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忧俯,“皇上终究是要习惯的,毕竟这习惯将伴随着皇上一辈子。”
萧廉明颔,“当日你说过,若朕登基为帝,你便让朕许你一件事。”
“是!”赵无忧俯身作揖,“微臣斗胆,请皇上能应微臣一个请求。”
“朕这皇位都是你给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萧廉明定定的望着她。
赵无忧一声轻叹,“微臣不想要权不想要势,微臣只想要自由。不管微臣来日是失踪还是死了,都清皇上不必再追究。”
“你这是要走?”萧廉明顿了顿,“可这江山不能没有你!”
“江山不可一日无主,但未必需要丞相!”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萧廉明,“我大邺立朝多年,唯有一样弊端,那便是丞相过于位高权重。皇上,外臣摄权太重难免会影响到了皇权的至高无上,是以……若有机会,还望皇上能果断决绝。”
萧廉明蹙眉看着她,“你是说……”
赵无忧笑了笑,“皇上英明。”
“人人都说你赵无忧是个奸佞之臣,可朕怎么越瞧越不像呢?看样子很多东西,还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萧廉明无奈浅笑,“你不是奸臣,你是朕的良师益友。”
“微臣,谢皇上!”赵无忧俯身作揖。
“朕会好好考虑的。”萧廉明道,“不知丞相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叮嘱朕的吗?”
赵无忧想了想,眸色微沉道,“东厂没有找到尸体。”
一言落,如同一石惊起千层浪,也让萧廉明变了面色,“你是说他还有可能活着?或者现下正蛰伏在某个角落里等待着伺机报复?他会不会放弃了,所以四处逃离,或者并不像你所想的这般……”
“皇上觉得可能吗?”赵无忧淡淡的问。
摩耶是什么人,他们都心里清楚,摩耶的偏执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是日积月累的仇恨与执念。所以他如果没死,就一定会回来报复。就算是玉石俱焚,他也会拼个鱼死网破。
萧廉明苦笑,自然是不可能的,左不过是自欺欺人,想让自己放宽心,想给自己一个放宽心的理由罢了!可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也躲不过去。
“然则皇上也不必担心,微臣想了很久,这找到尸体和没找到尸体都有两种处置方法。微臣敢问一句,皇上可相信微臣?”赵无忧问。
萧廉明颔,“朕自然信你,无条件的相信你。”
“那皇上就最后相信微臣一次,把你所有的信任都拿出来。微臣这身家性命以及皇上来日是否还要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且看这一次吧!”赵无忧行了礼。
萧廉明抿唇看她,点了点头搀起赵无忧,“放心吧!”
二人对视了一眼,赵无忧便转身离去。
不远处,傅笙蹙眉站立,瞧着萧廉明看见了自己,便缓缓的走了过去。如今他是皇帝的随侍,按理说想要在皇帝身边近身伺候,就得阉割净身。
但如今新帝刚上位,所以谁也来不及关注这些事。不过若皇帝有心,许个名头也就罢了!
“怎么不高兴?”萧廉明带着傅笙进了偏殿。
“你跟赵无忧看上去说得很高兴。”傅笙道,“我没敢上来打扰,瞧着你们说话……”
“醋了?”萧廉明突然笑了,“真的吃醋了?”
“没有!”傅笙低头。
轻叹一声,拾起傅笙的手,萧廉明轻叹,“你也莫吃醋,赵无忧方才告诉我,萧容可能还活着,所以我们两个是在商议对策。你当知晓我与那人的恩怨,所以若不好好处置,恐怕有朝一日他会拿了我的项上人头。你当知晓,我这皇帝当得也是提心吊胆。”
傅笙骇然,“这么说,有危险?”
“就看赵无忧能怎么替我分忧了。”萧廉明显得有些无奈,“萧容一日不除,我这龙袍穿在身上,就跟针扎一般。笙儿,你我是一辈子的事情,所以别为这眼前之事而拘泥。赵无忧虽然是丞相,可终究皇权至上,你懂我的意思吗?”
傅笙自然也是聪慧之人,当下点了头,“懂。”
“别让我担心你。”萧廉明轻轻搂了他入怀,“这宫里会越来越热闹,人心却只会越来越冷。我希望不管生什么事,你都能给予我足够的信任。你当信我,除了你,我不欢喜他人。”
傅笙笑了笑,“你这人,惯会哄人的。”
“却也只是哄你一人,不好吗?”他低头笑问。
傅笙微微红了脸,“我来其实也是因为有事,那……傅太妃何时离开?”
“等到先帝丧礼结束,就会谴出京城,永远不得回京。”萧廉明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你可想见一见,须知若是现在不见,怕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思虑良久,傅笙摇头,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萧廉明,“把这个送给她,我并不想见她。”
萧廉明接过,“真的不见?不后悔吗?”
