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有李梅亭这样的老师在,学堂的学童们平日间也学不到什么有用的知识。就他们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还是前任私塾先生打下的底子,这一点,孙家人也不是不是知道。可孙家的话事人也是急了眼,反正只要李梅亭的任期只有一年,满一年,帮孙家弄出几个秀才举人就万事大吉,到时候再备一份厚礼礼送李先生离开就是了。
先生不作为,学生们肚子里都是一包草,可这个月考的难度却丝毫没有降低。
一声令下,学童们面色凝重地摊开卷子,咬着笔杆子苦苦思索。
李梅亭也只到自己学生大多是什么货色,好在他的心思全放在孙岳和些许几个孙家直系子弟身上,对其他人倒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孙岳身边,低头一看。这个孙家二房的嫡系子弟运笔如飞,已经将破题、承题、起讲三个部分写妥,正准备写入手部分。
孙岳不愧是孙家才子,这三个部分字虽然不多,统共也不过百余字。可端的是辞藻华丽,各个部分之间上下衔接得丝丝入扣,读起来是赏心悦目。
李梅亭心怀大畅,孙岳这个弟子的水准已经大大过普通秀才的水准,如果不出意外,今年的童子试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再读两年书,将文字磨得更加妥帖,即便去考举人,也有七分把握。
他这次来山东本没什么打算,主要是脱不过人情,又静极思动,想到邹平来散散心。没想到就遇到了孙岳这个少年才子,不禁起了点拨提携之心。如果能在自己手下出个举子,甚至进士,将来见了官场上的同事们,面上也有光彩。
只看了这一百多字,李梅亭就点了点头,心道:接下去也不用再看了。
他抬起头朝考场里扫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见众人都是一脸苦相。便微微摇头,科举一途竞争激烈,能够中举,甚至进士及第的,可谓万中无一。不但需要坚忍不拔的心志和倾家荡产的财务支持,还需要有一定的天分。其中,天分这种东西最为重要。你没那个天分,强要去走这条道路,最终的结果只怕是碌碌无为,反将人生弄得一团糟糕。
在李先生看来,在座这三四十个学童真正有读书天分,家中又有能力供养的,也不过区区数人。其余学童,终其一生,也不过考个秀才就到头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识点字,早些在家族里找个事做来得正经。----这也是李梅亭平时对这些学童不怎么上心的原故。
在他看来,孙岳自不用说。孙桂若好好调教,或许有中举的可能,只不过,不知道要过多少年。至于孙浩,也可以培养下,让他中个秀才,将来也好承袭爵位。
想到这里,李梅亭将目光落到孙浩身上。只看了一眼,却不觉一怔。
只见那孙浩,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看着那摇曳的灯光得意地傻笑。
“搞什么名堂,大白天还掌灯?”李梅亭知道这个学童素来玩劣,是府中有名的呆霸王。他现在大白天点灯,简直就是胡闹嘛。
听到这一声大喝,孙浩也不害怕,笑道:“先生,我最近眼睛出来点毛病,看什么都像是蒙了一层雾,没办法,只能点灯。”
听到这话,考场里的学童们都低声地笑了起来。
李梅亭不疑有他,吃了一惊,走过去看了看他的眼睛。孙浩慌忙翻起白眼。
“你眼睛出毛病了,这可耽搁不得。等下考完,我给你开张方子,平日间吃点蛇胆、松子,看有没有效果。马上就要县试了,千万马虎不得。”
“是,多谢先生。”孙浩笑嘻嘻地回答。
“这是什么?”李先生大概也嗅到了人奶的怪味,拿起孙浩面前那一叠稿子反复地看着。
孙淡正在考虑写什么文章,见李梅亭拿起孙浩的稿子,心叫一声糟糕。
可就在这个时候,考场中突然传来一声长笑:“妥了!”
出这一声长笑的正是孙岳,他猛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毛笔往笔架一上搁,也不说话,只看了孙淡一眼,就起身潇洒地朝教室外走去。
“这么快就做完了。”孙淡一楞,考场里也小声地喧哗起来。
这小子实在太狂妄了,看到孙岳的背影,孙淡内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有才有财也风度翩翩,可不知怎么的,孙淡就是看他不顺眼。
李梅亭见孙岳交卷,面上全是喜悦,放掉孙浩,忙走到孙岳的方位上,一屁股坐下去,拿起卷子就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样的机会,孙浩如何肯放过。他事先已经从稿子中挑出自己所需要的章节,见李梅亭正专注地看着孙岳的卷子,慌忙提起稿子就着油灯不住烘烤。
一股焦糊味在考场里弥漫。
孙淡按耐下刚才的不快,开始思索该如何做题。他脑子里倒是有好几篇范文,不过都是古人名篇幅。尤其是明朝王鳌所著的那篇,更是优美动人。孙淡没想到,八股文也能写得如此雄浑酣畅。看来,明朝的八股文刚兴起不久,学者作文时,自由挥的部分很多,也注重辞藻和文采。不想清朝的范文,准一个样板文章,寡淡无味。
恩,这么说来,抄一篇清朝的范文上去也是一个好办法。清朝的八股文讲究格式,只要格式对了就能拿高分,至于水准高低倒不怎么重要。
微一思索,孙淡就找到一篇合适的文章。
这篇范文是乾隆五年的进士黄洪宪所写的,通篇都是大白话,毫无特色。其中如“即知修身为先务,而格致诚正之功,其可以或后哉!”这样句子比比皆是,换任何一个读过一年书的学童都能看懂。可仔细一琢磨,却现其中根本就没说什么。
但即便如此,换任何一个学者也挑不出黄进士文章的毛病。这个样子的文章就算是换王阳明先生来吹毛求疵,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
摆头无语,孙淡不禁叹息:国学到了清朝算是被应试教育彻底甭坏掉了。
因为急着快些回家,孙淡也顾不得想太多,忙提笔来破题:“惟天下无身外之治,则知天下无身外之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