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那两人逃脱,剩下的都是一些残兵剩勇,并没什么可用之人。”穆百里道,“微臣已经让人彻查了整个威震山庄,并且检查了所有的密道出入口,始终没什么结果。想必这些人早前布置这一切,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退路。”
“这帮逆贼!”皇帝咬牙切齿,“竟敢算计朕!还想杀了朕!这简直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朕若是今日不将他们碎尸万段,朕这帝王还是帝王吗?传令下去,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这些人全部抓回来,朕要亲自审问,亲自把他们剁成肉泥。”
穆百里起身行礼,“微臣遵旨。”
“你认得这个吧!”皇帝将杯盏放在一旁,终于从袖中摸出了一样东西。
是块令牌,其实穆百里早前就看见了,后来皇帝临走前从地上捡走了。他当时也没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今算是看清了。
这是丞相府的东西,实打实的物件。
“这令牌刻着丞相府的印章,丞相如此谨慎之人,想必不可能轻易把这东西给予他人。”穆百里眉心微皱,反复验看手中的令牌,“皇上,这好像是丞相府的东西,只不过微臣还是有所疑虑。”
“朕也想了很久,始终没想明白此中干系。这东西既然是丞相府的,那这人必定也是受命而为,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皇帝实在琢磨不透。
穆百里思虑,“是不是哪个环节出错了?这丞相大人若真的是幕后操纵之人,那他何以要杀这么多的武林中人?江湖人各行其道,似乎也没必要……”
“这是要激起民愤,这是要把罪责落在朕的身上。”皇帝愤然,“赵嵩执掌朝政多年,是朕给了他太多的便利,给了他太多的权力,以至于他如今已开始蠢蠢欲动,不安于室。激起民愤,那朕就是罪魁祸,是最该死之人。来日史书工笔,朕会是史官笔下的昏君暴君。”
穆百里当即行礼,“大邺天下太平,邻国来朝,皇上乃是少有的圣君,岂能任人如此污蔑。皇上圣明,此次大劫亦得上天庇佑,实乃大邺之幸,天下万民之福。”
听得人赞颂自己的功德,皇帝这愤愤然的心思总算稍稍平复下来,“朕自问算不上明君,但也绝不昏庸,知人善任也算是一种明德吧!朕知道,这些年多少人在背后骂朕无能,朕也知道赵嵩为人心狠手辣,早年的章家,然后的夏国公府。”
皇帝顿了顿,“朕都知道,朕心里很清楚。可朕不觉得自己错了,朕是皇帝,谁想让谁死谁就得死。那章家早年仗着先帝时期,便极力的打压朕,所以朕继位之后,他们的确该死。朕又不是软包子,能任人欺凌。而那夏家,平素嚣张跋扈惯了,死也不冤。”
穆百里轻叹一声,“皇上,您累了吧!别想太多,好好歇一歇,明儿咱们就启程回京。”
“那盒子到底是真是假?”皇帝苦笑,“你可知道若这件事确有其事,那朕这皇位恐怕就不保了。朕若当不得皇帝,那你这东厂恐怕也是岌岌可危了。”
“微臣此身富贵皆是皇上所给,此生唯皇上之命是从。”穆百里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便是表忠心了!也表得恰到时机。
皇帝点点头,口吻中透着阴狠的凉薄,“朕如今也只剩下锦衣卫和东厂了!先帝若有遗诏,遗诏上必定位传齐攸王。而威震山庄的庄主乃是丞相府的人,虽然是个空盒子,可那盒子朕觉得是真的。也就是说,这遗诏很可能就在赵嵩的手里。”
“先激起民愤,然后跟齐攸王联手夺位。一个执掌朝政一个手握兵权,然后朕就被架空了,不得不退位让贤,去做那等死的太上皇。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让人心惊胆战,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朕待他们不薄,朕把朝堂都交给了他们,可他们呢?竟然还敢谋夺朕的皇位,还想要朕的性命,简直是混账透顶,该杀!”
