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第十节(2 / 2)

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35546 字 2019-09-25

时间不长,一个二十多岁的高个青年匆匆走了出来,此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笑容可掬,“下官黄门侍郎黄岳……”

庞德急忙还礼。两人稍加寒暄两句后,黄岳说道:“长公主和诸位大臣正在府内议事,估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

庞德脸显焦急之色。黄岳笑道:“庞大人有话尽管说,如果事情非常急,下官一定代为上奏。”

庞德皱皱眉,低声说道:“太傅大人……”他想想觉得不妥,把话又吞了回去。

黄岳警觉地四下看看,突然笑道:“庞大人既然没什么急事,那就明天再来吧。下官送送庞大人……”

庞德闻言大吃一惊,心领神会,高声笑道:“不敢,不敢。黄大人是冀州哪里人?”

黄岳伸手延请,边走边说道:“下官乃扬州丹阳人……”

大臣们在议的正是太傅大人的事。

州郡大吏在上表中说,当今天子非先帝所出,必须要立即废黜。我们准备仿效周勃、灌婴废黜少主,迎代王为帝之事,重建皇统。太傅刘虞功德治行,天下闻名,当世无双,放眼看看当今宗室后裔,谁人能及?

州郡大吏们还说,昔年光武皇帝是定王五世孙,以大司马领河北地,后来耿弇、冯异劝其登基为帝,代更始皇帝继承大统,社稷得以中兴。今刘虞为恭王后裔,也是五世孙,以太傅领幽州牧,这和当年的光武皇帝一模一样。如果由刘虞继承大统,社稷必能再次中兴。

州郡大吏们还列举了许多谶纬之事。去年秋,天上有四星会于箕尾,按照谶纬之说,神人将在燕地出现。宪州济阴郡又有一巫祝王定得天降之玉印,文曰“虞为天子”。去年初冬,代郡的天上突显两日,两个太阳共悬于东方,此乃刘虞继成大统之兆。

不管怎么说,这份上表把刘虞说成了真命天子,也因为这个,刘虞必须得死。

骠骑大将军说刘虞无罪,不但要求朝廷赦免他,还要把他送回幽州继续做幽州牧。这怎么可能?长公主不会答应,大臣们更不会答应。骠骑大将军大概忘记了一句老古话,“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刘虞是真命天子,这个流言马上将传遍天下。如果刘虞回到了幽州,拥兵自立,或者有造反者拥戴刘虞为帝,这天下马上会出现两个皇帝,有人拥戴当今天子,有人尊奉刘虞,天下随即乱上加乱,社稷崩溃再也不可避免。

庞德惊呆了,“长公主要杀太傅大人?”

黄岳摇摇头,“长公主不愿意。如果长公主要杀,太傅大人早就死了。现在骠骑大将军又出面力保太傅大人,这事就有点麻烦了。但太傅大人不死,天下不安,更重要的是,太傅大人不死,当今天子威仪何在?朝廷尊严何在?大汉社稷何以立威?”

庞德心惊肉跳,“黄大人,太傅大人杀不得。这一年来,骠骑大将军为了拯救社稷,一忍再忍。他已经忍了很长时间了,如果这个时候把他激怒了,后果不堪设想。”

“朝廷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大臣们争论很激烈。”黄岳苦笑道,“赵岐老大人和蔡邕大人当场翻脸,李玮大人瞪着眼睛,把嗓子都说哑了,还有你们北疆的陈好大人,说不过卢植大人,气得举起案几就要砸,幸好被朱筱岚大人一指拦住了。”

“一指拦住了?”庞德惊呼道,“一指?”

黄岳笑道:“是啊。朱大人眼睛一瞪,玉手一指,陈大人吓得连退三步,赶忙放下案几,向长公主磕头请罪。哈哈!你们北疆这个美如天仙的大吏竟然厉害如斯,实在让人料想不到。”

庞德心里苦楚,勉强笑笑。

“目前看来,朝廷想杀太傅大人的确不容易,因为还有冀州和各地州郡的一帮官吏。如果都杀了,朝廷威严是有了,但对拯救社稷大业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现在朝廷要维护天子和朝廷的权威,但长公主、赵岐大人、骠骑大将军又不愿意杀,所以最好地解决办法就是……”黄岳看看神情紧张的庞德,压低声音说道,“自杀。”

庞德骇然心惊。

“太傅大人要自杀,你能救他吗?”

中午,庞德带着一队铁骑犹如狂风一般卷进晋阳武库。

“打开武库,给我打开武库……”

义从将士一拥而上,刀砍斧劈,拉开一扇又一扇库房大门。

看护武库的卫士看到杀气腾腾的庞德,气势汹汹的黑豹义从,纷纷躲到一边,哪敢上前阻拦。

几个武库官吏一路狂奔而来,远远看到是黑豹义从的统领虎威中郎将庞德驻马而立,满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庞大人,调用军械,需要骠骑大将军的军令,这个军令……”

庞德冷哼一声,“给我装满两百车军械,快一点。”

“大人,大将军的军令……”

庞德伸手从腰间拽下印绶丢了过去,“我没有军令。拿我的印绶告诉大将军,武库是我开的,军械是我拿的,罪责是我一个人的,与你等无关。”

下午,庞德和亲卫们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龙山大营。

“擂鼓,给我擂鼓……”

鼓声震天,正在大营内读书识宇的数千伤残士卒纷纷冲出了营帐。这是集结的鼓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鼓声了。

庞德和亲卫们在大营内纵马奔驰,“大将军有令,拱卫龙泉,保护长公主……”

“能拿起武器的都跟我走,都跟我到龙泉去……”

老拐出现在庞德的眼前。龙山大营和这大营内的七千多伤残士兵现在都归他掌管。由于大营内的部分伤残士卒不久将要到北疆各地去做亭长,所以这些人是不能上战场的。

“庞大人,出了什么事?大将军的军令呢?”

