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施琅身子抖了抖,红润面孔转为惨白,一言不发快步奔出院去。施世纶赶忙跟上。
施世轩犹豫了下,向一名彪悍壮汉低声吩咐几句,才匆匆追了过去。
施琅快步奔到侧院,远远听到屋里有摔打怒骂声响,忙抢了进去。
见刘圣手面颊印着几道指痕,雪白胡须也被扯去一簇,气呼呼站在门旁大口喘气,见了施琅也不理睬。
施琅顾不得问话,抢步进门抬眼望去,忽明忽暗的油灯映照下,四名五大三粗的亲兵七手八脚按住施安的枯瘦身躯。
泥地上扔着把雪亮剪刀,施安脑后枯黄小辫不知什么时候已自行剪去,披头散发如中疯魔,虽然身子瘦弱得宛若晚秋残叶,却爆发出无穷力量,在松木床上乱蹦乱弹,险些就要挣脱束缚,嘴里不住大叫大嚷。
“刘顺大哥,施琅对你不住,不该忘恩负义偷偷用刀杀你!我是畜生,是猪狗不如的王八蛋,死后没脸进施家祖坟!”
砰砰用力朝松木床撞头,撞得前额全是鲜血,丝毫不觉得疼痛。
直着眼睛望向屋梁,忽地大声哭叫起来,“老爷夫人,施琅那狗贼抛却良心,降了鞑子梳起猪辫,得意洋洋当了鞑子大官,帮着鞑子杀害无数无辜汉人,还硬逼施安跟着梳猪辫,做奴才,昧良心害人。施安对老爷夫人不起,死了也没脸见老爷夫人!”
呆怔片刻,嘴角缓缓流淌白涎,眼里露出祈求神色,“大公子,我是施安。小的生前事事听大公子吩咐,到了阴间不用再做鞑子奴才。大公子,您要答应用汉人衣裳下葬,让施安到地下有脸面见老爷夫人,帮大公子说说好话。大公子,施安求求您了!”
口吐白沫乱说疯话,桩桩件件都是施琅见不得人的阴私事体。
施琅在旁边听得脸色时青时白,鼻孔呼赫喘气,只是施安已经发疯无可奈何。
施世轩见施琅面目赤红隐有怒气,暗叫糟糕,忙跑过去一把抱住施安,急叫道:“爹爹我是世轩,快醒醒,醒醒!”
听到叫唤施安仿佛清醒过来,放松身子不再挣扎,抬头望向施世轩只是不停流泪。
施世轩松了口气,柔声劝慰,轻轻把芦柴棒拼成的枯瘦身躯放到床板上。
鼻中闻到股极难闻的恶臭,原来施安拼命挣扎中屎尿横流,淌满了床上地下。
施世轩向来爱洁,衣衫都要每日更换清洗,闻到臭味不禁皱起眉头,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躲闪,只得忍着肮脏细心服侍。
施安伸出冰冷枯指,颤巍巍抚摸施世轩的洁嫩面颊,嘴角抽动浑浊泪水滚滚而下。
施琅僵着笑脸也凑了过来。
见到施琅施安面色忽地大变,呼啦一声坐直身子,干枯手指死死叉住施世轩脖颈,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鞑子畜生,俺刘白条哪点对不住,陪你逃出厦门,陪你投奔浙江,陪你精忠报国。你却一刀把老子杀了!施琅狗贼,俺要拖你到岳飞爷爷那里评理!”
双手用力毫不放松,叉得施世轩翻起白眼吐出舌头。
众亲兵惊得呆住,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施琅咬了咬牙,伸指向施安肋下重重一戳,施安哎哟一声松开手指,双目睁得大大的瞪视施琅,僵在松木床上再也不曾动弹。
施世轩缓过神来,扑在施安逐渐冰冷的尸身上放声痛哭。施世纶站在旁边陪着掉眼泪。
双手忽地触到硬物,低头瞥视竟是反书《明夷待访录》,不晓得老爹啥时候藏在怀里。
施世轩不暇细想,趁众人不防急忙把《明夷待访录》塞进袖袋,继续伏尸哭泣,哭声比原来轻微了许多。
施琅面沉似水,在屋里来回走动,阴森森目光不住扫向众人,有些犹疑难决。
远近响起鸡啼,一轮红日从海天交接处冉冉升起,黑沉大地遍染红霞。
东方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