穆百里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既然知晓了内情,想来皇上也该明白,有些东西已经由不得皇上做主。既然皇上有心要收回大权,还望皇上能三思。这朝政与兵权都落在了内阁和齐攸王殿下的手上,皇上若是突然难,难保他们不会兵变逼宫。”
皇帝怒不可遏,拂袖便将边上的茶盏掀翻在地。
碎裂之音震得外头的小德子跟曾谦心口噗噗跳,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皇上息怒,微臣该死!”穆百里跪在那里。
“这些个该杀之人,真当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真以为朕的皇位是这么好夺的吗?”皇帝咬牙切齿,“朕倒要看看,这些人该拿什么样的嘴脸,来面对朕!”
穆百里犹豫了一下,“只是皇上,这赵大人……若说这丞相要对付皇上,那赵大人这不顾生死的,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微臣跟那庄主交过手,那人的武功绝对不可小觑,这一掌下去若不是温故医术够好,赵大人的命够硬,这会丞相府怕是要办白事了。”
皇帝点点头,对于这点他倒是承认的。能跟穆百里交手并且最后逃脱的,这武功必定不可小觑。是以他相信,赵无忧扑上来那一刻,几乎是抱着必死之心的,或者压根没有过多考虑,是真的要忠心护主。
“约莫赵嵩,连自己的儿子都骗了。”皇帝冷了眉目,“虎毒不食子,他这狼子野心,倒真的比老虎还毒。为了自己的目的,连这独养儿子也不要了。”
语罢,皇帝一声长叹,“朕都有些自愧不如。”
穆百里故作轻叹,“若真当如此,那这丞相大人的心思,可就真当太可怕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关键时候也可以牺牲,真是让人心惊胆战。”
“朕倒要看看,他这当朝丞相接下来又该做什么?跟齐攸王合作,谋夺朕的江山,朕这一次断然不会再听之任之。”皇帝眦目欲裂,“朕且等着看,看他这次如何收场。”
回到京城,他第一个不能放过的就是赵嵩。
“皇上,那这令牌当如何处置?”穆百里问。
皇帝收回令牌,眉目无温而冰凉,“朕会拿这个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架在脖子上的刀,来自何人。朕会记得,这两日所经历的一切,记得这生与死一念之间的切齿之恨。”
穆百里俯,不敢多言,只是低低的咳嗽了两声。
“你怎么了?”皇帝问。
不仔细瞧还真的没觉,这穆百里的气色似乎有些太对。
长长吐出一口气,穆百里摇了摇头,“小伤而已,多谢皇上。”
“你何时受过伤?”皇帝问,他此前好像没看到穆百里受过伤。
“自打荒澜回来,微臣的身子便每况愈下。”他无奈的笑了笑,“微臣不打紧,皇上不必多虑,微臣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佑皇上周全,平安抵达京城。”
皇帝似是明白了,“是因为雪狐?”
穆百里笑了笑。
“朕明白了!”皇帝如释重负。原是如此,难怪他让威震山庄的庄主跑了,不是穆百里不追而是他自身早有旧伤在身。
等着从皇帝处出来,穆百里只觉得夜空又黑沉了不少,扭头去看赵无忧营帐的方向,眸色微凉。她成功的误导了君王,成功的骗过了皇帝。
这世上有太多的谎言无法圆满,但只要能骗过皇帝一个人就算是最大的成功。
她成功了!
“爷?”6国安上前。
“明日照计划启程!”穆百里道,“皇上已经不再信任丞相府和齐攸王,咱们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6国安颔,“亏得赵大人这一招釜底抽薪,只不过这个锦盒……”
“且不管锦盒是真是假,皇上已经无心去管,只要皇上收回大权,试问天下人谁还敢反他?”穆百里音色凉凉,“这个时候,皇上需要的是心狠手辣,而不是多思多虑。”
“是!”6国安俯,“爷要去看一看赵大人吗?”
