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燃寻妻希望(2 / 2)

他刚开始还耐着性子哄我想跟我培养感情,可发现我实在没有诚意跟他搞好关系后,便失去了耐心。我爱哭,正看得起劲的《西游记》被广告打断了哭,吃饭的时候妈妈逼我吃青菜哭,不肯自己走路要妈妈抱哭,被蚊子咬了也哭。我一哭他就大吼大叫冲我发脾气,有一天晚上还把我关在门外十多分钟。为了我,妈妈经常跟他吵架。妈妈爱翻旧账,连着肖晓萌一起骂。

有一次从超市出来,我一定要妈妈抱着我,而且不许妈妈把手里的大包小包交给他,他很生气地把我扛到了他的肩上。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反抗,对他拳打脚踢,甩掉了鞋子,还揪掉了他一把头发。他狠狠地在我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我杀猪般的嚎叫引来了路人惊异的目光。妈妈把我抢过去,责怪他下手太重把我的屁股都打红了。两个人就此吵了起来。

他们越吵越凶,最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动起手来。妈长指甲抓破了他的脸,他一把揪住了妈头发。我扑上去,抱住他的腿狠狠地咬了下去。他一声惨叫,一脚把我踢出了好远。我倒地的瞬间,一辆摩托车撞了上来,幸亏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眼疾手快,一把将我从车轮下抢了出来。那个中年男人揪住他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两拳,周围的人也都纷纷围上去指责他,摩托车司机甚至执意要报警。从此,在两人发生争执的时候,妈控诉内容里又增加了“谋杀亲女”一项。

爷爷奶奶拿出所有的积蓄帮他买了一辆车子跑货运,他在家的日子便少了很多。他不在家里的时候,我开心、任性、淘气、无法无天。只要他进了家门,我就老实了,他在客厅我就躲到书房里,他去卧室我就到客厅,尽量减少跟他的正面接触。有时没有业务,他在家里休息,我宁愿跟着妈妈去店里上班,也不愿意跟他单独相处。

慢慢地我长大了。我慢慢地懂得了把妈妈、奶奶、外婆和邻居讲过的故事藏在心里并反复推敲咀嚼,慢慢地理解了背叛与抛弃的真正含义。如果说原来对他的拒绝只是单纯的情感上的疏远,九岁之后我开始真正地恨他。

妈妈已经把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了,她和他的关系开始融洽起来。她还企图充当我和他之间的友谊使者,我却始终无法原谅。我已经习惯了恨,习惯了疏远,习惯了只把他当成家里的一个摆设。

妈妈说他到底是你爸爸,你别老拿他当仇人,喊都不喊他一声。我说,书上说孩子的语言接受能力在一岁左右达到最高峰,那个称呼是时效性很强的,过了那个阶段,便再也学不会了。妈妈拿我也无可奈何。初二的时候,我青春期,他开始把我盯得很紧。好多次我下晚自习回家,都看到他的车子停在学校附近。我跟男同学去爬山去野炊去郊游去看电影都逃不过妈盘问,我知道,全是他暗中捣鬼的功劳。

念高中时去了省城,我才彻底摆脱了他的监视。直到念完大学参加工作,我很少回家。我常常打电话回去慰问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惟独不提起他。妈妈开始给我写信,跟我说她和他的故事,说他们当初是怎样地年轻任性,怎样地针锋相对,怎样地势不两立,后来又是怎样地和解。他和肖晓萌的分手并不是肖晓萌变了心,而是他开始厌倦漂泊的生活。他宁愿把自己归类于被抛弃的角色,宁愿人家误以为自己吃回头草是没有了退路,也不愿意人家看出他的悔意。他的倔强,和我如出一辙。

二十六岁,我有了男朋友,年底带回家去征求妈意见,发现他的头上有了白发。二十七岁我结婚。怀孕五个月的时候,老公的公司派他到德国进修,为期一年。老公问我,你生孩子的时候我不在身边不要紧吗?我说不要紧,我妈妈会来照顾我的。为了有更好的经济基础迎接我们的宝贝,我愿意忍受暂时的分离。

手续办好后,老公一夜之间突然改变了主意,将进修的机会让给了别人。我生气,追问原因,他说想看着孩子出世,看他长出第一颗牙,教他学走路,学说话,听他喊爸爸。我说以后有的是时间。他说不行,以后就晚了。这一年很重要。

我定定地瞅着老公的脸:“谁说的?”

是他。他喝了很多酒,还在电话里哭了。他说,那一年,葬送了他所有的天伦之乐。

倾刻间,我泪如雨下。拨通家里的电话时已经午夜十二点。他惊慌失措,连忙问出了什么事。我说:“那个娃娃呢?”

“娃娃?”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那个会说话,会叫爸爸的娃娃。”

“在我的柜子里,一直锁着。”他说,“可是,没有电池了,不会叫了。”

我的泪汹涌而出。

“过阵子我去换一粒电池,等你生了孩子,拿给他玩。”他又说。

“不是送给我的吗?又给谁啊?你一件礼物要做几次人情啊!”我哭喊起来。

他没再说话,但是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我听到了他流泪的声音。

在天边的故事

5岁时,她跟邻家小朋友玩,最顽皮的小强问:“彩彩,你是不是像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然你怎么没有爸爸妈妈?”她伸手推了小强一把说:“你还是天篷元帅猪八戒呢!”

