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关里关外(1)(1 / 2)

汉鼎 南海十四郎 13761 字 2019-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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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道,长。-//

这座古老的帝国都城,曾经的世界权力中枢,正在一步步的走向死亡。

被多次焚烧过的长安城,已经没有完整无损的建筑,无论是北城的宫城、皇城,还是南城的居民区,又或是东市、西市,都只剩下遍地的残废墟,即使偶尔有看起来还算完整的,那也是后来才修补起来的,上面重新修葺的痕迹清晰可见,就如同是癞子头上的伤疤,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碍眼。

曾经辉煌一时的大明宫,早已经看不见原来的规模,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麟德殿、含元殿、贞观殿、紫宸殿、宣政殿、玄武殿这些主要的大殿,已经彻底的倒在了废墟里面,昔日的庄严宏伟,荡然无存。只有在西南方的废墟里面,还有一些非常突兀的建筑,那就是后面修葺起来的几座宫殿,包括曾经专门用来祈雨的甘露殿。

现在驻守长安的傀儡朝廷皇帝李,只能偏安于甘露殿等几个稍微完好的宫殿里面,接受满朝文武的朝拜。在甘露殿旁边的永宁殿,就是朱玟落榻的地方。整个大明宫废墟残存的宫殿里面,朱玫及其家人,占据了大部分,李能够自由行走的,不过是甘露殿和含芳殿等小小区域而已。

当初,朱玫曾经以李的名义颁布诏令,雄心勃勃的宣告天下,要建立一个重新的朝廷,要将整个长安城恢复到原来的繁荣昌,还要将大明宫重新修缮完毕,并且扩建数倍,让大明宫看起来更加的雄伟,让天下百姓都知道,驻守长安的,才是名副其实的唐廷。

然而,数年的时间过去,繁昌盛地长安城,丝毫不见踪影,至于所谓的扩建大明宫,在朱玫颁布了诏令以后,根本没有人提起过。只有远在岭南的节度使廉知怀,不痛不痒的上表恭喜了几句,后来看到形势不对,于是连他也退缩了,这道诏令也就成了无数沉睡的诏令中的一道。

自从朱玫拥立李在长安称帝以来,这个不伦不类的朝廷,一直得不到绝大多数人地承认。在拥立当初,只有淮南节度使长史吕用之和岭南节度使廉知怀上表拥护,后来局势变化,这两人也不了踪影。至于鹰扬军、宣武军、河东军、凤翔军等,都是坚决反对的。

几年的时间过去,整个长安城内,剩下地民众不足五万人,长安朝廷能够统治的,也只有这五万人。他们能够号施令的,也只有长安城周围不到一百里地区域。而且,一直以来,这五万民众都在想方设法的逃亡,每天都有人想办法逃入南方的秦岭,躲避朝廷的管辖。

在长安城。各方聚集地军队。比民众还要多得多。例如朱玫地宁军。还有坊节度使东方逵地军队。现在鹰扬军陈兵关外。长安城地气氛显得更加地紧张。不断有增援地军队从北方赶来。驻扎在长安城东面地灞桥、山一带。他们不增援潼关和函谷关。却在灞桥、骊山附近安营扎寨。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防备谁。

除了朱玟和东方逵之外。没有哪个使愿意将赋税上缴长安地朝廷。就连近在咫尺地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也高举反对朱玫地旗帜。所以。长安朝廷地供应。只有朱玫和东方逵两人想办法。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地朱玫和东方逵。现在着实有些后悔了。

粮食本来就不足地关中。:紧依靠他们麾下地不到七个州地土地。怎么可能支撑傀儡朝廷地存在?而且。关中最肥沃地土地。其实大部分都掌握在凤翔节度使李昌符地手中。在长安城周围地地区。由于战乱频繁。民众根本不可能专心生产。朱玫和东方逵觉得自己地前途未卜。当然不可能在基础设施上投入资金。没有投入。当然就没有产出。这是最基本地道理。

当初李俨在长安地时候。日子固然难过。所有地供应都掌握在田令孜地手中。稍有不听话。就有可能受到粮食上地限制。普通地大臣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尤其是和田令孜关系不好地大臣。平常必须派遣家人到野外去采野菜充饥。但是。相对于现在地傀儡朝廷而言。似乎日子还算不错了。