“有人要杀太傅刘虞大人,我需要大军包围龙泉。”庞德说道,“我没有军令,但我奉大将军令,要把太傅大人完好无缺地送回幽州,你帮不帮我?”

老拐听到有人要杀刘虞,眼睛立时瞪了起来,“要多少人?武器在哪?”

龙山大营的五千伤残士兵,庞德带到晋阳的一千黑豹义从,六千大军,把龙泉围了个水泄不通。

龙泉上空的气氛骤然紧张。

庞德带着一队亲卫大摇大摆地走向太傅府。

魏断和丁逸急忙迎上,“庞大人,你这是何意?”

庞德冷笑。

站在庞德身后的老拐高声狂呼:“举箭……”

围在太傅府四周的数百北疆兵同时举起长弓,引弦待发。

“让开……”老拐举刀吼道,“再不让开,格杀勿论。”

魏断举起手,无奈地朝身后挥了挥。惊恐不安的虎贲卫士们如蒙大赦,一哄而散。

刘虞望着跪在大帐内黑压压的一片北疆将士,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庞德躬身说道:“下官奉大将军之令,护送太傅大人返回幽州。请太傅大人立即上路。”

“老夫乃待罪之人,没有长公主赦免之旨,如何能走?”刘虞苦笑道,“谢谢大将军的好意,我不能离开龙山。”

庞德躬身再请,“长公主的圣旨马上就到,请大人速速离开龙山。”

刘虞痛心疾首,连连摇头,“算了,我已了无生意。你回去告诉大将军,说我谢谢他了。”

庞德脸色一冷,“太傅大人如果死了,龙泉所有的人都给你陪葬。”

刘虞瞠目结舌。

“现在这里有六千大军,就等太傅大人一句话了。”庞德一字一句地问道,“走,还是不走?”

刘虞仰天长叹,“子民,你这是让我生不如死啊。”

“走。”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九节

刘虞和魏攸、孙瑾等部分太傅府的掾属,在北疆军的护送下,连夜离开了晋阳。

长公主不顾大臣们的劝阻,一直追了一百多里,赶到汾水河畔相送。长公主抱着刘虞痛哭流涕,“伯父大人这一去,我怎么办?我怎样才能救回陛下?”

刘虞老泪纵横,无颜以对,“臣愧对先帝,愧对先帝啊。”

“伯父,我和你一起到幽州去,这地方都是坏人,大将军、张大人、卢大人,都是坏人,我害怕,我害怕……”长公主伤心欲绝,泪如雨下。

刘虞黯然神伤,低声劝道:“殿下,相信大将军,相信他,他一定会把陛下救出来,会挽救我大汉社稷。大将军许多做法在殿下看来或许不对,但他对大汉忠贞不渝,对先帝忠心耿耿,这就足够了。”

“先帝当初对大将军信任无比,无论大将军做了什么错事,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先帝都极力袒护,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结果如何?大将军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仗,捍卫了我大汉广袤的边塞,替大汉国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域。如果当初没有先帝对大将军的信任和恩宠,今天殿下就不会站在这里,更不会肩负起振兴社稷的重任。”

刘虞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应该象先帝一样信任大将军,只有这样,大将军才能指挥千军万马,横扫,拯救我大汉的江山社稷。

长公主哭拜受馥。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二月。

二月上,晋阳。

刘虞的离开,让朝廷迅速从皇统危机中摆脱出来。

为了维护天子和律法的威严,刘虞和各地州郡的官吏们必须要受到严惩。但这样一来,朝廷必将失去幽州、冀州和其他部分州郡的支持。同时也将激怒骠骑大将军,后果很明显,朝廷变成摆设,自己把自己葬送了。

长公主和朝廷变成了富丽堂皇的门面,太傅大人刘虞死了,各地州郡也和晋阳朝廷决裂,几个月来的努力不但白费了,连拯救社稷的希望也瞬间破灭了,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灾难。所以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一直在争论,刘虞也不敢自杀,各地州郡还在不停地上书要求重建皇统,大家都在等待观望骠骑大将军的反应。

骠骑大将军如果倚仗自己强横的武力救出刘虞,那他就有挟持公主和朝廷的事实,有图谋不孰,祸乱社稷之心。如果他不救刘虞,北疆就面临和幽州、冀州断绝的困境。攻打洛阳,勤王讨董成了奢想,北疆的生存也岌岌可危。两者相比,当然是救出刘虞最有利于社稷和北疆。至于挟持长公主和朝廷的罪名,那就要看骠骑大将军愿不愿意背了。如果他答应了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的要求,把权柄让了出去,把长公主和朝廷送到冀州,那这个罪名自然和他扯不上关系了。

这正是各地州郡有恃无恐,公然派出以安平国相张岐为首的官吏们到晋阳上表,要求拥戴刘虞为帝的原因。韩馥和袁绍等人认为,长公主、朝廷、骠骑大将军迫于重重压力,一定会答应他们提出的所有条件。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骠骑大将军救出了刘虞,让出了权柄,现在就等着韩馥、袁绍和各地州郡大吏提出他们的要求了。

