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翻眉头紧锁,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国家大事邀请三公九卿参与讨论,这是可以理解的,让百官发表意见,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让那些没有官职的百姓参加正式的会议,这种事情不是没有过,但是属于难得一见的大事,比如盐铁会议,孙绍不搞一言堂那当然是好事,可是这样一件事就要搞得这么隆重,是不是有些过了?
虞翻看了一眼陆绩,陆绩也微微外皱着眉头,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还是同意了。现在他们和孙绍的意见相反,如果坚持到底,十有**还是要听孙绍的,既然孙绍愿意召开这个扩大会议,那就召开吧,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至少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臣遵大王诏。”虞翻退了一步,躬身施礼。
“丞相,你先去安排吧,御史大夫留步,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孙绍笑笑,对陆绩招了招手。虞翻警惕的看着孙绍,孙绍让他先走,却留下陆绩,莫非是想各个击破?他看了一眼陆绩,陆绩却坦然的笑道:“丞相,你不用冲我使眼色,我陆绩岂是随风倒的小人?”
虞翻尴尬的咧嘴一乐,转身出去了。孙绍让陆绩坐得近一点,没有开口,先上下打量了陆绩的脸色一番,陆绩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直接把孙绍的目光无视了。孙绍看了一会,扑哧一声笑了:“陆公,最近身体可好?”
陆绩淡淡一笑:“多谢大王关心,我最近很好。”
“嗯,看来汤还是有用的。”孙绍捻着绶带的缨络,嘻嘻的笑着:“只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啊?”
陆绩一下子没会过意来,诧异的瞟了孙绍一眼,疑惑的说道:“大王,你说什么……汤?”
“你没有喝补汤吗?”孙绍挤了挤眼睛。
陆绩稍一思索,白晳的面皮腾的红了,他结结巴巴的吭哧了几声,吱吱唔唔的也不说些什么,过了一阵,他又抬起头:“大……大王,这是私事……”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孙绍笑道:“你以为我是想用这个关系来让你支持我?”
陆绩没有吭声,他狐疑的看着孙绍,他正是这么担心的。这件事说起来是个误会,他原本有一个夫人一个妾,夫人一直留在吴县,生了长女陆珊,妾是他在郁林时纳的,生了儿子陆睿和女儿陆郁生。不过妾在郁林的时候就死了,夫人也在前年过世了,现在他是孤独一人,按说应该再续弦或者纳个妾的,可是这两年做了御史大夫,政务繁忙,也没顾上这事,正好大女儿陆珊也一直在他身边帮他处理事务,兼顾着照顾他的生活,对续弦也就没那么急迫。去年他随孙绍去了朱崖,姊姊陆老夫人作主,把他留在建邺的小女儿陆郁生嫁给了张温的弟弟张白,他这才想起来大女儿已经二十了,也该嫁了。
在朱崖的时候,因为要对朱崖几年来的帐务进行一次彻查,御史府的人从他这个御史大夫到所有的员属都忙得不可开交,所有人都瘦了一圈,正好被来找陆珊的孙尚香看到了。那时候孙尚香刚在夷洲打了胜仗,心情非常好,一见他们这副惨样,自高奋高的带着飞虎营的女卒给他们煲汤,补补身子。可是没想到孙尚香心是好的,手艺却差得很,煲出来的汤虽然材料放得不少,味道却不是一般的差,那些属员一个个脸色比吃药还难受。陆绩也觉得难喝,可是他修养深厚,就算是真的喝药,他也能保持面色平静。只是他没有想到,这给了孙尚香莫大的勇气,再接再励,生命不息,煲汤不止,不经意之间,原本为御史府所有人煲的汤就成了他专用的了,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再想申明已经迟了,连他的女儿陆珊都不信,更别说别的亲信了,大家的理由是,那汤那么难喝,要是没点意思,你怎么能喝得下去?
