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孙绍从果盆里挑了一个芒果递给孙尚香,笑着问道。
“刚来几天。”孙尚香脸上的笑容淡了,她瞟了一眼孙绍,欲言又止。孙绍觉得有些奇怪,他一边吃着芒果,一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嘛。”
“至尊要你尽快回建邺一趟。”关凤轻声说道。
“要我回建邺?”孙绍愣了,他咬着嘴里的芒果,思索了片刻,抬起眼皮盯着孙尚香:“有什么事了?没事的话,我现在可不想回去。银屏还有一两个月就要临盆了,我这一去,没有两个月的回不来,我可不想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这儿。”
“你四叔……亡故了。”孙尚香眼睛红红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了一下,她呆呆的坐在那里,神情悲凄,“要你回去奔丧。”
孙绍的脑子“嗡”的一声,半晌没有说话。孙匡是他的四叔,他的夫人是曹操亲弟弟曹德的女儿。曹德死在徐州,曹操十分伤心,建安五年,孙策平定江东,有北向之意,而曹操正准备和袁绍决战,为了稳定孙策,他把这个从女嫁给了孙匡,同时为儿子曹彰娶了孙贲的女儿,两家结为婚姻。对曹操和当时的孙策来说,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可是对于孙匡来说,这却是一个悲剧。因为娶了曹氏,他虽然在士林之中名声不错,算是孙家子弟中难得的有学问的一个,却一直没能出仕。如果说孙绍以前要带兵,确实让孙权不放心,所以孙权要压制他,大家虽然不满,总还能理解的话,那么孙匡一直没能得到任用,却是一个让人很费解的事情——他并不喜欢武事,孙家子弟中,很多年龄比孙匡小的,才能不如孙匡的人都做了官,偏偏孙匡一直没有得到任何任命。
他比孙尚香大一岁,今年应该是二十九岁。有一个儿子叫孙泰,孙绍对他印象不深,应该是九岁或者十岁。
“真是要让我回去奔丧这么简单?”孙绍慢慢的恢复了平静,有一口没一口的嚼着芒果,却没了滋味,他觉得孙权这个时候要招他回去,绝不是仅仅奔丧这么简单,如果仅仅是奔丧,不需要孙尚香亲自赶过来,随便派一个使者就行了。
孙尚香没有说话,瞟了一眼关小青等人,关凤会意的了挥了挥手,让正在忙碌的她们扶着她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院门。
“四郎死了,族里的长辈颇有些怨言,有人说,二郎不如大郎有魄力。”孙尚香抽了抽鼻子,“大郎当年起兵的时候,诸兄弟之中,只要能做事的,没有一个不身负重任。二郎主事,只知道重用外人,却压制自家兄弟、子侄,你险些病故,让大郎断了后,现在又逼死了四郎。”
孙策在世的时候,二弟孙权十五岁为阳羡长,老三孙翊十三岁就跟着孙策征战,十七岁时已经手握重兵,打仗勇猛果敢,和孙策十分相似,很多人都很看重他,孙策遇刺身亡时,很多人都以为孙策会把兵权转交给他,结果孙策交给了孙权,仅管如此,孙翊在很多人的眼里,就是另一个孙策,建安八年他被左右所杀,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其实现在看起来,他死在别人的手里未尝不是一个好事,否则以孙权的个性,他的威信和能力都太具有威胁,削弱他的实力是迟早的事情,而以他的个性,大概不会象孙绍这样忍气吞声,不是奋起反抗,就是活活气死,就跟现在的老四孙匡一样。孙匡因为年龄小,孙策在世的时候,他才十三岁,所以到死也是个白身。如果孙策没死,继续执掌江东的话,不出意外,他现在至少是个太守。
“所以他要召我回去?”孙绍撇了撇嘴,不屑之色溢于言表,在孙尚香面前,他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愤怒,相反,如果他表现得太平静,反而容易让人生疑,适当的表现一下不甘心还是必要的,这与他以前的性格才相符。“是准备让我当官,还是准备也逼死我?”