最近一段时间,八百里快骑日夜往返于龙山和各地州郡之间,通往龙泉的小道上,骏马飞驰,车驾如云,气氛格外紧张。

北疆各郡太守纷纷上书,力保太傅刘虞,大肆抨击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指责他们废黜天子重建皇统乃是叛逆之行为,朝廷不应该姑息养奸,应该予以严惩。北疆大吏在奏章中表示,如果朝廷迫于冀州压力,屈从于韩馥和袁绍等人的威逼,把国家权柄赋予韩馥,他们将拒绝听从朝廷的一切旨意。北疆大吏一致举荐骠骑大将军代理国事,主持朝政。

让张温、崔烈、马日磾等老臣感到十分意外的是,河东太守王瀚、太原太守许劭、上党太守杨奇、西河太守崔均、雁门太守郭蕴、并州刺史王邑也坚决反对由冀州牧韩馥主政,让袁绍代替韩馥主掌监御史府成为晋阳朝廷的三公之一。这种不忠不义之人,怎能入朝处理国事?不过他们同时也反对骠骑大将军主政。骠骑大将军主政,事实上和董卓没有区别,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将失去冀州和其他州郡的支持。他们举荐老大人赵岐主政。

朝廷大臣们的意见是,目前形势危急,洛阳要打,黄巾军也要打,冀州稳定是保证两个战场能够取得胜利的关键。所以对韩馥、袁绍和各地州郡要尽量安抚,骠骑大将军的建议是正确的。马日磾第一次提出了把长公主和朝廷迁到冀州的建议。冀州处于北疆、幽州、兖州和青州之间,主持朝政的韩馥和袁绍也在冀州,如果把朝廷迁到冀州,不但有利于朝廷统领各地州郡,也有利于朝廷调和韩馥和袁绍之间的矛盾,最大程度地发挥冀州的作用。

另外,这也可以维护骠骑大将军的声誉,平息和缓和北疆和冀州大吏之间的矛盾。皇统危机后,北疆和幽州官吏对冀州和其他州郡官吏非常反感,大家互相弹劾、攻击、谩骂,朝廷会逐渐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和内讧中,这对挽救社稷大业非常不利,所以还是尽早处理为好。

冀州牧韩馥急奏。他先为自己要求重建皇统的事辩解了一番,然后表示接受长公主的旨意,由自己督领太傅府暂时代理国事,由袁绍督领监御史府参与国事。但他以公务繁忙无法脱身为由,拒绝到晋阳,他建议朝廷把长公主和朝廷立即迁到冀州。自己和袁绍都在冀州,开春后又要和黄巾军打仗,到晋阳主政显然不现实。

长公主的回答很干脆,不去。韩馥要来就来,不来拉倒。

朝中的大臣们分成了三派,以张温、蔡邕为首的大臣们坚决反对东迁。韩馥、袁绍等人为了争权夺利,连废黜天子的事都敢干,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信任的?以马日磾、袁滂为首的大臣们认为应该从挽救社稷的大局出发,该放弃的原则要坚决放弃。比如这次为了解决皇统危急,长公主和朝廷就没有追究任何人的罪责。刘虞没事,他依旧是太傅兼领幽州牧。韩馥、袁绍和各地州郡大吏们也没事。尤其是韩馥和袁绍,还成了朝廷的上卿,主掌国事。虎威中郎将庞德也没事,长公主和朝廷既然不追究太傅大人的罪责,也不追究韩馥、袁绍等州郡大吏的罪责,怎么能追究庞德的罪责?现在诸般罪名都让骠骑大将军一个人背下了。所以,仅从维护长公主和朝廷的威仪以及维护骠骑大将军的声望出发,我们就应该东迁。还有一部分大臣因为资历浅,或者因为自己是从冀州诸府应辟而来,不敢说话,摆出一副谨遵圣命的架势,结果被崔烈骂了个狗血喷头,“一帮废物,死了算了。”

北疆大吏们本来就不同意韩馥主政,现在听说韩馥要东迁长公主和朝廷,更是激烈反对。杨奇甚至亲自跑到长公主府,以死相谏。

骠骑大将军李弘倒是体谅朝廷和韩馥的难处,极力主张和劝谏长公主听从朝中大臣们的意见,立即东迁。洛阳大战即将开始,几万大军的粮饷就指望冀州拨付了。开春后,韩馥如果以平定黄巾军为借口,拖延或者拒绝调拨钱粮,那洛阳大战就要半途而废。

长公主和张温、赵岐等诸多大臣随即回书骠骑大将军,对他横加指责。整天和稀泥,恨不得把冀州抱在怀里当宝贝,你到底是大汉的骠骑大将军还是韩馥、袁绍的故吏?难道没有冀州,你就不能拯救大汉社稷了?崔烈说的更难听,你到底是豹子大将军还是病猫大将军?你的血性和彪悍是不是随着慕容风一起死了?