陆绩曾经郁闷了一段时间,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其实孙尚香也蛮不错的,这汤虽然手艺差一点,但是人家很用心,手艺一天天的见涨,而且效果的确不差,喝了她煲出来的汤,陆绩原本经常疼痛的足疾慢慢的居然好些了。后来他一打听才知道,孙尚香听说他有足疾,专门向太医令董奉讨了方子,到处寻找药材,可是花了不少功夫,而这一切,孙尚香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
陆绩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温暖,也从这个一直象老虎一样强悍的女子身上感到了一种细心。他将错就错,默认了这个事实,正考虑什么时候向孙绍请求呢,没想到孙绍主动提出来了,而且是这么一副表情。
“你放心,我不会用这种事来要挟你。”孙绍呵呵一笑:“我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真心的喜欢我姑姑。你也知道的,我姑姑有过一段不成功的婚姻,我不希望这是她一厢情愿,闹出什么误会。”
陆绩很尴尬,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孙绍,他已经三十七岁,人到中年,没有了年轻人那种冲动,感情也是很实在的,孙尚香也是有过一段婚姻的人,他们虽然没有说过什么,可是对方的心思多少都能猜出几分。
“大王,我……我对第五将军是……是……”
看着象钟情少年一样羞涩的陆绩,孙绍哈哈大笑,他按着陆绩的肩膀:“你要是不好意思说,那你用点头或者摇头来表示,同意,你就点点头,不同意,你就摇摇头,我一定如实的把你的意思转告给我姑姑。谁也不能耽误了谁,你说是不是?”
陆绩紧张的点点头。想了片刻,再次用力的点了两下,好象生怕孙绍反悔似的。
孙绍一笑,拍了陆绩的肩膀两下,然后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沉思了片刻,重新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神色中已经没有一丝玩笑的成份,而是非常严肃:“陆公,你们都是成年人,婚姻大事,相信你们都不会当儿戏。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再去问问她是怎么想的,如果你们确实没有误会,情投意合,那我就请太后主婚,把这件喜事尽快办了,如果不是,那也趁早挑明,免得误会。”
“这正是臣想向大王请求的。”陆绩施了一礼,诚恳的说道。
“好,这是家事,先放到一边。”孙绍严肃的说道:“我们再说说公事。陆公,你郑重的考虑一下然后再对我说,你有没有信心做好御史大夫这个职位?”
陆绩皱起了眉头,他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很严肃,盯着孙绍的眼睛眨了不眨。孙绍静静的看着他,眼神平静而镇定,看不出有一丝的躲闪,显然他提出这个问题是深思熟虑的。
陆绩沉思了半晌,最后说道:“大王,臣……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为何?”陆绩话音未落,孙绍就追问道。
“大王……”陆绩深吸了一口气,白晳的脸皮忽然有些发红,他猛的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孙绍:“大王,那些人太贪婪了,太无耻了,他们从来就没有知足的时候,你给他们再多的好处,他们也不会满足。大王,这才两年多时间,我御史大夫府就存了厚厚的几箱子卷宗啊。他们……他们胆子太大了,只要有钱,什么都敢卖啊,什么钱都敢要啊。”
“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孙绍却没有一丝紧张的神情,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眼光冷冽而严肃:“两次年终审计,你给我的报告里从来没有露出哪怕一丝口风,这是为什么?”
“臣……”陆绩看着孙绍,忽然伏倒在地,连叩了两个头,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臣怕一时不慎,破坏了眼前这大好的局面,他们虽然贪心不足,可是还算在我能控制的范围以内,臣想把这些危机化解于无形之中,可是,大王,臣惭愧,臣虽然精研易经,可是却无法做到举重若轻。臣……臣夙夜以兴,愧对大王的信任啊。”
“你是怕把这些脓包捅破了,污烂了一片?”孙绍扶起陆绩,仍然不动声色的问道。
“是,大王一直在征伐,臣怕行事太急,乱了大王的计划。大王,臣不支持大王此时征伐,也正是出于这个担心。讨伐扶南国,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如果钱唐有乱,大王岂不成了无根之木?”
“陆公,你的心是好的,可是,你又担心太过了。”孙绍淡淡一笑:“些许逐利之人,就能撼动我越国的根基?治病救人,惩前毖后,宜早不宜迟。你越是瞻前顾后,越是容易滋生事端,稳定重于一切,可是,如果里面已经烂了,仅仅让外面一层皮看起来很光鲜就能掩盖事情的本质吗?粉饰太平,是心虚的表现,陆公,经学与世事之间,差距可不小啊。”
[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