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1 / 2)

帝师 锦暖儿 0 字 2022-09-29

 离京之前,刘瑾便有预感,此行非善。【】</p>

怀揣小心,行事愈发谨慎。</p>

一路之上,途径各州县,事情都还顺遂。收得金银玉器古玩字画,过卫所时,多散于军户役夫。</p>

金银铜钱可用,小件器皿可典可卖。巴掌大的玉佩,换成银两,够五口之家几年丰足。</p>

古玩字画不能市者,均分类造册,封入木箱。日后追查,都是“证据”。</p>

这且不算,如平谷县衙上下,未临沙场,不经一战,觍颜抢夺他人功劳,升官得赏,更被重重记下一笔。</p>

无论文武,身家几何,同朝中有什么关系,都被番子打探得清清楚楚。记在条子上,待回京之后,交送御前。</p>

杨瓒所料不差,对这些人,以“抓贪”为己任的刘公公,果真深恶痛绝。</p>

现下不收拾,不意味就此揭过。</p>

相反,无论送出多少金银,献上几箱珍宝,凡被番子记录在册,秋后都得算账。</p>

倒霉的,送出金银越多,罪名越重,死得越快。</p>

刘瑾之外,丘聚同在心中酝酿,坐在车厢里,每日翻阅名册,嘿嘿冷笑不止。</p>

可以想见,被两人惦记的官员,今后的生活将是何等精彩。</p>

不是滚油烹炸,也得切片开涮。</p>

到那个时候,砍头绝对是仁慈,剥皮充草都得感谢老天。</p>

不被一刀咔嚓,押在东西两厂挨鞭子,或是关进诏狱长蘑菇,同庆云侯世子作伴,才真是水深火热,活着受罪。</p>

值得一提的是,自正德元年至今,诏狱来来去去几十人,朝官有,勋贵亦有。论及下场,或斩首,或流放,或摘去乌纱黜官归乡,总之,少有超过两月。</p>

庆云侯世子实属特例,堪称狱中钉子户,最坚强住客。</p>

雷打不动,大有地老天荒,牢底坐穿的架势。</p>

挣扎无用,不老实呆着,还能如何?</p>

起初,他怀疑顾卿坏心,故意关着他,不放人也不许探监。</p>

时间长了,吃着牢饭,抓着虱子,搓搓泥球,周瑛忽然大彻大悟,眼前这种情况,哪里是冒坏水,分明是把他忘了</p>

身在囚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p>

除安心常驻,等太阳西升,被顾伯爷想起,没别的办法。</p>

数月前,庆云侯府家产被抄,功臣田被夺,爵位都差点不保。</p>

最后,看在仙逝的周太后份上,天子勉强改口,以金银抵罪,由一等侯降为三等,才没沦为白身。</p>

钱财散尽,家仆自然遣散。</p>

顶着侯爵的空名,老少十几口挤在两进的宅子里。因是侯夫人的嫁妆,才没被朝廷收走,好歹有个容身之地。</p>

住不开,只能打地铺。</p>

整日里,柴米油盐就能吵个没完,庆云侯夫妇压根没心思探监,摆明“忘记”关在锦衣狱中的长子,任他自生自灭。</p>

亲爹亲娘都这样,遑论他人。</p>

作为诏狱常驻户,周瑛同狱卒混熟,偶尔能搭上几句话,了解一下京城时事。</p>

知晓庆云侯府现下情形,周世子忽然觉得,在诏狱里多住些时间,倒也不算坏事。</p>

要求低些,至少吃住不愁。</p>

听狱卒的口气,一家过活,全靠亲娘嫁妆。老爹现下正吃软饭,娘亲威武,不见往日贵妇样的贤淑,抄起烧火棍,舞得虎虎生风,撵得庆云侯上蹿下跳。</p>

凡是吃闲饭的,甭管小妾通房,得宠不得宠,没法填补家用,一律发卖撵走。</p>

被一天照三顿教训,几个弟弟都收敛性情,从霸王变成鹌鹑,痛定思痛,正发奋读书,刻苦习武,欲重振侯府门楣。</p>

听到这里,周瑛掏掏耳朵,他是不明白,一个外戚之家,靠着周太后得爵,该重振什么门楣。</p>

送女入宫,绝不可能。</p>

自开国以来,圣祖高皇帝立下规矩,严防外戚做大。</p>

一个家族,别说皇后,连出两个高品级的嫔妃都很少见。</p>

读书科举?</p>

周瑛叹气。</p>

他没这份本事,下边几个弟弟,甭管同母还是异母,个个纨绔,读书就头晕,能考中才怪。</p>

习武晋身?</p>

这个门槛倒是不高。</p>

只要肯拼命,能吃苦,不说直接跨越,摸上一摸,希望总是比较大。</p>

抓抓后背,周世子认真思考,庆云侯府落到这个地步,归根到底,五成是被自己连累。</p>