李弘于是再书一封,详细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和勤王讨董的诸多难处,恳请长公主和朝廷不要人为制造矛盾,拱手把拯救社稷的机会丢了。“早一年稳定社稷,就能早一年造福苍生。”如果长公主和朝廷担心安全,我可以派一支万人的大军保护长公主和朝廷,直到社稷稳定。

另外,他对长公主和朝廷没有惩罚庞德一事表示了异议。庞德擅自兵围龙泉,威逼长公主和朝廷,罪不容赦,怎能姑息养奸?如果北疆大将都这样骄纵枉法,将来怎么办?庞德是秩俸两千石的朝廷大员,李弘无权处置,所以李弘建议长公主免去庞德虎威中郎将一职,迁其为漠北都护府都护,把他发配到大漠戍守边塞去,趁机把安北将军鲜于辅调回朝廷。李弘说,自己常年在外征伐,朝廷需要一位大将坐镇执掌兵事,安北将军鲜于辅最为合适。如果长公主和朝廷东迁冀州,将由鲜于辅统领一万大军负责戍卫,以确保长公主和朝廷的安全。

李弘又给庞德写了一份书信,到了大漠后,要尽力安抚和稳定大漠胡族诸部,抓紧时间重建三万风云铁骑。过几年我们就要攻打关中。董卓如果挟持天子逃到西疆,我们只有动用铁骑才能击败他。铁骑是拱卫北疆之根本,千万不可懈怠。现在阴山以北有你和燕无畏、姜舞、铁钺,阴山以南有赵云、杨明、卫峻、雷子、孙风、甘翔等诸将,只要有你们在,我北疆无忧,大汉社稷无忧。

陈琳冒着严寒,日夜兼程赶到晋阳。

袁绍态度的突然转变,让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袁绍和韩馥矛盾激化,已经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皇统危机刚刚度过,袁绍和刘岱等州郡大吏就把矛头对准了冀州牧韩馥。难道这后面隐藏着一个什么更大的诡计?

大臣们沉默不语,东迁之议随即作罢。马日磾和袁滂等大臣也不敢再说什么东迁冀州的话了。冀州的事越来越复杂,让人心惊肉跳。这种情况下如果把朝廷迁到冀州,十有要再次陷入一个更大的权力争夺的漩涡。弱不禁风的朝廷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袁绍在奏章中信誓旦旦,说了一大堆忠诚长公主和朝廷的话,但这一年来的事实清楚地告诉大臣们,袁绍的这番话不足信。袁绍的目的很简单,他要推倒韩馥,独霸冀州的军政大权。然后再拿冀州威胁朝廷和北疆。现在看来,重建皇统只是袁绍夺取冀州军政大权的开始,朝廷、刘虞和韩馥都成了牺牲品,都被袁绍利用了。

皇统之争看上去是朝廷和冀州对权柄的争夺。但实际上,背后却是袁绍和韩馥对冀州的争夺。袁绍显然已经感觉到了朝廷、韩馥对他权势和生存的威胁,所以他假借重建皇统之名,把韩馥推到了长公主和朝廷的对立面,然后再突然倒戈一击,帮助长公主和朝廷对付韩馥,从而攫取冀州军政大权。

张温摇摇头,遗憾地说道:“朝廷如果迁到冀州,很快就会代替讨董联盟,成为袁绍控制天下的工具。我不明白,袁绍既然口口声声说要讨董,要振兴社稷,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这不是反其道而行之,让天下越来越乱吗?难道当今天下就袁绍能振兴社稷?他如果把这份才智用到挽救社稷上,董卓何愁不死?社稷何愁不兴?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袁绍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不相信大将军对大汉的忠诚,二是勤王成功后担心天子追究罪责。所以他总是想独揽权柄,执意要重建皇统。”卢植叹道,“今日之祸,其实还是来源于当初太傅袁隗大人的失策。”

当初太傅袁隗大人筹谋讨董时,我们都有份参与,大家应该还记得,当时袁大人并没有提到弘农王,没有提到承制诏书,更没有提到重建皇统。虽然凭借那份三公檄文举兵讨董有点勉强,但我们认为有长公主和先帝的遗诏,骠骑大将军应该毫不犹豫地南下勤王。然而,后来的事情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先是出现了承制诏书,然后弘农王被杀,这些事并不在我们最初的筹划之中,显然,袁大人改变了讨董之策。

他为什么要改变讨董之策,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份承制诏书的出现和弘农王的死去,却直接导致了皇统之争。是拥护当今天子还是重建皇统?对袁绍和讨董联盟来说,只有重建皇统,否则,他们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不但贻笑天下,将来也会被当今天子杀得干干净净。正是因为出现了皇统之争,骠骑大将军无所适从,只好放弃了南下,讨董大计随即彻底失败。

如果袁大人没有改变既定的讨董策略,袁绍没有得到那份承制诏书,大汉没有出现皇统之争,董卓也许早就败回西疆了。退一万步说,即使是现在,如果没有皇统之争,袁绍和部分州郡大吏也不会执意和尊奉当今天子的朝廷过不去,大家完全可以互相让一步,勤王兴国。

谁能想到,太傅袁隗大人一个小小的失策,却埋下了倾覆大汉的祸患。

卢植举起袁绍的奏章,痛苦地说道:“袁绍的这份奏章告诉我们一个残酷的事实,只要当今天子活着,韩馥、袁绍和部分州郡大吏就是我们的敌人,战火就不会停息,社稷就要饱受摧残。我们要抛弃前段时间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韩馥、袁绍和部分州郡大吏会放弃皇统之争,尊奉当今天子。不会,他们绝不会放弃,我们想错了。”卢植心中极度悲恸,泪水突然浸湿了眼眶,“我们错了,我们只要把他们杀了,全部杀干净,否则,勤王不会成功,社稷也不可能振兴。我们真的错了。”

长公主睁大了双眼,呆呆地望着卢植,十分恐惧。张温等大臣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个个神情错愣,目瞪口呆。

“全部杀了?”赵岐白眉高耸,震骇不已,“子干,这要杀到什么时候?我们要讨董勤王,要平定黄巾军的叛乱,又要诛杀州郡叛逆,这要打到什么时候?这样打下去,社稷就是一片废墟了。”赵岐无力地哀叹道,“子干,你是不是估计错了?”