对于现在地长安城。只能用地狱来形容。普通百姓既然无法专心地展生产。朱玫他们能够征集到地粮食。自然有限。粮食地供应自然是严重不足。还要先满足军队地需要。否则军队极有可能起来造反。朱玟对这一点还是非常清楚地。因此。即使粮食地供应再紧张。都必须先供应自己地军队。

这样一来。能够分给李朝廷地粮食。就非常有限了。李朝廷是僧多粥少。大臣们存在地唯一价值。可能就是讨论粮食地分配问题。作为皇帝地李。倒有些怀念自己作为襄王地日子了。起码。在那段时间。还不用为自己地未来担惊受怕。也不用忍冻挨饿。

非但李的日子难过,那些被朱玫抢来的文武大臣,更是难过。他们都是朱玟用来衬托李朝廷的门面的,对傀儡朝廷没有任何实际上的作用。现在大厦将倾,朱玟哪里还需要他们的存在?于是,在粮食分配的问题上,他们自然而然的就被排除在外了。

由于长安城内外的野菜,早就被蜂拥的民众采集光了,想要采到野菜,必须远距离奔赴南边的终南山,来回至少数天,路上还有可能遇到他人打劫。打劫野菜也因此成为长安城周围的一道残酷的风景,不少人仅仅因为一把野菜而丧命山岭之间,这中间的曲折辛苦,说来真是令人唏嘘。

在这些可怜的大臣里面,裴澈和萧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两个。

他俩都是当初朝廷的中流柱,神经中枢,拥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即使是在田令孜专权的时候,两人最少衣食无忧。不幸地是,因为逃命的速度太慢,在逃出宝鸡的时候,被朱玫给抓住了,送到长安来,随便给他们安排了两个官职,于是他俩就成了李的手下。不得不说,处境比之前和田令孜为难的时候更加悲惨。

现在的傀儡朝廷,李只是个摆设,实际权力都在朱玫的手中,而朱玟是通过郑昌图来实行他地命令的。长安朝廷根本没有什么政事,什么事情都是朱玫说了算,郑昌图也从来不主动和他们两个交往。长安朝廷甚至生了许多事,他俩根本都不知道。

傀儡朝廷内部的人,都知道他俩是摆设,是朱玫抓回来摆在伤疤上地花瓶,掩人耳目,可是在外人看来,两人却是和郑昌图平起平坐的,所以,他们也是傀儡朝廷的骨干之一

,他们和郑昌图一样地罪大恶极。要是兴元府的长安,绝对不会饶了他们两个。

罪大恶极的郑昌图,由于对朱玫死心塌地,在长安陷落的时候,还可以跟随朱玫退回去州、宁州,继续负隅顽抗,芶延残喘。

可是他俩却不愿意随行,相信朱玫也未必会要他俩随行,他们终究不是朱玫地心腹,到了州以后,有什么样的命运等待他们,只有天知道。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鹰扬军进入长安,接回兴元府的朝廷,他俩都必死无疑,而且还将以逆贼的身份,永远的钉在耻辱柱的上面,他们地家族,他们的后代,甚至是祖上地荣光,都要全部消失在屠刀之下。死也就罢了,可是将祖上的面子丢光,那却是要不得地,须知道,裴家和萧家都是名望大族,对于名声是最最看重的。

这天深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裴澈冒险前来密会萧。

两人在长安地:位,自然没有以前那样的显赫,郑昌图给他们俩安排的宿处,都是以前神策军的营房,因为其余的房屋,都在李克用进入长安的时候,基本焚毁干净了。傀儡朝廷的官员,根本找不到足够的房子居住。神策军的营房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两人以前从来没有住过这么简陋的房子,这时候也只好忍住。

只要朱玟不对他们俩下手,已经是很不错了。

两人见面,裴就开门见山的说道:“得圣,你对函谷关-潼关一线有什么看法?”

得圣是萧的字,他慢悠悠的说:“正明想听好话还是坏话?”

正明是裴澈的字,他急的说道:“我想话。”

萧伸长脖子,沉默片刻,轻轻的伸朝脖子上一抹,悠然自得的说道:“正明还是早做准备吧!”