“阿满,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叔叔。”孙尚香不满的斥责道,只是底气并不足。孙权是怎么对孙绍的,她实在太清楚了。她嗫嚅了片刻,连自己都有些不自信的说道:“也许,他是让你回帮他做事吧。”
孙绍歪了歪嘴角,表示没兴趣,他仔细的吃着手中的水果,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孙尚香的脸上露出一抹气愤:“诸葛恪护送我来的。”
“诸葛恪?”孙绍愣了一下,好象是个大名人啊。
“他是中司马诸葛瑾的儿子。”孙尚香解释道:“今年才十五岁,来之前刚拜的骁果校尉。”
“骁果校尉?”孙绍撇了撇嘴,不屑一顾:“他武技很好吗?”
“勉强过得去吧。”孙尚香也用些不屑。她对有些傲气的诸葛恪很不喜欢,特别不喜欢他牙尖嘴利,一说话就象针似的,刺得人不舒服,可是她又说不过他,一路上好几次想动手扁他,只是觉得欺负他一个孩子好象有些不厚道才强忍了下来。
“十五岁就当校尉,比我有出息啊。”孙绍阴阴的笑了一声,他知道孙权为什么派诸葛恪来,也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的王霸之气让诸葛恪俯首称臣,干脆就断了亲近的心思。
孙尚香没吭声,她也觉得这个诸葛恪十五岁就能当校尉有些诡异,和孙匡二十九岁还是白身一比,这让人憋气得很。她等了片刻,又有些担心的问道:“阿满,你……什么时候动身?”
“不着急。”孙绍漫不经心的说道:“等我问过诸葛恪再说。来人,把诸葛恪叫到前厅,我有话要问他。”
帅增赶上前来应了一声:“少主,那竖子已经在前厅等着了了。”他见孙绍对诸葛恪没好感,下意识的把诸葛恪划归到不受欢迎的一类之中,言语之间当然没有任何敬意了。
“来得好快啊。”孙绍眼睛一翻。
“少主刚进门他就来了。”
“让他等着。”孙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困了,睡个午觉先。”
“噗——”帅增忍不住笑了一声,转身出去了。来到前厅,正枯坐的诸葛恪连忙直起了身子:“敢问,将军可有空吗?”
帅增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有空,现在还有点事要处理,你且候着,不要离开,如果将军找不到你,会不高兴的。”
诸葛恪哪里知道孙绍已经去睡午觉了,心想孙绍刚回来,有事情要处理也是正常的,等就等吧。听说太守府的茶很别致,今天正好见识一下。没想到帅增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等了半天也没看到有人上茶,不仅没人上茶,这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可是他们眼里好象根本没他这个人,把他往那儿一晾就是两个时辰。看看时辰,已经是寅时了,已经到了晚餐的时候,可怜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不敢离开半步。他是个聪明人,这时已经知道孙绍在拿他开涮了,可是他更知道,在这儿孙权管不到孙绍,他如果被孙绍收拾了,还没地儿喊冤去。
忍了。诸葛恪舔着发干的嘴唇,无可奈何。
太守府内传来的饭香味,东厨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婢女引着一队端着食案的奴仆,沿着长长的走廊进了内院,饭香、酒香逗得诸葛恪肚子里的蛔虫乱窜,可是他却还是不敢动身,眼巴巴的看着里面出来的人,希望能听到孙绍召他进去的命令。可是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听得后院说笑声不绝,他在前厅却无人理睬,连进进出出的奴仆都觉得可怜。
可是太守府的奴仆并不因此同情他,府里的人都知道,府君是个好人,对夫人好,对下人好,从来都是笑眯眯的,轻易不发怒。这个长得一表人才的年轻人既然被府君冷落在这里,必然有他让人讨厌的理由。有眼力灵活的人就说了,你们真是笨啊,还看不来吗?府君的姑姑对这竖子就没好脸色,府君能对他有好脸色?
那就有人说了,难道这小竖子敢对府君的姑姑不敬?那他就真的该死了,以下犯上,这种人渣应该拉出去乱棍打死的。看不出这小竖子年纪不大,心性倒是险恶啊。
好在诸葛恪听不懂番禺的土话,他虽然知道这些奴仆没什么好话,可是还没想到自己给他们留下了这么恶劣的印象,要不然的话,他再有忍性也要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