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奔腾,如离弦的利箭,呼啸而来。马蹄急促的起落,与骤雨一般的鼓点互相呼应。骑士们伏在马背上,用盾牌遮住面门和胸腹,右手扬起战刀,用刀背狂抽战马,逼迫着战马使出最后一份力气。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出阵,就意味着战死。骑兵冲击步卒的防守阵地的确有优势,可是有优势也不等于没有伤亡,从刚才第一波冲突的效果来看,蜀军的阵地严密,在冲散那些辎重车之前,很难有破阵的希望。
最后总会胜利的,可是在此之前,所有出阵的骑士都会死在阵前,用他的鲜血和骨肉冲撞敌人的阵地,直到阵地裂开一条缝隙。
对于那些冲在最前面的骑士来说更是如此,他们只能用自己和胯下坐骑的身躯硬挡蜀军的弓弩,为身后的同伴争取一点冲锋的时间。一百多步的距离,至少会有二三十骑倒在蜀军的弓弩之下。人可以用盾牌遮挡,战马却没有披甲,只能依仗着身躯的庞大,多挨几枝箭,多撑一段时间。
他们的意义就在于这短暂的时间,而这些短暂的时间积累起来,就足以改变战局的走向。
骑兵对步卒,小阵一敌三,就是说用骑兵冲锋步卒的防守阵势,一个骑卒可以面对三个步卒,伤亡比例也非常相近。现在这里有两千精骑,而蜀汉军只有两千多残卒,大家都清楚,如果没有援军到来,邓芝和这两千残卒必败无疑,胜利终将属于司马师。
可是对于那些在胜利之前,要用血肉之躯来消耗蜀军战斗力的骑士来说,他们的意义就在于在死之前能换取多少时间,能杀死多少敌人。
生还,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的。不管他们的求生欲望多么强烈,他们也清楚自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没有了生路,魏军骑士剩下的只有杀意,他们纵马奔驰,小心的艹控着战马,希望在战马倒下时能及时的逃出去,不被战马压住,不被身后的同伴撞倒,尽可能的接近敌人多一点。如果能杀死一两个敌人,那至少也能拉个垫背的。
蜀汉军的步卒们同样如此。他们比魏军骑士更加绝望,面对骑兵的冲锋,他们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敌人的战刀,敌人的弓弩,敌人战马的冲撞,不管哪一样,都能置他们于死地。可是他们也没有退路,不仅是因为他们跑不过战马,更是因为邓芝正在让民伕们在他们背后挖坑。这道坑,将来是阻挡魏军骑兵的壕沟,现在却是阻止他们逃跑的死亡线。
退无可退,不管是勇敢或是怯懦,所有人都只能拿起武器,舍命搏杀。
“射!”邓芝一声厉喝,连弩车再次开始咆哮。
“长矛手准备——”
躲在辎重车后的长矛手屏住了呼吸,将手中的长矛尾部插在泥土里,由后排的同伴紧紧的踩住,自己紧紧的握着矛柄,调整着矛头的方向。长矛阵是对付骑兵的最佳利器,战马被长矛刺中胸腹,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可是长矛刺入战马身躯时受到的冲撞力也非常惊人,仅靠双手是握不住的,必须把矛尾插在泥土里。尽管如此,绷断的长矛还是会伤人,非常危险。
密集的箭雨射在魏军冲锋的矢形阵形上,每前进十步,矢形阵就会被消去一层,冲在最前面的两三个骑士就会支撑不住,随着战马一起摔倒在地。蜀汉军的弓弩密集程度远远超过了魏军骑士的预料,十步宽的阵地上,射出的箭居然有三百名弓弩手相仿,所带来的伤害也让魏军骑士胆寒。
可是他们没有退路,他们只能屏住呼吸,狂抽战马,尽可能的让战马冲得再快一些,用身体为后面的同伴争取一点时间。
一百多步,对于奔腾的战马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蜀汉军的箭阵虽猛,却也来不及将这些骑士全部射杀在阵前。至少有六十名骑士催马冲进了蜀军的阵地。
“轰!轰!轰!”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辎重车开始摇晃,开始震颤,开始破碎,开始推移,推得车后的蜀军将士立卒不稳,连连后退。蜀军将士不甘示弱,他们从散架的辎重车后面冲了出来,举着长矛、战刀,迎向冲进阵中的魏军骑士。
用刀砍,用矛刺,上杀人,下斩马。五六个蜀军将士围着一匹战马刀矛齐下。马背上的骑士挥舞着战刀,居高临下,左劈右砍。一名蜀军刀盾手将盾牌架在肩上,硬扛骑士的劈砍,右手将环刀狠狠的刺进了骑士的小腹。骑士惨叫着,疯狂的踢打着,一刀砍在蜀军刀盾手的头顶,劈得铁盔火星直冒。刀盾手头晕眼花,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被一柄长矛刺死。
而骑士也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他们冲破了蜀军第一道阻击阵形,可是也失去了速度,被蜀军将士围着砍杀,被他们拖下马去,乱刀砍死。
骑士们聚在一起,拼命的踢打战马,甚至不惜在用刀砍马臀,逼着战马向前冲锋,将蜀军的阵势搅得更乱。
双方在这狭窄的河滩地上展开了血腥的厮杀。战刀、长矛此起彼伏,箭矢交驰,战马嘶鸣声,战士的喊杀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充斥着每一个人的耳朵。阵后的战士们一边用弓弩支持战友,一边大声吼叫,以鼓舞士气。而后阵的民伕们则瑟瑟的缩在一起,父母用衣袖挡着孩子的眼睛,堵住他们的耳朵,而孩子则极力躲入父母的怀抱,尽可能的离这个残酷的世界远一点。
一些强壮的民伕则在几个军卒的指挥下,用力挥动手中的农具,挖出一条条深沟,引入河水。这些深沟将是临时的护城河,为阻击魏军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