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舒城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书,心思却不在书上,眼神在丈夫和儿子之间来回逡巡。这半年时间大概是陆逊最安闲的半年,也是过得最平静的半年。攻克昆阳之后,魏军退守颍川,吴军也无力再进,只能撤回,陆逊奉命将大军交给诸葛恪和陆岚之后,自己就回到武昌休养。半年下来,他的身体状况大有好转,就连伤腿也渐渐的看不出来了。
每天教儿子陆抗读书习武,就是陆逊最开心的时候。
陆抗今年七岁,却已经展现出超过常人的聪慧和坚韧,几乎是陆逊的翻版。
看到这一切,陆舒城的心里荡漾着幸福的涟漪,虽然没有饮酒,却有些醺醺然的感觉。
“毕!”小陆抗轻喝一声,收起了剑式,严肃的向陆逊行了一礼。
陆逊还礼毕,摆了摆手。小陆抗脸上的严肃这才一扫而空,露出几分孩子特有的顽皮,歪着头,看着陆逊道:“阿爹,我的剑练得如何?”
“君子如剑,直道而行。”陆逊摸摸陆抗的头,从侍女手中接过布巾,擦去陆抗脸上的汗珠,又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忍常人不能忍,方能成就常人不能成就之事业。正如精钢百炼,乃可无坚不摧。”
陆逊说着,曲指一弹长剑,剑如龙吟。
“谢谢阿爹教诲,小子当铭记在心,时时牢记。”
陆逊正待再说两句,一抬头,下意识的躬身施礼:“不知大王驾临。请大王恕罪。”
孙舒城和陆抗转身一看。见孙权穿着一身常服站在中庭门口,身后只站着谷利一人。他们不敢怠慢,连忙起身。
“拜见大王。”
孙权笑了笑,缓步走到他们面前。低头看着孙舒城:“怎么。在家里也不肯叫一声叔叔?”
孙舒城低声道:“尊卑不可忘。哪怕是在家中,也当先尽君臣之礼,后尽叔侄之仪。请叔叔稍坐。我这就去准备一下。”
“不用太麻烦了。”孙权摆摆手,“烧点水就成,我自己带了酒食,与伯言对饮一番。”
孙舒城拉着陆抗走了。孙权看着陆抗那小小的背影,看得有些出神,直到他们消失在门外,他才转过头,对陆逊说道:“伯言,我这外甥将来是个将才,只是不知道届时是为谁征伐。”
陆逊眉头一挑:“大王,你这是……”
孙权抬起手,打断了陆逊的解释,在院里来回走了几步,又回到陆逊的面前,抬起头,平视着陆逊的目光:“伯言,你对我说句实话,你觉得大吴还能有多少年的国运?”
陆逊沉吟着,不知道如何解释。
孙权也不着急,自顾自的接着说道:“诸葛亮在关中奖励农耕,凉州入手之后,战马来源解决,他建立了万人规模的骑兵。你要知道,他不是没有足够的战马建立更多的骑兵,他是没有足够的人。诸葛亮练兵有方,短短几年,他麾下的步卒就能横扫陇右,焉知再过几年,他的骑兵不能纵横天下?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啊。”
陆逊不动声色的听着。
“诸葛亮很快就会攻击并州,可是李严却没有用武之地。为了和诸葛亮抗衡,我担心他会向我举起战刀。”孙权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伯言,我很担心,魏国还没有亡于诸葛亮之手,我们先亡于李严、魏霸之手。”
陆逊淡淡的说道:“大王,你多虑了。”
“伯言为何这么讲?”孙权倏地转过头,一双碧眼盯着陆逊,眨也不眨。
陆逊躬了躬身,不紧不慢的说道:“魏国虽然连败,可是实力尚在。诸葛亮新得陇右,就算有了战马,就算他长于练兵,若无三五年的积累,仓促出兵,也很难对魏国有压倒性的优势。两者相持不下时,善用奇者胜,而诸葛亮一生谨慎,用奇非其所长,他麾下最擅出奇的魏延又在凉州,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孙权的眼神微紧,微微颌首,同意陆逊的分析。他相信诸葛亮不会用魏延,不仅仅是因为魏延人在凉州,而是因为魏家在军中的实力太强了,父子三人,一个镇西大将军,一个镇南将军,一个荡寇将军,对任何一个上位者来说,这样的家族都是值得警惕的。换句话说,诸葛亮把魏延调去凉州,也许正是出于压制魏延的目的。
“诸葛亮要想打破僵局,只有寄希望于大王攻击青徐,牵制魏国兵力。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纵容李严、魏霸破坏联盟,必要的时候,他还会支援我军,增强我军的实力,以遏制李严的野心,加强联盟。且李严娴于军事,他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因此,他不会急于出兵。就算他不安于等候,魏霸也不会在准备好之前仓促出手。”
陆逊躬了躬身,语气平稳而不失恳切。
“大王,此乃危机,亦是良机。君子见机而作。如果能抓住这几年的时间,利用蜀国内部不和,励精图治,我们并不是没有自保的可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