回师中原,为会盟各地州郡联手共击李弘赢取宝贵的时间。

许攸把自己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遍,“大人,你还是慎重一点为好。毕竟目前这一支南下的北疆军还没有威胁到洛阳的安全。”

袁绍虽然不相信李弘今年会攻打中原,但许攸的话还是让他有点提心吊胆。

审配这时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考虑到洛阳的安危,还是让蒋奇率一支军队回援河南,帮助留守河南的军队阻击北疆军。

命令河内的郭图立即对平皋城展开反攻,争取切断北疆军的后撤之路。

主力大军暂时留驻于白马、濮阳一带,既不渡河攻击冀州,也不速返河南救援,而是静待局势的变化再作出相应的制敌之策。

袁绍考虑良久,采纳了审配的建议。同时命令多派斥候,沿河探查,密切关注北疆军的动向。

三月中,洛阳。

沮授接到郭图的书信后,非常生气。

袁绍不在洛阳的时候,诸事皆由沮授代理,这已是多年的惯例。这次北疆军突然攻击河南,沮授马上作出了应对之策,他命令郭图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平皋城,攻击怀城,彻底断绝北疆军的退路。

郭图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怀疑北疆军渡河南下,根本就是诱敌之计,目的是把自己的大军骗到平皋城和怀城之间,以便相机围歼,夺取温县和河阳两城。河内只有两万军队,一旦中计,温县和河阳势必全部丢失,北疆大军将直接陈兵黄河威胁洛阳。如果那时河东的北疆军再趁机攻击关西,虎牢方向又有敌人予以牵制,洛阳就岌岌可危了。

郭图在信中说,你的命令我不能遵从。河内两城丢失后,失去的不仅仅是我和两万将士的性命,还有本初兄的霸业,大汉社稷也有可能因此而倾覆。

沮授回信的口气非常严厉。今日危局和你过早放弃平皋城有直接关系,如果你不遵军令,延误军机,导致洛阳危急,我将严惩不贷。

郭图大怒,当即回书。让我放弃平皋城是本初兄的意思,他要我择机后撤,并没有要求我在主力大军渡河北上后再撤。你无权指责我,更没有理由指责我。现在北疆军突然渡河南下打破了你的既定计策,让你很被动,你想推卸责任,就把矛头指向了我,这也未免欺人太甚。

郭图在黄河北岸的河阳城,距离洛阳城不过六十里,书信几个时辰就能送到。

沮授看完郭图的书信,勃然大怒。事关社稷命运,郭图竟敢如此儿戏?

沮授回书郭图。河内是在谁的手上丢的?是谁被张辽杀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当初如果不是我竭力为你求情,你早被本初兄丢进大牢了。立即给我进攻平皋城,否则我亲自赶到河阳,把你抓起来送进大牢。

郭图气得暴跳如雷,当场把书信砸得四分五裂。无耻,当初正是你在本初兄面前力主要杀我,你以为我不知道?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郭图急书袁绍,力陈固守河阳与温县对确保洛阳安危的重要,解释自己拒绝沮授的命令出兵攻打平皋城的理由。然后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沮授,历数沮授的过失和诸多罪责,其中最主要的一项就是沮授利用袁绍的信任和给予的权力,大力在军政两方培植的冀州势力,己经严重威胁到了袁绍的地位和权势。

这项指控切中了袁绍的要害,击中了袁绍的痛处。

袁绍当初之所以重用沮授,除了沮授本身的声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在赶走韩馥后,需要这样一个人来稳定冀州的军队和士人。袁绍自己的根基在汝南、颖川一带,他要想在冀州迅速立足,必须要沮授、审配这样的人给他支撑大局。

沮授不负重望,帮助袁绍在很短的时间内稳定了冀州。当时袁绍的手下大部分都是冀州籍的文武大吏,他们和沮授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使得袁绍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沮授的势力飞速壮大,壮大到已经足够威胁他的地位了。

当时冀州的形势混乱不堪,公孙瓒、黄巾军、李弘先后杀进冀州,袁绍和沮授不得不携手抗敌,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到了洛阳后,袁绍重返自己的根基之地,实力骤然膨胀,但沮授的冀州势力无处不在。田丰、审配、韩琼、朱灵、潘凤这些文武大吏个个都是袁绍的得力手下,袁绍少不了这些人,同时沮授的谨慎谦卑也让袁绍很放心,两人的亲密关系因此得以继续维持。这段时间颖川、汝南两大派系的官吏对沮授的冀州派系不停地打击、中伤甚至陷害,但袁绍都以大局为重,极力维护沮授等冀州一系官吏的既得利益,并依旧予以信任和重用。

