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知府因为陈记,险些被老妻剥皮抽筋的一念之差,显金自然不知。
显金和恒五娘一连十日都忙碌在看货、付钱、收购的路上。
酱肘子漆七齐带着绩溪作坊那十五个新人将库房全都搬空,放置暂时不需要的沙田稻草和纸胶。
显金带上恒五娘,亲去龙川溪上的甄家码头,真正意义上的“拜码头”“打招呼“。
恒五娘捻起裙角,轻巧地跨过倒在地上的一根散发着水腥气与泥污味的腐木。
显金看污泥蹭到了恒五娘鹅黄色的缎面绣鞋上,蹙了蹙眉,“...码头上鱼龙混杂,如今清理河道,四处都是污泥腐木,听话,先上车吧?”
恒五娘从袖中摸了条丝绸绢帕出来,弯腰轻手轻脚地把鞋面擦干净,一抬眸,露出两只水汪汪又极简凝的杏眼,“...别人去得,我也去得,若是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小姑娘,要好处、要宽让、要理直气壮的弱化...那别人便更看轻你。”
既然决定了要争,就不能再用“姑娘”的身份自己给自己示弱了。
恒五娘口吻淡淡的,书卷气十足。
一双杏眼真漂亮。
显金笑了笑,伸手扶住恒五娘的胳膊,耐心地等待小姑娘擦鞋面。
混码头的,常常是左青龙右白虎,额上还贴着一只花豹图,就怕你看不出来他混的是社会。
码头上,一群这样混社会的汉子乌压压地铺开,忙得头顶冒烟地要么登高挂帆,要么卷起裤腿下河修船板,难得见两漂亮姑娘来,汉子们全都停下手上的活儿,直勾勾地盯着瞅。
恒五娘吞咽下唾沫,脚下有些软,不自觉地朝显金后背靠了靠——他们卖纸的,素日几乎都与读书人打交道,甭管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人面上总是道貌岸然、人五人六的,她实在没见过这么明晃晃的目光。
显金高声道,“请你们家三少东家出来。”
有混不吝的汉子歪着嘴哈哈笑,“你是哪家的姑娘?素日找上我们家三少的女人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难得有两个约着一起来找...”
汉子话还没落地,就听鞭子“咻”的一声从天而降,蘸着龙川溪刚破冰的冻水,重重地打在这汉子的背上。
“滚你娘的!放尊重点!这他娘的是城里的贺掌柜!”
甄三少气势汹汹地把皮鞭往腰间一收,转头朝显金便换了副和蔼可亲的嘴脸,“贺东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他爹可说了,甄家能如愿拿下龙川溪上下游的通航票,全靠熊知府给陈记撑的台子,也全靠他一拳头打在白家的脸上!
不然,他一个纨绔,怎么可能越过他二哥来码头掌舵嘛!
都是贺掌柜带得好!
都是他那刀刻丝山海经宣纸买得好!
人生啊!
际遇很重要呀!
甄三少沾沾自喜,虽然他不太想管事,但是看到以前在二哥面前点头哈腰、在他面前鼻子朝天的船把子,如今听他号令、对他言出必随...就很爽!
比喝酒还爽!
比赌钱还爽!
比一掷千金买东西还爽!
男人嘛,最好的那啥药,不就是权利吗?
甄三少一向饮水思源,朝显金客客气气地又福了个身,顺带捎了眼显金身后的锦绣女子,笑得熟稔,“贺掌柜带着自家妹子逛码头呢?”
甄三少比陈敷还像纨绔,一副纨绔相再加一对笑眼,让人非常相信这丫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恒五娘强撑着站在显金身后,心头默念:一切臭男人都是纸老虎,一切臭男人都是纸老虎!
显金笑着与之拱手作揖,“是恒记的大姑娘...有生意和您谈。”
甄三少受宠若惊,“我把我爹叫出来?”
显金摇摇头,“一事不劳二主,一向和您做生意,就不劳烦老爷子了。”
甄三少把这句话看作显金对他的认可,兴奋地搓搓手,意气风发着将显金与恒五娘带进一叶连船桨都包了金边的小船上,又是上糕点又是斟茶。
显金三两下将来意道明,“...一则呢,是陈记近日进了许多青檀树皮和草垛,或许会占用几条龙川溪的支流滩涂晾晒,若是方便,还请三少命船队轻打桨,莫要将树皮与长草卷进水里。”
这都是小事。
甄三少自然连声称是。
“二则嘛,这一批纸做出来,很大可能要走水路运往应天府,若是可以,陈记和恒记想与甄家签下契书,我们只寻甄家做漕运,对等的,甄家的船也只运我们两家的纸,这个条件,您看妥还是不妥?”
凡事要走一步看三步,卷子做出来简单,怎么运到应天府?
几万刀的纸,一定是走水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