卢植摇摇头。“冀州刺史王芬迎立合肥王阴谋叛乱的事你们还记得吗?几年前就有人想造反,想篡汉自立,更不要说现在的乱世了。只要他们强大了,有了足够抗衡朝廷的实力,他们就可以重建皇统,打着拯救社稷的旗号,为所欲为。今天他们可以拥戴刘虞,可以诛杀大臣,可以说天子不是先帝所出,可以说董卓是叛逆是奸侫,明天他们就可以拥戴藩王,可以屠杀百官,可以说长公主也非先帝所出,可以说我们是叛逆,是祸乱大汉的奸侫.不要再幻想了,趁着他们实力不济的时候,立即把他们杀了,一个不留。”

大帐内一片死寂,卢植的话给他们的震撼太大了。

袁绍诛杀四位朝中大臣,已经是罪恶滔天了,但今天卢植却说要把韩馥、袁绍等讨董联盟的州郡大吏全部杀了,这让他们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不是振兴社稷,这是摧毁社稷啊。

“子干,没有其他办法吗?比如诛杀首恶……”蔡邕小声问道。

“没有,现在的形势摆在这里。我们除了北疆和幽州,没有可以信任的大臣和军队。但北疆和幽州的现状也摆在这里,我们虽然有忠诚的大臣,有勇猛的将士,但我们一穷二白,穷得连打仗都打不起。”卢植长叹道,“目前看来,无论是勤王,还是振兴社稷,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以北疆的实力,如果向西讨董,则需要钱粮支援,严重受制于东面的冀州等州郡。如果向东讨伐叛逆,不但受制于钱粮,还受到百万黄巾军和背后董卓的严重威胁。如果干脆放弃北疆,倾尽全力南下,又受到北疆上下的反对,将来如果南下不利,后方又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先壮大北疆。北疆强大了,才能横扫,一统江山。

北疆要想强大,必须要找到一个钱粮丰富的根基。北疆的东面是冀州,南面是京畿,西面是关中,据三者任何一地,都可中兴大汉。但现在关中为董卓所占,他有十几万大军,又占据关隘之险,短期内根本打不下来。即使打下来了,将来还深受西疆叛乱之苦,所以关中放弃。河北冀州之地乃光武皇帝中兴大汉之根基,钱粮十分丰富,但这里现在被韩馥和袁绍所控制,北面有屡剿不平的黑山黄巾军,南面有蠢蠢欲动的青州黄巾军,未来几年内将战火纷飞。如果北疆强行攻占,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大军混战于河北大地,社稷可能彻底完了。这个险我们不能冒,所以冀州放弃。

最后只剩下京畿了。打下洛阳,占据弘农和河南尹两郡,我们可以把北疆和荆、豫两地联为一体。只要有了这两地的钱粮,尤其是紧邻京畿的南阳和颖川两郡的钱粮,我们就可以迅速壮大。一两年后,我们向东,可以联合幽州刘虞夹击韩馥和袁绍;向西,可以攻打关中,勤王讨董;向南,可以攻打袁术、孔伷。如此征伐数年后,社稷定能振兴。

卢植的话,遭到了马日磾、袁滂、陈纪的反驳。这样打下去,社稷早完了。如果韩馥、袁绍、袁术等人能真心尊奉当今天子,天子为什么不能赦免他们?毕竟,韩馥、袁绍等大臣也是为了讨董,为了大汉社稷嘛。

卢植说,现在说这话有什么意思?北疆不强大,朝廷不强大,说什么都没用。如果北疆倒了,袁绍雄踞天下,他要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你们怎么办?到先帝陵墓前自杀谢罪吗?只有北疆强大了,朝廷威临天下了,天子回京主政了,你这话才有作用。天子说不杀,他们才不会死,我们说有什么用?你对袁绍说,天子不会杀你的,他相信吗?

大臣们争论了一会,卢植的意见逐渐占据了上风。

赵岐说:“这样吧,请大将军立即回朝。此事必须要和大将军商议,我们说没用。”接着他指着神情兴奋的李玮说道,“仲渊,你给大将军写一份信,把我们的意思大致说一下,请他务必即刻回朝。”

李玮高兴地答应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袁绍的一份奏章,竟然彻底改变了朝廷中兴社稷之策。

“这个大帐内除了殿下,就我们十三个人……”赵岐指着张温、崔烈、马日磾、丁宫、陈纪、卢植、蔡邕、袁滂、李玮、余鹏、陈好、张范说道,“今日之议乃我大汉中兴之策,关系到社稷存亡,国祚兴衰,绝对不能泄漏。所以今后诸位大人的任何来往信件,都要先经监御史蔡邕大人和陈好大人验审。诸位大人可有意见?”