或许该痛改前非,发愤图强,为家人改善一下生活?</p>

想要咸鱼翻身,从军立功,是最好的晋身途径。</p>

在牢里这些时日,同锦衣卫斗智斗勇,饭量骤增。别的不说,身板的确强壮不少。之前拉不开的强弓,现下倒可一试。</p>

坐牢坐成这样,也算是古今奇闻。</p>

只不过,发奋从军,有个前提条件,必须先从诏狱出去。</p>

难度相当大,不比考中武状元简单,且要冒相当大风险。</p>

想出去,就要让顾卿记起自己。一旦被顾靖之记起,难保不会被拎出牢房,再抽一顿鞭子。</p>

到头来,牢门没出去,又添一身伤。</p>

难啊。</p>

靠在墙上,周世子抓着胸膛,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好办法</p>

殊不知,机会向来留给有准备之人。</p>

最初,是杨瓒的关系,他才落进诏狱。很快,同样因为杨瓒,他又能囫囵个出去。</p>

一饮一啄,所谓“缘分”,实在妙不可言。</p>

当然,机会不能白给,必须付出代价。</p>

愿不愿意付,能不能付得起,都要周瑛自己掂量。</p>

机会只有一次,抓住了,飞身显达,摆脱纨绔之名,重振门楣,荣耀家族。</p>

抓不住,继续在诏狱里住着,吃住不愁。但牢底不穿,别想出去。</p>

周世子在囚室里愁眉苦脸,长吁短叹。</p>

刘瑾丘聚一行抵达镇虏营,在城门前被拦住。</p>

番子拉住缰绳,递上腰牌,立即有边军回营禀报。</p>

不过几息,营门大开。</p>

未见总兵官和监军出迎,只有做锦衣卫打扮的赵榆,带着几名校尉,抱拳见礼,当先引路。</p>

走进城门,仿佛穿过一层冰墙。</p>

积雪未清,马车压过,辙痕更深。</p>

道路两旁,稀疏立有几名边军。均身穿袢袄,外罩皮甲,或持长矛,或按腰刀,表情肃然,眼神带着杀气。</p>

城中木屋多被拆除,做防卫守城之用。</p>

道路两旁都是帐篷,越靠近中军大帐,数目越多。排列貌似杂乱,实是乱中有序。从上空俯瞰,赫然是一幅简化的阵图。</p>

战事稍歇,战场清扫干净,房屋仍需重建。</p>

守城之日,役夫死伤过百。搬运木料,搭建房屋,只能靠军户家眷和边民。</p>

行走一路,遇上三辆运木料的大车。</p>

车前一匹矮马,一名老汉和两个伤兵拉动绳索,几名少年合力推车。</p>

骡子不足,缴获的战马都被用来拉车。</p>

鞑靼战马个头矮小,耐力十足。</p>

边军和锦衣卫中有驯马好手,系上笼头,挥起鞭子,不比骡子差多少。</p>

这一幕,刘瑾丘聚不觉怎样,番子只是扫过两眼,并没放在心上。随行的京军护卫却是瞪大双眼,下巴坠地。</p>

这样的好马,竟用来拉车?</p>

按照市价,每匹都能换银十五两以上</p>

败家子,暴殄天物</p>

事实上,非是张铭顾鼎败家,将战马充作驽马,实是出于无奈。</p>

边民本就不多,战事一起,除军户贴户,多数选择南行。就算留在边镇,也不会赶往镇虏营。</p>

鞑靼攻城时,边军营卫死战不退。</p>

战后清点,死者上千,伤者无算。役夫贴户几乎死伤殆尽,边民男丁十去六七。</p>

不用战马,难不成让妇人孩子拉车?</p>

为巩固城池,修筑地堡,就算被言官弹劾,也顾不得那么多。</p>

故而,刘瑾一行进城,见到的便是老人运木,战马拉车。妇人和半大的孩子挑着扁担,运送食水。</p>

少数行动自如的伤兵,无需轮守,纷纷抓起缰绳马鞭,主动帮忙。</p>

朔风寒冷,碎雪扑面。</p>

城内的工地上,人声不绝。</p>

战争的阴影仍未散去,失去亲人的哀伤依旧留存。但为生者,总要咬紧牙关,努力活下去。</p>

中军大帐前,仅四名守卫。</p>

大纛之下,两名绯衣官员正侧头,低声说着什么。</p>

脚步压过积雪,吱嘎声起。</p>

两人抬头,先看到紫色的圆领葵花衫,其后是托在手中的黄绢,最后才是刘公公皱成一团的脸。</p>

摆出这幅表情,不能怪刘瑾。</p>

一路之上,刘公公始终想着要避开杨瓒,宣旨之后,立即上车走人,绝不给对方“私聊”的机会。</p>

结果呢?</p>

没进大帐,就对上杨佥宪的笑脸,目光颇有深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