然而,当“以袁代汉”的谶纬之言和“五德始终说”传遍州郡的时候,当耿苞进书要袁绍代汉自立的时候,沮授和他的冀州势力成了巨大的阻碍。冀州势力不仅仅在文官中占据绝对优势,在军中也是实力强劲,两者联合威力极大。这迫使袁绍最后不得不放弃了代汉自立的想法,把耿苞杀了以平息风波。

这件事深深刺激了袁绍,他和沮授的关系渐渐不再亲密,冀州籍的大吏也渐渐被晾到一边,不再参与决策。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想把沮授和诸多冀州籍的文武大吏遣出洛阳。但还没等他动手,天下的形势就变了。冀州大战,迫使袁绍再次起用冀州籍的文武大吏,但同时也给了他削弱冀州势力一个绝好机会。韩琼、潘凤、赵浮这些冀州武将先后死去,冀州势力遭到了重大打击。

冀州大战失败后,河北的势力更加强大,黄河以南的各方势力都感受到了这个巨大的威胁,纷纷利用河北恢复元气的时间图谋发展。袁绍看到冀州势力已经削弱,对自己的制约越来越小,而自己也不宜在这个关键时刻引起洛阳的动荡,随即打消了压制冀州势力的念头,继续重用沮授、田丰、朱灵这些大吏。

不久,随着时间的消逝,袁绍的这个念头不但再次出现,而且还让他有点急不可耐了。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内,以沮授、田丰为首的冀州势力和以许攸、郭图等为首的颖川势力,以袁微、袁忠为首的袁阀宗室势力之间互相倾轧,明争暗斗。从各类制度的修改到实施,从财赋征缴到使用,凡涉及军政的各个方面都成了大家博弈的战场。

博弈的最后结果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那就是大家都被扯进了爵位继承人这个危险的漩涡里。而由这个危险漩涡又引出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袁绍要建立的大业到底是霸业还是王业?若论霸业,袁绍现在已经基本实现。那么,下一步袁绍攻占中原,和河北隔河对峙后,是不是应该再进一步,建立自己强大的王业?至今还在各地传得沸沸扬扬的“以袁代汉”的谶纬之言和“五德始终说”,是不是到了其应验的时候。

在中原即将得手的时候,王业和霸业之争的意义不言而喻,这让袁绍再一次强烈意识到了阻碍自己前进的巨大障碍。

郭图的这份书信,袁绍看了又看,难以下定决心。

今天田丰、许攸的话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李弘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也要趁着现在中原混乱的时候南下攻打中原,那么未来几个月将是一场真正的生死决战。谁输了,谁将失去争霸天下的机会。

袁绍派人请来了逢纪。

袁绍有很多堪称莫逆的好友,但清清楚楚知道袁绍的心思和袁绍志同道合的却只有逢纪和辛评,两人都怂恿袁绍趁此乱世建立王业开创一个崭新的王朝。打下关中后,洛阳率先传出“以袁代汉”的谶纬之言和“五德始终说”,其后这个传言散播于天下各处,其始作俑者就是这两位处心积虑的高人。

逢纪和辛评有几十年的私交,友谊深厚,但最近一年来,两人却因为袁绍的继承人问题翻了脸。辛评坚持立长不立幼,拥戴袁绍的大儿子袁谭。逢纪却看好袁绍的幼子袁尚,原因很简单,因为袁绍溺爱袁尚,言辞中几次透露出要废长立幼的心思。袁绍因此疏远了辛评,很多大事都和逢纪一人商议。

逢纪看完郭图的书信,立即明白了袁绍的心思。他丝毫没有犹豫,坚决支持郭图的意见,先把沮授赶出洛阳。

“此人权倾洛阳,对大人的威胁太大,还是早一点解决好,免得将来后患无穷。”逢纪说道,“郭图虽然和辛评一样,都站在袁谭一边,帮袁谭说话,但现在主要目的是驱赶冀州势力,我们没有必要借机打击他。相反,我们应该利用他和袁谭的势力,纵容和默许他们攻击沮授。等到他们闹得不可收拾了,大人再出面,不偏不倚各打五十大板。这样,大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剥夺沮授的权力,然后顺便把郭图赶到长安去。”

袁绍皱皱眉,颇为愧疚地说道:“沮授大人有功无过,如果仅凭这件事把他赶出洛阳,太对不起他了。”

“沮授太过正直,对大人将来的大业阻碍非常大,早一点把他权力解除掉,对他是件好事。”逢纪笑道,“他现在连郭图都指挥不动,还如何坐镇洛阳?大人还是把他放到身边,让他押运粮草,发挥一点余热吧。等到大人占据了中原,就让他做个闲职,养养老。”

袁绍沉吟稍许,低声问道:“朱灵、蒋奇这些人如何安置?”