她跑回家,问正在剥青豆的姥姥:“我是从哪儿来的?”姥姥扶了扶老花眼镜,瞅了她一眼,低头剥了两个青豆说:“你呀,是你姥爷在咱家花园里用铁锹挖出来的。晚上天黑,没人时,你姥爷想挖银子来着,结果一锹下去,就挖出你来了。”

她撇撇嘴:“净骗人。”那天晚上,她缠着姥爷问,姥爷指着电视画面上的布达拉宫说:“你爸你妈就在那儿,在那儿修公路呢!那儿的天哪,可蓝可蓝了,就像……就像大海……”她没见过大海,姥爷接着比喻:“就像……就像你姥姥花园里的兰草花一样蓝。”她噘起了嘴,兰草花一点都不好看。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她的爸爸妈妈在哪儿了。她跑出去,向伙伴们宣布:“我爸我妈在呢,那儿的天可蓝可蓝了,像我姥姥种的兰草花。”小伙伴们自然不知道哪儿是,但是觉得她真幸福,有那么远那么远的爸爸妈妈。

接下来的日子,有好些年,她很留意电视,电视里一出现的画面,她就会喊姥爷。姥爷搬了板凳,坐在电视前给她讲那仿佛在天边的故事。姥姥进来,看了,总会长长叹口气。

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收到妈来信,信里说的都是修路的事。妈妈说,等那条路修好了,她就可以去拉萨了。

10岁那年,她出去跟小伙伴说的事,有个女孩瞪着眼睛:“你姥姥姥爷骗你呢,你妈蹲大狱了。”她怔住:“你瞎说!我妈亲口告诉我的,他们在!”然后,她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12岁那年的冬天,她第一次跟姥姥一起,一路奔波到了那个叫依安的地方。她也不问姥姥这是去干什么,只是怯怯地拉着姥姥的手,沉默地跟在姥姥身后。

那里的围墙真高,门真小,那些警察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她跟着姥姥走进一道一道铁门,看到很多女人,穿着灰格子衣服,梳着一样的头发,其中一个向她和姥姥走来。那女人看到她,眼倏地亮了一下,又暗下去,蒙上了一层水雾。姥姥推了她一下,说:“叫阿姨。”她怯生生地说了声“阿姨好”,然后就坐在她们身边东张西望,耳朵里却听得清清楚楚。姥姥说:“彩彩上学了,当学习委员,学习上的事一点也不用心,跟你小时候一样,就是有点倔,不爱说话。”女人抹着眼睛,拉过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脸蛋。她有点不习惯,往后闪了闪。

依安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她跟姥姥回到家,把手脚都冻了,感冒发烧,听到姥爷埋怨姥姥:“说不让你带她去,你偏带,她还小……”她听不清姥姥在说什么,却想起高墙里那个女人忧郁的眼睛,想起左右邻居在她背后说的话:“彩彩越来越像她妈了。她妈若是不出那事,现在没准都是明星了……”

她越来越不爱说话,呆在屋子里看书或者发呆。姥爷依然会给她讲那个叫的地方,说她爸她妈如何如何,她便应承着姥爷,“拉萨多美呀,简直就像是天堂。”还说,“你看我爸我妈多没良心,也不说带咱们去那儿看看。姥爷,等我长大了,挣了钱,一定带你去,咱们去布达拉宫。”姥爷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花。

夏天来时,她13岁了。一天,姥姥收拾东西要出门,她知道是要去那个叫依安的地方,拉住姥姥的衣襟嚷着要去。姥姥问:“你去干嘛?”她说:“我去看那个阿姨,我知道,她特别喜欢我。”姥姥的眼睛湿了,叹口气,给她准备出门的衣服。

阿姨换了短袖,人显得很精神,拉着她的手问:“彩彩,喜欢阿姨吗?”她点点头。阿姨压低声音说:“能叫我一声妈妈吗?”姥姥低声说:“秀阳!”

她低了头,半晌,用蚊子叫似的声音叫了声“妈妈”。面前的女人又是笑又是哭,她抬起头看了看姥姥的脸,姥姥也是泪流满面。

回到家,姥姥问她:“为什么管阿姨叫妈妈?”她一边给自己养的小竹子换水,一边说:“她本来就是我妈妈。”

是的,她早就知道那是妈妈。姥爷收到的那些信都是从依安寄来的,那时她认字不多,姥爷教会了她查字典。她查过字典,认得那两个字是依安,跟没什么关系。后来,很多次,她放学回来,只言片语地听到姥姥和姥爷的对话。他们说于秀阳――也就是她的妈妈,在狱里情绪很不稳定,很想见她……

她在被窝里哭过很多次。她知道进了监狱的都是犯错误的坏人,但她恨不起来,那坏人是她的妈妈……<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