众臣一致表示赞同。

张温突然指着李玮、余鹏、陈好问道:“你们三个都是朱俊大人的弟子,和我们有很深的渊源,我想问你们一句话,因为下面要议的事,和你们有直接的关系。如果你们持否定意见,前面所议之事一概作废。”

李玮三人互相看看,心里已经约摸猜到张温的意思。

“长公主为什么到北疆,朝廷为什么要建在北疆,原因相信你们的大将军都很清楚,我不说了。你们是忠诚于天子还是忠诚于大将军,这个问题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问了。我只想问一句,大将军执掌权柄后,北疆强大,社稷稳定后,你们如何保证他不会成为大汉国的第二个王莽,第二个梁翼?如何保证他成为大汉国的第二个霍光?如何保证他不会重蹈董卓的覆辙?”

李玮、余鹏和陈好惊愣无语。张温要问的事和他们心里想的大相径庭。

“太傅大人已经走了,因为皇统的事,他不可能再执掌权柄。将来天子主政,太傅大人能保住性命就非常不错了。除了太傅大人,现在还有主政资格的,只有骠骑大将军。骠骑大将军乃大汉上卿,开府,仪同三公,行大将军事,晋阳侯,秩俸万石,位高权重,身份极为尊贵。虽然冀州牧韩馥和赵岐老大人也可以暂理国事,但两位大人都是秩俸两千石的大吏,和骠骑大将军比起来,官爵上有一定的差距。他们即使主政,也是暂时代理国事,暂掌权柄,这和骠骑大将军主政有本质上的区别。”

张温指指赵岐说道:“比如老大人看到大将军,要行下官之礼。让一个下官去号令上官,于礼于法都不合适。本来我们指望太傅大人和骠骑大将军互相制约,但现在不可能了,只能让骠骑大将军独掌权柄了。骠骑大将军独掌权柄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不知道,也无法去制约。所以,现在我们要议的是,如何制约骠骑大将军的权势,如何保证骠骑大将军能为稳定和振兴大汉建立功勋。”

张温看看众臣,神情严肃地说道:“太傅袁隗大人的错误我们不能再犯,和武人对抗的结果大家已经看到了,社稷倾覆在即。现在我们要拯救社稷,需要武人的力量,但我们怎样才能激发和制约武人的力量,使他们为拯救社稷而战,而不是为毁灭社稷而战呢?”

“你们三个有办法吗?”张温问道,“如果没有办法,这个朝廷立即解散,我们到晋阳学堂授学去,免得助纣为虐。”

当天深夜,冀州牧韩馥的急奏送到长公主府。

韩馥在奏章中说,正月中,王匡、张扬和刘勋的大军在河阳遭到董卓的袭击,两万大军全军覆没。我冀州赵浮、程涣的一万大军匆忙撤出温县赶到沁水河,于野王城一带阻击董卓大军。此时袁绍惊惶失措,不但不支援我冀州军队,反而带着大军退出怀城,屯兵于朝歌清水口,见死不救。袁绍这种卑劣行径,实在令人愤怒。此等重大军情,袁绍竟然一直隐瞒不报,可见其居心叵测,存心要让北疆军遭到重创。韩馥同时再次奏请长公主,请长公主和朝廷速速迁到冀州,以镇制袁绍,图谋兴国大业。

卢植看完奏章,大为气愤,“如此祸国,岂能不杀?”

丁宫苦笑,“也许,韩馥也是刚刚得知……”

“怎么可能?”卢植气道,“赵浮和程涣的大军就在沁水河一带,王匡、张扬、刘勋的大军全军覆没,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知道了,怎么会不急报韩馥?”

“袁绍身边肯定有韩馥的人。韩馥知道袁绍不但欺骗了他,还倒打一耙,密奏长公主,大概气疯了,于是才有了这道急奏。”卢植连连摇头,“太令人失望了,他们眼里除了权势和性命,哪里还有半丝报国之心?”

“快,以八百里快骑急书大将军,立即停止攻击洛阳。”

二月中,骠骑大将军李弘回到晋阳。

李玮的信让他惊喜万分。如果长公主、朝廷和自己的兴国之策是一样的,那大汉振兴真的是指日可待了。不过,让他感到难以接受的是,朝廷的想法远比自己的想法更加血腥,朝廷竟然要铲除所有叛逆。这个难度太大了,而且似乎有把大汉推进万丈深渊的可能。

打下洛阳后,袁术和孔伷如果不向朝廷上缴赋税,那他们就是叛逆,要剿杀。不能抚即杀,这是朝廷的一贯作风。不过,自己刚刚打下洛阳就和袁术、孔伷翻脸,是不是太过无情?但不打南阳和颖川,自已又如何保证北疆的生存?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节

赵岐和李玮出龙山三十里迎接骠骑大将军。

李弘远远下马,恭恭敬敬地对赵岐说道:“天气寒冷,怎敢劳老老人亲自来迎?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赵岐客气了一番。李玮站在一旁说道:“大人请上车,在大人进龙泉之前,老大人有话对你说。”

李弘笑笑,请赵岐先上车。他心里有数,太傅刘虞大人离开晋阳后,朝廷的权力需要重新分配,老大人要谈的,无非就是这个最棘手的问题。

赵岐待李弘坐好后,笑着说道:“近两百多年来,我大汉历经劫难,其中尤以王莽之祸,梁翼之祸,奸阉之祸和现在的董卓之祸对大汉社稷的摧残最为严重,大人知道发生这些劫难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吗?”

