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走吧(2 / 2)

虞子佩脑袋里的警铃颤动起来,一闪一闪地亮着红灯,并且给了他两秒钟的犹豫,回答说:“不了,我回家。”

“聪明,其实我也懒得见他们,可是不行。”

他拿出一副对待同龄人的态度把虞子佩送到门口,伸手帮我开门。

“下星期见。”

——要相信直觉,虞子佩的直觉告诉她,得和秦无忌保持距离。

秦无忌有个有名的父亲,算个“名二代”,但是他有个坏名声,喜欢女人是许多艺术家的坏名声。这个坏名声证明他们是性情中人,证明他们情感炽烈,热爱美好的事物并且真挚忘我。虞子佩相信他们中间大多数人对这个名声并不反感,像莫仁这样的作家还努力保持这个坏名声呢。

不是道德禁忌,别跟一个喜欢拜伦的人提什么道德禁忌,对于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他们有自己的准则。虞子佩的问题是她已经说过我要远离风月情事,也就该远离那些情种,特别是那些还满不错的情种。

一个半月以后,虞子佩如期完成剧本,起名叫「曼谷的天空」,曼谷既是地名,也是那个爱上女老师的中学生。剧本交给秦无忌的时候,他很高兴,说很少有编剧提前完稿。除了这个,他没提什么意见,说等香港人看了再说。

写作是一件内耗的工作,让人身心疲惫,而放松身心的办法有人是喝酒作乐,而虞子佩是散步。她每天散步,在散步不起作用的时候就。她认为身体放松的时候大脑才能很好地运转,当然,有个限制——的时候只能用身体,不能用心,写剧本需要冷静。

那阵子,她和一个叫安农的男孩有过一段交往。

安农沉默寡言,有种处乱不惊的冷静,是虞子佩偏好的类型。这种人她一眼就能从人堆里拣出来。在一个酒吧不知为什么的莫名聚会里他们没说上两句话,但还是在离开前互相留了电话。两个星期以后虞子佩打电话给他,他们一起出去吃了饭,饭后去了一家桌球厅,他手把手教了虞子佩两个小时的桌球。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论长短,都会形成一种特定的方式,就像是计算机的默认值,一启动就是这个模式,大家都省事。她和安农的默认值是——不谈论感情,不介入对方生活,由她打电话定约会,不一起过夜。

这种默认值使她在决定不和男人来往的时候,没有把安农算在其中。

剧本快写完的时候有一次虞子佩打电话给安农约他见面,他犹豫了一下,问我什么时候。

傍晚时分,他如约来到虞子佩的小屋,迟到了四十分钟。他没解释,虞子佩也没问,他们像往常一样。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她打开台灯,知道自己又可以安静地写上一阵子,心满意足地靠在床边看他穿衣服。

他背对着虞子佩,忽然说:“刚才迟到了,下午我在做婚前检查。”

“你说什么?”虞子佩的脑袋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去了,被他这句话拉了回来。

“我明天结婚。”

就算虞子佩一贯见多识广,镇静如常,也还是愣了一下。

他转过身看着虞子佩,表情依然平淡,但虞子佩看得出他对他的话产生的效果很满意。

虞子佩知道她该说点什么:“你们看了那个他们说很恶心的成人教育片吗?下午?”

“没看,要不然还得晚。正好有一拨人看完出来,我们就假装已经看过了,盖了个章。”

“好运气。”虞子佩把衣服扣好,“那么,明天你是去登记?”

“上午登记,晚上请客。”

“那你有很多事要办吧,准备衣服,还得作头发?”虞子佩说着,发觉说的都是关于结婚最蠢的想法,只得作罢。

“我不知道……反正肯定得干点什么。”

他在床边坐下,开始吻虞子佩,深情的样子,久久不肯放开,让虞子佩感到吃惊和害怕。虞子佩想他这样是有意的,他故意这样做,所以虞子佩其实用不着说什么,为耽误他而道歉就更可笑了。

“打电话给我,什么也不会改变。”临走的时候他说。

那天晚上,虞子佩只写了几行字就停了手,因为不对头。她一直在想安农的事,想知道他到底出于何种理由要丢下他的新娘跑到自己这儿来。为了给自己留下一个深刻印象?不愿意拒绝自己?他的婚姻是非他所愿的?虞子佩对他的私事一无所知,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不是出于爱,他们之间的一切与爱差着大圣的一个筋斗云呢。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是为了向他自己证明他是不可改变的,为自己的生活制造一点戏剧性;要不他就是天性冷漠,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神圣,值得倾注心血的东西。那就可怕了,虞子佩喜欢冷静的人,但极端讨厌冷漠的人。