“不必了。”他顿住脚步,眸色暗沉,“这个节骨眼上,她需要的是万分周全,容不得丝毫闪失。本座不去见她,她便能一直好好的。但凡有所闪失,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6国安不语。
夜色沉沉,皇帝那头没了动静,赵无忧却是再也睡不着了。皇帝不可能没看到令牌,也不可能猜不到先帝的遗诏是留给谁的,所以她只需要耐心等待,细细的回响自己走过的每一步,确保无虞便可。
这一夜,难熬到了极点。
黎明时分,东厂开始动了起来,穆百里亲自护送皇帝和赵无忧先行一步离开此地。只不过看上去,穆百里竟也有些奄奄一息,好像是伤重了些。
皇帝蹙眉,吩咐小德子,“去找赵大人身边的那位温大夫给千岁爷瞧一瞧。”
小德子行礼,快离去。
一听说穆百里病了,温故当下蹙眉,“他病了?”
小德子点点头,“皇上吩咐,请温大夫过去看一看吧!您的医术好,,咱们都是看得见的,是故……”他回头去看坐在一旁轻咳的赵无忧,“赵大人,您瞧这……”
“温故,既然是皇上的吩咐,你就去一趟。千岁爷好歹也是救过我,就当是替我还个人情罢了!”赵无忧面白如纸,看上去极为憔悴倦怠。
温故点头,“那便走吧!素兮,你看好公子!”
皇帝让人请动了温故,所有人便都知道,千岁爷伤了身子,怕是伤得不轻的。这么多人看着,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温故进得账内,6国安随即退了出去,与小德子道谢。
小德子也是会意的,行了礼便告退。
“病了?”温故瞧了一眼坐在床边的穆百里,“是染了风寒,还是染了相思病?千岁爷这般神色,可不像是生了病的。”
“你们父女两个终于有一点是很像了。”穆百里冷飕飕的开口,“嘴上不饶人。”
温故轻嗤,“天性罢了!”
“上次的账,本座待会跟你算。”穆百里道,“本座对皇上说身上有伤,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温故蹙眉,“没出事之前你不装病,这会子事情都结束了,你倒上赶着要装病?你这脑子是不是有病?无忧挨了一掌受了伤,你又凑什么热闹?现在一个个都是伤员,你还嫌我不够忙活?添什么乱?”
穆百里凉飕飕的剜着他,“你当真以为自己时下了不得了?你可知道敢跟本座如此言说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闻言,温故把脖子往他跟前一伸,“来,往这儿来一刀!”
“你!”穆百里眸光冷厉,“扎木托!”
“你说你当个太监还不安生,非得祸害她,我能乐意吗?”温故也不甘示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已经是退一万步了,还敢跟我说什么下场。我老头子这辈子什么下场没试过了?妻离子散,颠沛流离,还能被你这晚生小辈给威胁了?”
“要不是看在无忧的份上,上一次我就不会出手救你。若不是念在族规森严,就凭你这般追杀我多年,我也不该放过你。”
说到最后,温故竟只剩下一声长叹,“终是我巫族欠了你们皇族的。”
穆百里嗤笑两声,从这叹息里倒是听出了多少无奈的成分,他还是赢了一筹,“说完了?”
温故翻个白眼,不语。
“那轮到本座来说。”穆百里道,“皇上已经彻底不再信任丞相府和齐攸王府,你叮嘱无忧要格外当心皇上如今的反复无常。其次,皇上怕是要有举动了,知道锦盒之事的人太多,势必要有些镇一镇的作为。本座不想当那刀子,只好躺下了。”
温故骇然盯着他,这说话的口吻倒是跟无忧很像。
不想当刀子?
“我明白了。”温故点头,这事儿赵无忧也想到了,所以才会让宋昊天赶紧离开。没想到穆百里竟然也有这样的觉悟,这两人都是皇帝的近臣,所言之事大抵会成真。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她有什么打算吗?”
温故若有所思的望着他,“她说,人觉得幸福的时候便做不到心狠手辣,所以她不想再造孽了。”
心头一窒,穆百里的身子微微僵直,眸光幽幽的盯着他。
她――真的这样说?
蓦地,他低头一笑。
她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