李弘稍加思索,恭敬地回道:“因为外戚、奸阉把持权柄,祸乱纲纪。”

“那外戚和奸阉为什么能攫取到国家权柄?”赵岐又问。

“因为内廷权重,皇权至上。”李弘立即回道。对这些事,李弘还是非常清楚的。自从被先帝拽进皇统之争后,他为了生存,几年来不断地向赵岐、李玮这些士人讨教,自己也持之不懈地学习,许多事情他已经知道来龙去脉。随着官爵和权势的逐渐增大,尤其是最近一段时期,李弘也在开始思考律法、国策中的利弊和振兴社稷之道了。

赵岐赞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内廷为什么权重?外廷为什么权轻?皇权为什么会凌驾于相权(相权,宰相之权。泛指朝廷的权力)之上?为什么皇权和相权不能互相制约?”

李弘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个问题,他想过,如果皇权和相权能够互相制约,能够象军权一样被层层分割和互相监督,外戚和奸阉或许很难窃取权柄。但事实上,本朝除了建国初期皇权和相权有过很短时间的制衡外,其他时间都是皇权凌驾于相权之上,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始皇帝统一六国后,废除了封土地建诸侯的制度,改为朝廷统治下的郡县制度,这时出现了一个困扰秦始皇和大臣们的巨大难题:皇室和朝廷应该是什么关系?皇室是朝廷,还是朝廷的一部分?若把皇室和朝廷分开,那这两者之间的权力又如何划分?

秦始皇和李斯等大臣们一致认为,皇室和朝廷应该分开。皇帝是国家唯一的最高的统治者,是国家的象征,而朝廷主掌国家的实际政权,负责一切实际的责任。朝廷的最高首领是丞相,其次是主掌军权的太尉(太尉有带兵权,没有调兵权),主掌监察大权的御史大夫,就是“三公”。皇权和相权便依此原则而划分。

本朝依秦制。在建国之初,也是皇权和相权分开,互相制约。

本朝皇帝有六尚,(尚是掌管的意思,相当于现在的秘书,尚书台相当于秘书处。)分别是尚衣、尚食、尚冠、尚席、尚浴与尚书。前五尚负责皇帝的衣服饮食起居,只有尚书是管文书的,算是皇帝真正的“秘书”。从这里可以看出,皇帝只有一个职权有限的尚书台。

本朝丞相府有十三曹,组织庞大,职权广泛。比如东曹,主二千石长吏北除,并包括军吏在内。秩俸二千石的官在当时已经包括九卿了,由此可见朝廷一切官吏任免升降,都要经过丞相。再比如奏曹,它负责管理朝廷的一切章奏。还有其他诸如户曹、词曹、法曹等等,各有主掌,几乎揽括了国家所有政务。从这十三曹的名称、职权就可以看出,国家政务主要由丞相和丞相府诸曹处理,而并不是由皇帝亲自处理。

皇权和相权分开,皇室和朝廷分开的一段时期,正是本朝最辉焊的一段时期。

到了孝武皇帝后,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孝武皇帝雄才大略,要建万世功业。他嫌丞相碍手碍脚,把丞相的权力抢去了。外廷的九卿大臣直接接受内廷指令,内廷随即权重,尚书台几乎代替了丞相府的所有职权。

皇帝既然把丞相的权力抢去了,当然也不会让丞相干涉皇室的事了,所以孝武皇帝驾崩前,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辅政。这样一来,外廷有丞相,内廷有大司马,皇室和朝廷时常发生冲突。这种冲突到了孝昭皇帝死后,达到了极致。

孝昭皇帝死后,立昌邑王为帝。昌邑王刘贺在即位的二十一天内做了一千一百二十一件不该做的荒唐事,于是被废,改立孝武皇帝时的废太子刘据之子刘询为帝。霍光当时召集九卿商议废黜天子重建皇统的事,说皇统继承是皇室私人的事,把丞相抛到了一边。

皇室之存在,是因为有皇帝,皇帝之存在,是因为有朝廷,所以皇统继承是朝廷的事,并非皇室私事。皇帝世袭,乃依据大汉律法,如果遇到皇帝没有子嗣或者其他变化的时候,皇统继承一事应该由朝廷公议,但霍光无视律法祖制,恣意妄为。

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辅政的名义掌领内廷的尚书台,他不让朝廷参与皇室事,却代表皇室过问朝廷事,如是则皇室超越在朝廷之上。本来尚书台的尚书只是皇帝的内廷秘书,而内廷诸职又隶属于御史中丞,现在御史中丞成了摆设,皇帝成了聋子,皇帝当然不愿意了。于是孝宣帝便恢复旧制,仍有御史中丞统领尚书,诸事由御史中丞呈御史大夫,再到丞相,内廷与外朝随即声气相通。如此则大司马大将军权柄渐轻。

孝宣皇帝亲政二十年,吏治清明,百姓安居,国家昌盛,有“中兴”之称。

孝宣皇帝驾崩后,霍氐一族也就立即灰飞烟灭了,但孝宣皇帝的改制也随即失败。皇权独大,相权没落,大司马大将军等外威依旧辅政,内廷依旧权重,外廷依旧权轻,于是积弊成灾,就有了王莽篡汉之祸。王莽便是由大司马大将军辅政,继而独揽权柄的。

光武皇帝中兴社稷后,吸取了前朝败亡的教训。他先把尚书台的权力加重了,自己独揽权柄。然后把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公”改为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一个“公”统领三个卿。三公只是名位崇高而已,实权则在尚书手中。换句话说,国家权柄都是皇帝一个人的,他把皇权和相权,皇室和朝廷分开的原则彻底抛弃了。

光武皇帝中兴了社稷,也埋下了倾覆社稷的种子。

“制度。”李弘突然意识到赵岐问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老大人的意思,是要仿效孝宣皇帝,恢复旧制,重建皇权和相权的制衡?”