“什么也不会改变,还是改变了,他不是我要的人,我要的是冷静面孔下燃烧的炽热灵魂。当然,是我太苛刻了,我并不了解他,他只是一个伙伴,应该说还是个不错的伙伴呢。算了吧,这个精挑细选的男友一样让我分神,与其关心他,还不如关心我的剧本呢。”虞子佩想着,但是多少有点心神不宁。

她伸手想拨掉电话的时候电话响了,是阿希,她有个好消息报告虞子佩,是关于她的金星的。

“你的金星与土星呈60度角,在星宫图里,这个分相最以表示艺术方面的卓越技巧,土星为金星唯美的审美观带来更坚毅固执的诠释,而你星座的主星就是土星,所以它们十分和谐,并无冲突……”

“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剧本肯定没问题!”虞子佩马上把安农忘到脑后去了。

星期三下午,虞子佩在秦无忌的办公室见到了刚下飞机的香港监制。他和秦无忌年纪相仿,保养得红光满面,一副商人派头,据说是香港最有钱的导演之一。

“剧本还不错,基本上可以说很好。”

看,虞子佩心想,自己早就知道,别忘了金星和土星的交角。

“只有一些小的地方需要修改,比如说曼谷的父母离婚这条线是不是太多了一点?曼谷的女同桌倒很有意思,可以多点笔墨,再浪漫一点,我这儿刚好有个很好的人选可以演。这些我们可以再细谈谈。”

好说,小菜一碟。

“这次真是多谢虞先生了!”因为要考虑普通话发音,香港人说话显得慢条丝理,“你们叫‘虞老师’?”

“人家写有我什么事儿。”

“多亏秦老师的指导。”虞子佩认真地表示。

“是。”香港人点头。

“拿我开心?”

对面的秦无忌居然红了脸,虞子佩觉得自己可真有点喜欢他了。

晚上香港人在他下榻的国富饭店请客,秦无忌悠闲自得地靠在高背椅子里,还是那件皱皱巴巴,洗掉了色的外套,和周围环境形成鲜明对比。虞子佩不说话,只是吃,吃掉了一份北极贝,一份多春鱼,一份天妇罗,还要了一碗乌冬面。在这家店里,这些东西贵得出奇,虞子佩基本上是照着吃大户的心理吃的。

秦无忌的特色是心情好的时候对人亲切无比,体贴入微,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冷嘲热讽爱搭不理。那天赶上秦无忌心情特别好,把那香港人糊弄得马上就想和他歃血为盟、义结金兰,直吃到晚上十点半一顿饭才算告终。

“我送你回去。”

饭后虞子佩跟着他走到停车场,没推辞就坐进了车里,他发动他那辆半旧的长城越野上了三环路。

“行了,搞妥了。”

“多谢。”

“谢我?”

虞子佩朝他笑笑,他也就没说什么,算是接受了。

“他们的意见不算什么意见。”

“对,两天就改好。”

“你刚才跟他说两个星期。”

“我当然要这么说,要不然他们会觉得钱花得不值。”

“一个比一个精。”他居然语带责备,“现在我可以说说我的意见了。”

他停顿了一下,很严肃,虞子佩等着他开口。

“太简单。比原来他们的那个故事当然强,但是还是简单,我说的不是情节,而是整个氛围,没有周围环境给他的压抑感,没有社会氛围,没有意在言外的伸展感,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它们的意味应该在有限中无限延伸。”

虞子佩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得对,所以她没吱声。

“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

他忽然侧头看了看虞子佩,怀疑地问道:“或者我们有代沟?你是故意这么写的?”

“不能说故意,但是我的确觉得这只是个简单的青春故事,肯定成不了泰国版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所以不必……我该怎么说?”

“还是代沟。”他断然地说。

虞子佩嘴角有了笑意,他们各有各的优势,他的优势是年长,自己的优势是年轻。

“你看了《花园》吗?”他说的是他两年前曾经很招人议论的小说。

“没有。”

“嗯,那我就没法问你喜欢不喜欢了。”

“对。”

虞子佩可不急于恭维他。

“其实,我只看过你一部小说……”

“别说了,肯定是那个最差的东西,广为人知。”

“对。很久以前看的,是你那个外国文学研究生借给我的。”

“噢。”

虞子佩抿着嘴忍着笑,秦无忌侧过头看看虞子佩。

“你以前不这样。”

“什么样?”