“不后悔!”傅笙斩钉截铁。
可是当信件送到傅玉颖手中,从信件里滑落的那一块玉,却让她红了眼眶落了泪。信封里只有一张白纸,没有只言片语。
“娘娘?”秋娴愣了愣。
傅玉颖笑着落泪,“是我自己的报应,昔年的不顾一切,如今的幡然醒悟也是悔之晚矣。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把原本最珍贵的,亲手送出去终是要不回来了。”
握着那枚玉佩,抬头便迎上了云兮的双眸。
有得有失,才算人生。
没有遗憾,就不算圆满。
皇帝出殡那一天,京城里到处都是哀哭声,说起来也是可笑,谁会真的在乎皇帝死活呢?皇帝是谁,皇帝长得什么模样,很多老百姓压根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皇帝底下有大奸臣小奸臣,皇帝是个修仙问道的,从不理朝政。
他们只知道,在皇帝在位期间,大邺险些沦丧在敌军的铁蹄之下,皇帝与诸位重臣坚壁不出,置百姓于水深火热而不顾。
这才是他们切实体会过的,皇帝的“恩赐”。
七十二人的抬棺仪仗出了正东门,浩浩荡荡的阵势,真是叫人叹为观止。皇帝生前尊享荣华,死后也富贵至极,才算是全了这一生的荣耀。
车轿连绵不断,文武百官悉数跟着,送皇帝出城。和尚、道士、尼姑都有,念经的念经,吹奏的吹奏,队伍绵延十几里。
百姓跪送不许抬头,直到这队伍出了京城。
站在皇陵前,赵无忧抬头看了一眼布满阴霾的天空,微微眯起了眼眸。皇帝下葬的仪式都是按照祖宗规矩来的,虽说这皇帝的位置是他谋来的,按理说不该尊享这般礼遇。但为了表现萧廉明的仁义,就必须善待先帝,以父礼相待。
这件事终将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等到老一辈故去,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少,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皇帝的入陵仪式足足弄了两三日才封了地宫,赵无忧是进过地宫的,她身为当朝丞相,亲自送了先帝进去,算是全了这份君臣之义。
进来的除了那些抬棺的,便没有旁人了,地宫的门是不许为外人倒也的。这些人都是很清楚的,所以安放了棺椁,便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赵无忧站在那儿,眸色微沉的望着那金丝楠木着金漆雕龙的华丽棺椁,一旁是皇后的位置。就算皇后当初是因为皇帝的不愿意救火而死,可皇后没有被废,也就意味着到了死的那一天,他们还是得合葬在一处。
“皇上,臣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您活着的时候当了一辈子的糊涂皇帝,临了还是有些糊涂,忘了皇后娘娘还在这儿等着您。不过皇后娘娘等了您那么久,黄泉路上您也不会太寂寞的。”赵无忧行了礼,“来生莫作帝王家,无悲无喜度此生。”
走在长长的甬道里,赵无忧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封闭地宫的那一刻,赵无忧只觉得有些悲凉,但脸上仍是没有过多的情绪浮动。该了结的,终于还是了结了,只不过不知道这鬼魅如今躲在哪里在偷窥呢?
那双眼睛,透着怨毒与憎恨,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
赵无忧僵直了身子,快环顾四周,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温故问。
赵无忧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心里有些不安,大概是昨夜不曾睡好的缘故。”
温故轻叹,“是累着了!”
“回去吧!”赵无忧缓步朝着马车而去。
温故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哪知这刚上了马车,腰间颓然一紧,便有那温暖的怀抱袭来。唇上温暖,心中更是温暖。唇齿相濡,那是他的味道,是他的气息。
席卷而来的是心安,腰间的手用力收紧,他将她扣在地板上,单手撑在她的脸侧。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他来得这般出人意料,让她着实没想到。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里,重逢……
她定定的望着他,胸口起伏得厉害。红了眼眶,乱了心肠,“你这死太监,回来做什么?继续睡你的觉,守着你的大漠不是更好吗?还来撩拨我做什么?真当以为我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他竟笑了,亦是笑得眼眶中水雾氤氲,“我若是再不回来,恐怕连白眼狼都得弄丢了。好不容易养了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这都还没喂熟呢,怎么舍得?”
赵无忧轻嗤一声,突然落下泪来,她别开视线避开了他。
他俯轻吻她流泪的眼睛,“我知你并不想让我回来,毕竟东厂的提督,当朝九千岁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金陵城,不该再回到这尔虞我诈的大邺里。昔年杀了不少人,总归是落了报应,有人会忌惮着想要我死。”
“既然都知道,还回来做什么?”她泣泪,“在外头等我不是更好吗?”
“可我是男人。”他轻叹,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躺在了地板上,“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男人。虽然记不得太多的过去,大概是睡了太久,记忆有些浑浑噩噩的凌乱,可我始终记得你那一袭嫁衣如火的样子。”
“合欢,我的合欢。你既嫁给了我,我自然得担起你的后半生,否则我与死人有什么差异?我知晓你的意思,所以此番进京我并未惊动他人。东厂那些人,沈言会处置妥当,不会走漏风声。”
她连连点头,竟有些贪婪他身上的气息,那温暖的温度,十指相扣的紧拥。
“小思睿的方位,我基本上已经确定,是以这才有脸来见你。两个人的生活,总不能让一个人担着。你知道劝诫沈言要与沐瑶荣辱与共,为何到了自己身上便这般固执呢?”穆百里拥着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你我也该荣辱与共,生死同命。”
她又哭又笑,这数月来的委屈与挣扎,都在此刻倾泻干净。
温故听得马车内隐隐有哭声,却也不敢吭声,能让她哭让她笑的也就只有他了。既然知道他回来了,想必他自然有办法躲开所有人的视线。
能见上一面,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未尝不是好事。
她已经憋了太久,等了太久,实在是需要泄。
温故轻叹一声,儿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不过父母的心愿,总是希望子女能幸福,至于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指责都放在一边吧!
幸福就好!
赵无忧觉得幸福,穆百里也觉得幸福,温故觉得女儿幸福自己也是幸福的。
可有人觉得不幸福,他们越来越幸福,他心中的毒瘤就越长越毒……
陌生的容脸,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怨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