赵岐惊喜地看着李弘,大声赞道:“大人真乃奇才。”李玮脸显敬佩之色,不禁脱口问道:“大人怎么想到的?”

李弘不好意思地笑笑,“难道你们忘记了,当初筹划建朝的时候,太傅刘虞大人、张温大人,还有老大人,其他诸位大人,都反复对我解释,为什么要用旧制三公为朝廷构架。其中一个理由,就是要削弱皇权,把皇权和相权分开,以控制外戚和宦官专权。”

赵岐高兴地连连点头。

几十年来,士人和奸阉为了争夺权柄,屡遭失败,究其原因,不是因为没有武力,而是因为皇权至上,皇权凌驾于相权之上,完全失去了制约。

太傅袁隗大人和一帮大臣们策划并发动了讨董,从表面上看,是为了争夺国家权柄,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要利用这个国家权柄,恢复旧制,重建皇权和相叙的平衡,从而铲除沉疴积弊,重振社稷。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要限制皇权,扩大相权。

袁隗大人为什么要给袁绍那份承制诏书?袁绍、韩馥和讨董联盟的大吏们为什么要执意重建皇统?我们几个老家伙想了很久,终于从这个问题上,想到了袁隗大人突然改变既定讨董之策的原因。因为当今天子已经十岁了,再过十年,天子行了冠礼之后,就要主政。用十年的时间重建旧制,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李弘问道,“难道恢复一个旧制,十年时间都不够?”

赵岐叹了一口气,“大人,你要知道,孝宣皇帝的改制失败了,否则,怎么会有后来的王莽篡国之祸?”

李弘迟疑了一下,问道:“孝宣皇帝的改制为什么失败了?”

赵岐摇摇头,捋须说道:“因为石渠阁之议。”

孝宣皇帝虽然尊崇儒学,但他采用的是儒法兼融,德主刑辅的治国之策,所以他力主恢复旧制。认为把皇权和相权分开,把皇室和朝廷分开,更有助于国家的繁荣昌盛。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力的增强,权力斗争的激烈,朝堂上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一部分大臣说要独尊儒术,以德治国,要修改一些治国之策。一部分则坚持采用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之策治国,拒绝修改既定国策。于是,朝堂上下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经学辨议。

孝宣皇帝为了统一儒家学说,于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在长安未央宫北的石渠阁,召集了二十余位当代各类经学的硕儒讲论“五经”异同。名士硕儒们论述了他们对经学的不同诠释,再经过长时间的辩论后,由孝宣帝决定采取一种最合适的解释,并把这种经学解释作为官学。

参加石渠阁经议的有学《礼》的通汉、戴圣,学《诗》的张生、薛广德、韦玄成,学《书》的周堪、林尊、欧阳长宾、张山拊,治《易》的梁丘临、施雠,治《公羊春秋》的严彭祖,治《榖梁春秋》的尹更始、刘向等。

经议由梁丘临提问,诸儒回答,太子太傅肖望之平奏其议,孝宣皇帝亲自裁决评判。石渠讲论的奏疏经过汇集,辑成《石渠议奏》一书,又名《石渠论》,共辑奏议一百五十五篇。经过这次会议,博士中《易》增立“梁丘”,《书》增立“大小夏侯”,《春秋》增立“榖梁”。本朝博士经说的分家,除《诗》学原有鲁、齐、韩三家外,其余均始于石渠阁经议。

孝宣皇帝重视《榖梁春秋》,因为它有利于加强宗法礼仪的控制力量,可以纠正《公羊春秋》学片面强调法治所引起的弊病,适应了当时“稽古礼文”的要求。所以石渠阁经议的结果,就是《礼》学和礼治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大戴和小戴《礼记》,就编成并盛行于这一时期。

石渠阁会议使孝宣皇帝的权威变成了经学的权威,经学的学术观点随即变成了国家的最高律法。于是“以德治国”成为制定国策的基础,“臣事君以忠”,皇权至上,相权就此被彻底剥夺。

孝宣皇帝时有“石渠阁之议”,孝章皇帝时有“白虎观之议”,这是本朝经学的盛事,李弘一清二楚。但他不知道这经学竟然决定着国策的制定,决定着国家的命运,决定着社稷的兴亡。

李弘躬身受教,轻声问道:“老大人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一是官学。自孝哀帝建平元年(公元前年),刘歆作《移让太常博士书》,要求立古文经学为官学之后,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开始争斗,至今已有近两百年。这两百年来的事实证明,今文经学是祸国之学,应该立即予以废除,官学改为古文经学。”

“二是国策。朝廷要立即以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为制定国策的基础,大量修改既定国策。”

“三是官制。皇权和相权必须分开,皇室和朝廷必须分开,否则,社稷振兴无望。”

赵岐看看神情凝重的李弘,郑重问道:“大将军能否承担起中兴社稷之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