“伶牙俐齿。我记得那时候你不大爱说话,善于低头。”

“不是,我一直这样。”

秦无忌又看了虞子佩一眼,她认为那眼神不同寻常,但她懒的去想。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表演过思想脱衣秀,完全不知道。

车一直开到虞子佩的楼下。

“就按你自己的主意改吧。”虞子佩下车的时候他说。

“不是按我的意思,是按香港人的意思。”

“说得对,我把这事忘了,算我没说。”

“哪里,受益非浅。”

“伶牙俐齿。”

“再见。”

“再见。”

我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不大说话,善于低头,一种是心不在焉,一种是陷入了爱情。这两种情况还都没有发生。

过了一个星期秦无忌打电话来。

“喂,剧本改得怎么样了?”

“在改。”

“不是说两天就改好嘛?”

“看看能不能增加点社会氛围。”

“讽刺我?”

“没有,认真的。”

“明天晚上有个酒会,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合作伙伴办的,你有空来吗?”

虞子佩沉吟了一下,公司的酒会,那么说是公事。

“来吧,可以拿一套新书看看,都是刚翻译过来的新书。”

“好。在哪?

“六点到公司来吧,我们一起去。

电话再响,是丰丰范打来打听一个同学的电话,虞子佩心想该问问她酒会的事。

“明天的酒会你去吗?

“酒会?

“秦无忌打电话说是你们公司的什么合作伙伴。

“啊,知道了,酒会没我的事儿,他叫你去你就去吧。那个女人,在追秦无忌呢!孟钰菲。”

“什么?”

“那女的叫孟钰菲,天天往公司跑,是个国外回来的什么女博士,要和公司合拍一个电视片,还要合出一套书,什么都想插一腿。”

“原来如此。”

“不过没戏,小孙的表姐说小孙在和秦总好着呢!”

“哦。”

“孙黎,你不认识?”

“噢,知道了。”孙黎是秦无忌的秘书,虞子佩见过几次,是个比她还小的女孩。

“小孙的表姐是个长舌妇,最爱传小话。”

丰丰范提供的信息已经太多了,比虞子佩想要知道的还多。

秦无忌的朋友,女的,孟钰菲,矮个子,精力充沛,年轻的时候应该不难看,据说前夫是个著名的作曲。秦无忌把虞子佩介绍给她的时候,她显得非常热情,但是虞子佩知道她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第一眼打量她就认定了虞子佩的无足轻重,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片子,她的热情是对着秦无忌的。

虞子佩不知道秦无忌为什么要带她来这儿,这是为一套新出版的翻译图书举办的推广酒会,公司里并没有别的人来。虞子佩谁也不认识,秦无忌谁都认识,他不厌其烦把虞子佩介绍给这个人,那个人,两个小时里始终不离她左右,虞子佩还真搞不懂他是怎么回事了。

“吃点东西吧。”

“你吃吧,我不太想吃。”虞子佩对那些乱七八糟的自助毫无胃口。

“不好意思。”他说。

“怎么了?”

“我知道会很闷,所以才叫你来的,因为我必须得来。”

“以后别这样了,有好事再叫我行吗?”

“行。”

他端了吃的放在我面前,盘子里每样点心一点点,都是女人爱吃的东西。

“吃不下别的,吃点这个吧。”

叉子,刀子,餐巾纸放在盘子旁边。

“到底是情场老手,也真是难得。”

虞子佩这么想着不由轻轻笑了,没有女人在被男人照顾得如此周到时会不微笑。

“笑什么?

“没什么。

“你认识莫仁吗?”

虞子佩正吃盘子里的蛋挞,秦无忌忽然在边上问。虞子佩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蛋挞抬起头,隔个几张桌子,莫仁正朝这边张望呢,虞子佩的眼神跟他碰个正着,向他点了点头,他则一脸撞破奸情的坏笑。

“我早就发现了,你认识的人颇多。”秦无忌一直在注意她的表情。

“绝对谈不上‘颇’,他是这儿我唯一认识的人,除了——你。”

“喜欢他的书吗?”

他倒真把虞子佩问住了,说喜欢,不喜欢都不对头。

“嗯,这个,挺好。”

“你们是一拨的。”

他居然有点嫉妒,恐怕是嫉妒虞子佩和莫仁一样年轻。<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