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园出事了。
赵无忧回来的时候,面色白得吓人,小桑榆的尸体就在床榻上平躺着,再也没能起来高高兴兴的喊她一声大哥哥。
事情生得太突然,以至于赵无忧压根回不了神。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没有疯,却比疯了更可怕。十数年来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孩子丢了,魂儿也丢了,命也跟着去了半条。
她坐在床边上,握着小桑榆冰冷的手,一颗心也跟着冷到了极点。
只是上了一次朝,好不容易收拾了萧容,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孩子丢了,她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孩子,竟然丢了……
头一遭脑子不好使,什么都想不出来。爱情和亲情不一样,她对着穆百里尚且能保存理智,那是因为即便没了穆百里,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可是现在,穆百里不知身在何处,孩子也跟着没了,双重打击之下,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保持冷静。瞧着床榻上面如死灰的小桑榆,握着她冰冷僵硬的手,赵无忧想哭却不知该怎么才能哭出来。
“公子?”素兮上前,“温故已经去追了,你别着急。”
她也知道,让一个做母亲的别着急是句很愚蠢的话语,可除了这个,素兮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孩子是赵无忧的命,命根子啊!
“公子!”素兮握住赵无忧不断颤抖的手。
赵无忧回头看她,眸色略显迟滞,带着几分哭腔,却没有半滴眼泪,“桑榆……没了。”
素兮点点头,当下圈红了眼睛,“桑榆已经走了,可你还活着,咱们都还在。小姐不知被谁带走了,如今的当务之急不是伤心难过。失去的已经失去,咱们要做的是尽力挽回。公子,你那么聪明,好好想一想到底会是谁把孩子带走。”
“孩子……带走了?”赵无忧什么都想不出来,这个落魄的母亲,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一切的精神支柱,险些就要撑不下去了。
“公子!”素兮愁眉。
沈言从外头进来的时候,瞧着坐在床边愣的赵无忧,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兄长生死不明,如今只剩下这个孩子是所有人的希望,然则……
“兄长未归,一切有劳大嫂做主。”沈言低低的开口,“若你都撑不下去了,那兄长和思睿就真的没希望了。你当知晓,他们是你的希望,可你也是他们的希望所在。若你垮了,所有人都会跟着垮下去。”
赵无忧神色呆滞的坐在那里,一如当日穆百里出事的时候一样,不哭不笑。她本就不是个容易落泪的人,所有的心事都只会往心里头塞。
“希望?”赵无忧顿了顿,微微收了心神。
看着床榻上没了气息的小桑榆,素兮哽咽,“影卫进来的时候,桑榆已经不行了。颈骨断裂是何其痛楚,她那么小一个孩子,能忍着最后一口气把这桌布都给扯下来,可想而知在她的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人的意念是一种很可怕的存在,只要你相信,你就一定能做到。”
素兮握着赵无忧冰凉而颤抖,“公子,先把孩子找到,桑榆的身后事,卑职会亲自料理。公子,醒醒吧!若是没有你,小思睿怕是真的会回不来了。”
“思睿。”赵无忧定了定神。
当初为何取名为思睿呢?就是希望这孩子长大之后能三思而后行,不管为人还是处事,都能聪慧睿智。思睿、思睿!
穆思睿!
赵无忧徐徐站起身来,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她转身往外走,脚下有些飘忽,身子有些颤颤巍巍的。她无力的扶着墙,亦步亦趋的往外走。
素兮和沈言在后头远远的跟着,谁都没敢吭声,也没敢拦着。
该出去找的都出去了,因为这孩子本来就是个秘密的存在,也没敢大张旗鼓的,怕被丞相府知晓,惹出更大的祸事。
赵无忧去了地宫,去了穆百里父母的灵前。
她跪地行了礼,抬头的时候脸上惨白如纸,额头磕得微红,“公婆在上,不孝儿媳赵无忧叩。若二位在天有灵,护不住儿子便护住自己的孙女吧!赵无忧不求其他,惟愿母命换子命,保得思睿周全归来。即便天不容她,我当逆天而行。”
“无忧在此起誓,谁敢伤我女儿,我当要谁十倍百倍的偿还。不管是谁,我将不惜一切。请公婆在此做个见证,庇佑思睿平安。”
穆百里若是身死,她还能生死相随,可若是孩子没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走出地宫的时候,赵无忧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光亮在视线里逐渐缩小,然后彻底的消失不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听到了素兮和沈言的疾呼。
她不想躺下,可实在是有些扛不住。
赵无忧是气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才会晕倒,好在并无大碍。
温故无地自容的坐在床边,狠狠扇了自己几耳光,“都怪我没用,我疏忽大意了,以为在蝶园里安安静静的守了大半年一点事儿都没有,便忘了危险的所在。”
“爹!”赵无忧摁住他的手,瞧着他脸上的手指印,眸光微沉,“不怪你,我谁都不怪。”
温故落泪,“我一定把思睿找回来。”
赵无忧坐起身来,面色仍是白的厉害,不过精神上却已经恢复了不少。她坐在那里,眸色微沉,“不必找了。”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让所有人仲怔当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故骇然。
素兮也不懂,“公子,你病糊涂了?”
赵无忧眸光深邃,“无声无息的带走孩子,肯定不是为了杀她。那样一个无害的孩子,什么都做不了,那人带走思睿必定是有所求。求什么呢?你们不妨自己想想。”
温故微微僵直了身子,“两个孩子躺在一处,为何只带走一个?”
