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湖心小筑间,簌簌冷风掠过白纱,宛夫人眸中带泪,死死盯着左崇师弟抛到她脚边来的那一物——
那竟是一个精巧别致,以纯银与白玉一同镶嵌而成的小小拨浪鼓,那鼓身一角还刻着“绾绾”两个字。
宛夫人面白如纸,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裹在雪貂披风中的身子颤抖起来,双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一颗心都仿佛被刀子割得七零八落。
她终是颤巍巍地蹲下了身,将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拿起,一点点贴近胸口处,那样小心翼翼,又那样珍而重之,而左崇的声音也再度在她耳边响起:
“林绾师姐,你从前住的地方,用的东西,甚至是你小时候玩坏掉的弓弩,那些旧物师父都从没让人碰过,他一直在等你回到族中,给他,给族中的长老们,给奉氏先祖一個交代。”
是的,这个刻着“绾绾”二字,再精巧不过的拨浪鼓,正是宛夫人的师父,族长岐渊在她幼年时亲手为她所做。
她是师父一手带大的,从小就是同门之中最任性娇气的那一个,因为父母早逝,她就如同森林里无依无靠的山兽幼崽般,极度缺乏安全感,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故意闹脾气,有时候还会无缘无故地一个人躲起来,让谁也找不着,委实难哄得很。
可师父从未因为她的任性古怪,而嫌弃不喜她这个不懂事的小徒儿,他甚至还为她亲手做了这样一个精巧别致的拨浪鼓,在她因为思念父母,悄悄躲进衣柜中一个人默默掉眼泪时,摇着这拨浪鼓一边进来寻她,一边温声哄着道:
“绾绾你在哪?师父给你做了个好玩的小东西,你快出来瞧一瞧,屋外的结颜花也开了,师父带伱和扶瑛一同去采花,做上许多香甜的花蜜糖,可好?”
她现在都还记得,衣柜打开的那一瞬间,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师父就站在她面前,拿着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满眼心疼地望着她:
“好孩子,衣柜里面太黑了,一点也不好玩,师父领你去外头采花好不好?”
那一年结颜花盛开的春日,师父将幼小无助的她从黑暗中牵了出来,摇着那个拨浪鼓,带她去了有光的地方,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如今在这夜风呼啸的凛冬寒夜里,宛夫人跪在亭中,将小小的拨浪鼓视若珍宝地抱在怀里,几乎是泪如雨下,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一时间疼得都难以呼吸。
左崇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幽幽,又带着一丝冷笑:
“师姐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呢?师父在青黎大山中等了你那么多年,也派人找了你那么多年,他甚至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你若当真有心,就绝不会藏身在这云洲岛上,背弃师门与同族,做一个尸骨该被钉在溯月崖上的罪人!”
顿了顿,那张邪气俊逸的面孔又冷哼了一声,夜风中那双狭长的眼眸微微上挑,注视着宛夫人讥诮道:
“我瞧师姐同那钟离岛主很是恩爱,不像有什么苦衷与误会,可你明知钟离氏对我族做了些什么,你却依然委身于他,为了他将族中一对神弓圣物都拱手奉上,漂洋过海带到这云洲岛上来了,事到如今,不知你这位‘岛主夫人’还有何话可说?”wap.biqμgètν.net
“不,不是这样的……”
宛夫人满脸是泪,抱紧那拨浪鼓抬起头来,对上左崇那双邪气冰冷的眼眸,摇着头泣不成声地道:
“当年之事,并非你们所想的那样,我从未想过背叛师父,背叛族人,背叛奉氏先祖,一切的一切皆是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
“误会?”
左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唇边那抹讥讽的冷笑更甚,宛夫人肩头颤抖着,急得一张脸更加煞白了,她嘶哑着喉头道:
“净莲流火,是净莲流火,左崇师弟,你一定听说过净莲流火吧?”
净莲流火,至阳至纯,乃是藏剑山庄的无上秘宝,当年宛夫人之所以会携一对神弓忽然消失无踪,正是因为这净莲流火!
那挽月弓与溅星弓乃奉氏先祖锻造传下,以特殊材质所制,里面掺杂了至阴灵石,威力无匹。
数百年下来,一对神弓历经无数战事,肩负着护族使命,在一代代神女手中闪耀着至阴灵石的光辉,可这份光辉,却也终有耗损殆尽的一天——
那至阴灵石也同人一般,阳寿有时尽,数百年下来,它从血气方刚走到了垂垂暮年,终有一日那灵石之光也将彻底湮灭,就像人死去一般,而没了至阴灵石的加持,挽月与溅星这一对神弓也将沦为普通的弓弩,再也无法发挥出神箭术法的威力。
为了不让至阴灵石“死”掉,就必须将它重新淬炼一番,而这世间唯有一物可以做到,那便是藏剑山庄的净莲流火。
这法子也是宛夫人从前在青黎大山中听师父所说的,她谨记自己的神女使命,对她跟扶瑛手中的这一对神弓,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她心中也一直有个蠢蠢欲动的念头,就是带着这对神弓去往藏剑山庄,以净莲流火重新将那至阴灵石淬炼一番,让它“返老还童”,重新恢复旺盛的生命力。
可是净莲流火乃是藏剑山庄的珍贵秘宝,也是他们山庄中锻造出独门武器的关键原因所在,多年以来藏剑山庄不知用那净莲流火喂出了多少神兵利器,他们是绝不会让外人来染指的。
而事实上,江湖上也的确有许多人登门造访,却都一一失望而归,有些胆大包天的甚至敢擅闯藏剑山庄的禁地,想寻到那净莲流火的密门所在,却均被打得半死扔了出去。
总而言之,要想让藏剑山庄松口,从他们手中争取到一次净莲流火的淬炼机会,实是比登天还难。
族长岐渊不愿自己的小徒儿前去涉险,可那时的少女林绾正是最果敢张扬,对世间万事万物皆无所畏惧的年纪,她想要什么就一定得去办到,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不管有多难,又有多危险,她也绝不放弃。
就在她百般研究那藏剑山庄,满脑子都充斥着“净莲流火”四个字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却降临在了她身上——
她在山间的一方药泉处,意外地遇见了钟离羡,不,确切来说,是慕容羡,藏剑山庄的慕容一族。
一切开始得那样荒诞不经,不知是缘还是劫,他们最初的牵绊,竟是源于一声“淫贼”!
那时林绾正携两把神弓守在药泉外,只因她的好姐妹扶瑛被毒蛇咬伤了,正在那药泉中浸泡解毒,她便为她把风看守,不让人靠近,而扶瑛的那把溅星弓也自然被她拿在了手中,一并看管着。
那处药泉的位置很是偏僻,罕有人至,彼时天地寂寂,林绾正一心守在树下时,天上竟忽然掉下了一个男人。
准确来说,是从树上翻下来的一个“淫贼”!
这人正是年轻时的钟离羡,他离开云洲岛出来游历江湖,不知怎么就误打误撞地闯进了青黎大山中,还恰巧睡在了那处药泉旁的一棵大树上。
他本是在树上纳凉,惬意睡着后,却模模糊糊听到有动静声,还见到一道隐隐约约的身影泡在那药泉之中,虽然水雾缭绕,又相距遥遥,他什么也没瞧见,可他心头还是一惊,这才不慎从树上掉了下来。
这一掉,他便惹来了一场怒不可遏,誓不罢休的追杀。
“无耻淫贼,你竟敢躲在树上偷看我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