“大人又没有杀沮授,担心什么?沮授天天和大人在一起,给大人出谋画策,虽然不再坐镇洛阳,但他亲临前线帮助大人杀敌,这有什么不对吗?朱灵、蒋奇这些人不过是头脑简单的武夫,只要大人善待他们,重用他们,这些人自然会对大人忠心耿耿。”逢纪轻松地说道,“沮授清廉刚直,这些年没给他们什么好处,他们之间能有多深的感情?大人无须担心。”接着他凑近袁绍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大人真正应该担心的是许攸和田丰。”

袁绍苦笑,叹了一口气。

沮授、许攸、田丰、郭图四个人是袁绍的左膀右臂,但同时也是反对袁绍建立王业最坚决的人。

“拿掉了沮授和郭图,许攸和田丰就很好解决了。”逢纪淡淡一笑,轻轻做了个手势,“易如反掌。”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九章 逐鹿中原 第三节

三月中,河南尹,敖仓城。

天上的云很厚,深邃的苍穹就象披上了一层乳白色的大氅,耀眼的阳光穿透云层把自己强大的力量毫无保留地赐矛给了这片热血土地。

大地上的风很烈,勇猛的武士们在战鼓的激励下,在战旗的指引下,高举着犀利的武器,踏着袍泽的尸骨和鲜血,前赴后继,酣呼鏖战,其激昂而无畏的呐喊声直冲云霄,震憾天地。

敖仓城楼上,巨大的黄色“袁”宇大纛迎风狂舞,它就象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张牙舞爪、咆哮狂吼,其惨厉而低沉的吼声让整个城池都随之颤栗起来。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弥漫在敖仓城的上空,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呐喊声以及矢石撕裂空气的厉啸声,敖仓城渐渐陷入了死亡的深渊。

守城将士没有放弃,面对数倍于己的北疆军,他们依旧浴血奋战。他们脚下的黑色城墙就象一个受伤卧地的巨人,这位伤痕累累的巨人嚎叫着,挣扎着,把所有武器,长箭、擂木、滚石、刀枪、盾牌尽情倾泻,竭力保全岌岌可危的性命。

攻城大军如潮水一般,掀起一重又一重的惊涛骇浪,大浪狠狠地撞到城墙上,激起满天血花,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敖仓城摇摇欲坠,它咬紧牙关死死苦撑,任由鲜血流满全身。

北疆军将士四面围城,疯狂攻击。

薛兰指挥人马主攻北城,激战一天后成效甚微。薛兰怒不可遏,冲着几位校尉、军司马大喊大叫,“连夜攻城,给我连夜攻城……”

夜幕悄然降临,一堆堆火焰腾空而起,照亮了城池上下。

王当亲临战场。他听完薛兰的部署后,摇了摇手,“敖仓城内的守军只有一千多人,如果不是城池坚固,城中的百姓帮忙,他们很难守到现在。继续打是对的,但不能这么打。”

“我们的伤亡并不大。”薛兰以为王当要命令大军撤下去,急忙劝道,“大人,明天颜良和张郃两位大人就要到了。后续大军一到,敖仓城旦夕可下,今天这仗我们就白打了。现在敖仓城的守军损失很大,只要我们再攻得猛一点,今夜绝对可以拿下城池。”

王当笑笑,看了他一眼,“我说过,二天内拿下敖仓城即可,没有必要这么着急。等到了荥阳,我们还有更艰苦的仗要打。”

“我们辛辛苦苦打了一天,怎能把功劳拱手送给别人?”薛兰脸色一沉,颇为不满,“你再给我两个时辰,我亲自带人杀上去。”

王当挥挥手中的马鞭,摇了摇头,“好,既然你一定要打,那就打吧。”

“传令各部,趁着夜色悄悄赶到北城集结,全力猛攻,务必于凌晨时分拿下敖仓城。”王当转头看看薛兰,笑着说道,“白天我们四门同攻,极大地消耗和麻痹了敌人。晚上我们改一下攻城办法,让一部分兵力在东、南、西三城佯攻,八千主力大军则趁机攻击北门,争取出敌不意,一鼓而下。”

“大人,让我的人马先攻。”薛兰兴奋地指着城楼上的大纛说道,“一个时辰内,看我砍倒那面大旗。”