“他们要的就是我的孩子。”赵无忧冷笑两声,“我的孩子用来威胁我,不是最好的刀子吗?蝶园外头防守重重,就算是你们想进来,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有那么容易吗?”
素兮摇头,“恐怕有些困难。”
“武功在你们之上,并且能知晓我有个孩子的能有几个?”赵无忧眸光狠戾。
“萧容!”温故切齿。
除了鬼宫出来的二师兄摩耶,温故着实想不出还有谁,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把孩子带走。这拧断脖子的手法,像极了行伍之人。
能符合这么多要求的,还真当只有摄政王萧容。
素兮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这个该死的东西!杀人偿命,卑职这就去把小姐带回来!”
“你去哪儿带?”赵无忧问。
素兮顿了顿,听得沈言道,“刑部和锦衣亲军都去了摄政王府,但是摄政王萧容提前离开了京城。所有人扑了个空,却现城外的摄政王大军不知何时开始拔营离开。萧容领兵出逃,怎么追?若是逼得急了,那就是谋反作乱,会危及小思睿的性命安全。”
一个个将拳头握得生紧,然后将视线落在了赵无忧身上。
“萧容要的,是我身上的蝴蝶蛊。”赵无忧下了床榻,“不必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的。萧容身上的伤,经不起折腾,他需要蝴蝶蛊来帮他恢复。”
“这混账!”温故面色铁青。
“密切注意摄政王大军的去向,若有必要,我会亲自请奏皇上追剿。”赵无忧眸色沉沉,“大邺境内已经没有萧容的容身之处,所以他若要撤军应该会往关外去。出了大邺境内,他不管投向哪个国,都有足够的时间暂避然后东山再起。”
沈言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
语罢,沈言疾步出门。
素兮陪着赵无忧,“公子?”
“我没什么事了。”赵无忧勉强扯了唇,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又挺过来了,谢谢你。”
却让素兮红了眼眶,不敢直视这张故作坚强的容脸。敛眸,素兮深吸一口气,音色有些哽咽,“公子真的要亲自领兵吗?这萧容大概就是想把公子往关外引,若是咱们中了计……”
“孩子在他手上,就算是阴谋又如何?我还是孩子的母亲。”赵无忧绷紧了身子,“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闯定了。”
素兮点点头,“卑职誓死保护公子。”
赵无忧不语,心头念着那年幼的女儿,暗自淌血,无人可知。
这一夜注定是个混乱的一夜,皇帝去了莲华宫,毕竟如今傅玉颖膝下有一子,这才是他的皇太子。皇帝对这儿子欢喜得不得了,是故直接升了傅玉颖为玉嫔。太子的母亲,不能位份太低,所以等着孩子长大一些,就不止玉嫔这个位份了。
傅玉颖扭头望着身边酣睡的帝王,打心底觉得厌恶,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想结果了这个男人。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不然会惹下滔天大祸,这莲华宫的每个人都会因此而丧命。
攥紧了拳头,傅玉颖无法沉眠。
她想着,他是不是就站在门外?看着她陪帝王就寝,他会是什么滋味呢?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渴望他能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副身子,已经太脏太脏。
厌恶帝王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厌恶她自己呢?
外头隐约有些吵闹声,惊得皇帝也跟着醒转,当下坐起身来,“吵什么?”
小德子紧跟着躬身进门,当下伏跪在地,“启奏皇上,坤宁宫走水了。”
傅玉颖愣了愣,“那皇后呢?”
“皇后娘娘还在寝宫里没出来呢!”小德子不敢抬头。
傅玉颖当下取了外衣给皇帝披上,皇帝缓步朝着外头走去。见状,傅玉颖也紧跟着穿好外衣,随即赶了出去。
这坤宁宫的大火还真当来得厉害,风一吹这火苗就呼呼的往上窜。那寝殿更是烧得厉害,不时传出惊呼声。里头还能听见少许哭声,这皇后还困在寝宫里头没出来。
锦衣卫就在皇帝身后站着,可皇帝丝毫没有要救人的意思。
瞧着这熊熊烈火,让皇帝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件宫女行刺之事,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皇后的阳奉阴违,甚至于跟萧容联手,想借着太子之名掌控朝政。
“都放下!”皇帝瞧了一眼拎着水桶的奴才们。
见皇帝开了口,小德子慌忙示意所有人照做。
“皇上?”傅玉颖愣住。
没看到这烈火熊熊吗?若是这样烧下去,这皇后必死无疑,趁着现在还能救人,赶紧让锦衣卫进去还成。再过一会,寝宫就真当要成火海了。
皇帝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明妃,因为宫女一案被皇后胡乱的牵连,最后死于非命。他想着明妃那张娇艳的容脸,想着她带给自己的快乐,还没来得及制止,就被皇后杀了。
那是他当时最宠爱的女子,身为帝王连最宠爱的妃嫔都护不住。
他想着,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真的病倒了或者……这皇后估计得折腾一番,到时候连太子都未必能保得住。这个善妒的女人,实在是太可恨了。
身为帝王,得护着自己最后的血脉。
皇帝不吭声,所有人不敢救火。
眼见着这坤宁宫的大火已经无法遏制,那哭喊声越来越凄厉。火海里有人影浮动,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坤宁宫在熊熊燃烧,最后垮塌。
那一声垮塌的巨响之后,皇帝幽幽然转过身来,眸光冷冽,“救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