裴澈着急的说道:“得圣,我就这样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么?”

萧斜眼看着他:“正明有什么好建议?”

裴澈心有不甘的说道:“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鹰扬军入关么?”

萧屑的说道:“你觉得呢?”

裴澈言不由衷的说道:“孙儒有三万人,朱玫也有四五万人,东方逵也有三四万人,他们加起来,有十几万人。我听别人说,鹰扬军的全部兵力,可能也在十万人左右。但是,鹰扬军需要使用兵力的地方很多,他们需要解决蔡州的淮西军,需要防备后背的宣武军,时刘鼎对淮南地区也有觊觎之心,他能够投入到长安方向的兵力,应该不多吧。”

“潼关-函谷关一线,乃是天险所在,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说法。昔日安禄山作乱,若不是监军逼迫哥舒翰出战,安禄山的三十万大军,也不能击破潼关天险啊!黄巢作乱的时候,若是神策军稍微有些战斗力,黄贼也短短不能入关。我估计宁军和淮西军,还是有些战斗力的。”

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慢慢的说道:“听说朱夫人她们都回去州了,你白天还去送行了?”

裴澈晦涩的说道:“是的。是他拉我去的。”

萧沉默不语。

裴澈也无言。

这个“他”正是郑昌图,长安朝廷的核心,朱玫的心腹。

朱玫将自己的家属全部送走,固然是以防不测,但是抗击刘鼎的信心,却也在这样地行动中表露无遗。若是朱玫真的有信心将鹰扬军阻挡在潼关以东,何必要将自己的家属送回去州?说老实话,朱玟治下的地区,都是极其荒凉的,他又不擅长内政,州城其实和破烂的长安差不多,呆在长安比呆在州好多了。

萧自言自语的说道:“呵呵,都走了啊!走了好啊!”

裴澈沉默良久,幽暗地目光不断的闪动,最后心有不甘的说道:“如果我们可以让他退位,负荆请罪,再让他退回去宁,上表请罪,我们是否可以逃过一劫?”

萧看着裴澈,依然是慢悠悠地说道:“你觉得呢?”

裴澈犹豫片刻,缓缓的说道:“不妨一试。”

萧微微一笑,沉默不语。

裴澈忽然觉得自己很幼稚。

萧的目光,正是提:不要存在任何地侥幸心理。

朱玫拥立李自立为帝,那是多大的罪名,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是要诛九族的,所有的人都要受到牵连,这是铁地法则。要是退位能够保存,朝廷的颜面何在?在这个混乱的时节,朝廷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杀人立威,就像当初杀了黄巢家属一样,李俨有可能放过他们么?

恐怕李俨宁愿饶恕秦宗权,也不会饶恕朱玫和李!只要朝廷不肯饶恕朱玫和李,他们长安的这一大群人,都必死无疑。孔纬、杜让能他们要借机会上位,必然要将他们这些人全部清除,这个原因不能摆到明面,只好通过大义凛然的罪名来实行了。

面对今日地结局,萧、裴澈等人都是异常的无奈。这条道路不是他们选地,只是阴差阳错之下,他们才不得不在朱玫的淫威下屈服,供奉于长安地李朝廷。这些年来,他们简直是度日如年,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晚上也不能入睡,生怕一觉醒来,脑袋已经不在了。

他们一方面希望兴元府地朝廷回来,驱逐朱玫,一方面又对此充满了惶恐和不安。他们跟随李俨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对李俨的脾气还是比较了解的,他一直被田令孜和杨复恭操纵着,心理憋了一肚子的火,只要有机会,他是要大肆泄的。这个原因且不说,只是为了朝廷的面子着想,他们也必须死。

说老实话,他们的确怕死,他们毕竟是经过大富大贵的人,曾经有过非常值得回忆的日子。他们对以前的日子还是很怀念的,曾经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了向往,没想到老来却落得如此的下场。这样的打击,的确是他们所不能承受的。

可是他们更加不服气,不服气老天爷命运的不公。如果不是乱世,他们就会落得如此下场。如果不是朝廷软弱无能,他们也不会被俘虏。凭什么更罪大恶极的郑昌图,都有可能活下来,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却要无奈的接受被斩的命运呢?