三月中,河南尹,成皋城。

张绣率军渡过黄河,和徐晃会师于成皋城下。

成皋城距离虎牢关仅有十五里。虎牢关是洛阳东面唯一的关隘,虎牢一失,洛阳则无险可守,所以虎牢都尉如果没有洛阳的命令,他绝不敢离开虎牢半步,成皋城因此只能指望洛阳和荥阳方面的援军。

“王当和张郃大人的军队正在攻击敖仓,马上就要兵临荥阳。荥阳守军自身难保,无法前来支援。”张绣手指西方的群山,微微笑道,“洛阳距离成皋城二百多里,袁绍鞭长莫及,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即使他派来了援军,也只能赶到虎牢固守关隘了。”

“李封大人率领三千大军已经赶到城西五里外的虎啸岭阻击敌人的援军。”徐晃轻策战马,和张绣并辔而行,脸上挂着一丝悠闲的笑容,“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攻击成皋。”

“两位大人请止步,此处距离城池大约二百步,不能再进了。”徐晃的亲卫骑队率忽然打马向前,举手拦阻。

徐晃和张绣相视一笑,各自勒马停下。

张绣抬眼望望远处鼓声震天旌旗飞扬的城楼,毫不在意地挥鞭说道,“再进五十步,看看城楼上有没有弩炮。”

跟在张绣身后的亲卫骑队率吓了一跳,急忙猛踹马腹,催马赶到了前面,“请二位大人立即止步,不可再进。”说完冲着跟在徐晃和张绣身后的卫士连连挥手,示意他们策马围住两位大人。

“算了,不要为难他们。”徐晃笑着摇摇手,“袁绍既然集结大军于中牟、陈留一带,准备兵进中原,那么河南的防守兵力自然不足。在我们各路大军齐聚河内的情况下,袁绍只能把防守重点北移到黄河南岸,屯重兵于成皋、敖仓一线,以便他们能从侧翼配合河内郭图守住河阳、温县和平皋三城,同时还能防备我们突然渡河南下攻击河南,所以……”他手指前方大城,淡淡地说道,“此城不但布有重兵,肯定也有弩炮。你还是不要试了,免得出征未捷身先死,留下无穷遗憾。”

张绣大笑,“如果我被几支流箭射死于城下,那就是河北的笑话了。”

“虎头将军命令我们在二天内必须拿下成皋,然后以一部兵力威胁虎牢,一部兵力和他会师于荥阳。”宋宪催马上前,小声问道,“徐大人,现在你看这一仗怎么打?”

“城内守军最多不过二千人,虽有弩炮强弓,但和我们兵力差距太大,不足为虑。只要攻击得当,二天内当可拿下。”徐晃胸有成竹,口气显得非常轻松,接着他眉头一皱,抬头看着北方的天空,面露忧色,“我现在不担心河南战场,而是担心河内。河内的文丑和张辽大人只带着一万人马留驻平皋,而郭图却有二万大军。如果洛阳方面不来支援河南,而去支援河内,集结大军迅速攻占平皋,怀城,切断我们的退路,事情就严重了。”

“朝廷下令让我们攻打河南的意图非常模糊,而且还没有任何解释。”张绣听到徐晃的担忧,也颇有同感地连连点头,“难道大将军另有目的?”

徐晃神情凝重,两眼望着前方城楼上严阵以待的敌军,沉默不语。

张绣没来由的感到胸中气闷,不禁张大嘴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自己从十六岁开始,就跟随叔父征战西疆、北疆,二十多年来,历经大小战事数不胜数。除了四年前的关西大战外,自己还是第二次感到害怕。现在自己就象四年前一样,虽然手握大军,却自觉深陷于危机之中,根本不知道何去何从,有一种失去方向的茫然感。自己为什么要打这场可能全军覆没的仗?这场大战后未来形势会如何发展?数万北疆军将士是否还能重返河北?

徐晃猛地拨转马头,大叫了一声,“走……准备攻城……”

张绣甩甩头,抛开了所有的思绪,紧随徐晃之后,高高举起了马鞭,“传令各部,即刻攻城……攻城……”

霎时间,战鼓雷动,风起云涌,大战一触即发。

三月中,关西,陕城。

淳于琼急匆匆地冲上了城楼。

对岸茅津渡口,北疆军的近百艘战船正在靠岸。黄河河面上,十几艘可以装载千人以上的大楼船正缓缓驶向渡口。

站在城楼上,淳于琼可以清晰地看到楼船甲班上站满了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卒。

“仲简兄,北疆军要进攻了。”弘农太守王修面色苍白,非常紧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