裴澈愤愤的说:“得圣,我心啊。”

萧漠的说道:“然则如何?”

裴澈冲口而出:“我要投奔刘鼎。”

萧皱皱眉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裴澈原本也有些恐惧,投奔鹰扬军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已经反复的转了好久了,却始终不敢流露出来,生怕给自己带来灭族之祸。但是话出口

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狠狠的说道:“横竖都是死,搏一搏了。”

萧皱皱眉头,没有说什么,却轻轻的拍拍手。

他的儿子萧祯悄悄的进来,低声说道:“父亲,有吩咐?”

萧说道:“外面可有动静?”

萧祯说道:“暂时没有。”

萧说道:“仔细着点。”

萧祯点头去了。

萧看着裴澈,严肃的说:“正明,你这话让外人听到,立刻就是尸分离的局面。”

裴澈有点激的说道:“死就死,反正都活不了了,只有豁出去,说不定还能有所转机。”

萧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晦涩的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是,难啊!”

裴澈立刻听出了萧话里的松动,急忙说道:“得圣,你也有同样的心思?”

萧动声色的说道:“只怕这城内,个人里面,至少有七个有如此的心思。”

裴澈兴奋地说道:“那……我……”

萧急忙说道:“正明,不可激动。这城内都是他的人,你只要稍微露出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屠马上就下来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的家人,你的下人们着想。此事必须从长计议啊!”

裴澈说道:“我实在是迫不及待了。我跟你说,只要跟那个姓郑的呆在一起,我感觉是生不如死,刚才送行的时候,我还在想,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一头撞死在甘露殿前面算了。”

萧皱眉说道:“正明,你不可莽撞啊!”

裴澈说道:“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肯定会立刻脱身而去,只要潜入终南山,他又奈得我何?”

萧的目光阴沉下来,缓缓的说道:“正明,就算你出得了这长安城,你又有何依靠?”

裴澈说道:“我会立刻寻道前往洛阳。”

萧冷地说道:“焉知对方会接受你?”

裴澈微微一愣,下意识的说道:“不接受?”

萧阴沉的说道:“你不要看到窦浣、刘崇龟、刘崇鲁等人在那边玩得欢,就以为刘鼎会什么样地人都接纳。其实,刘鼎要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对他有用的。你看兴元府那边闲置地官员也不少,多少人都想在鹰扬军那里某一个官职,如何?除了极少数的人,其余的人还不是继续呆在了兴元府忍冻受饿?”

裴澈犹豫着说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说道:“你我想要走这条道路,必须有自身的价值所在,有一技之长,就如同徐云虔的断案,窦浣的能统大局,刘崇龟、刘崇鲁地出色内政,让刘鼎觉得我俩能够为他夺取天下霸业贡献力量。若非如此,就算投上门去,只怕也是闭门羹的局面。若是他将我们转送给兴元府,只怕立刻就是死了。”

裴澈说道:“我们和刘鼎并无仇隙,他何必如此?”

萧冷地说道:“黄巢灭亡之日,你我在何地任职?”

裴澈浑身一凛,似乎清醒了一些,却依然显得很不甘心的说道:“是也运也,那也怪不得我们啊!他不能将仇恨都怪罪到我们地头上吧?再说了,若是遇到明主,咱们的能力,未必会比窦浣差啊!他留下我俩为他效力,岂不是更好?”

萧峻地说道:“正明,你这是一厢情愿。试问,他凭什么饶恕我们?凭什么相信我们?凭什么给我们高官厚禄?凭什么向兴元府开脱我们的罪行?”

裴澈愣了愣,迟疑着说道:“咱们一心投奔他,难道他也不相信?”

萧摇摇头,缓缓的说道:“我俩从没和刘鼎接触,他如何相信?”

裴澈疑惑的说道:“得圣,你勿妄自菲薄。你我二人,治政能力难道还不如窦浣、徐云虔等人?别的我不敢说,要是给我一个州,我一定能够将其治理得整整有条,绝不在刘崇龟、刘崇鲁之下。”

萧摇摇头,缓缓的说道:“天下能人辈出,比我们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

裴澈咬咬牙,狠狠的说道:“那……咱们献出长安城!”

萧还是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