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一身粉红衣裙的胡心月将两种颜色地缎料披在身上,对着那面精美的半人高铜镜不断的转着身子,口中连连道:“双成,你倒是好好看看,这屋里的帷幄到底是用竹纹青容好,还是用素色单丝罗?”。
“要我说肯定是用单丝罗更好些!”,双手抱着粉红锦被地双成晃动着头上的两个三丫髻道:“这毕竟是贡物,民间有钱也买不到的,要是用在屋里多气派?”。
咯咯一笑,转过身来的胡心月拨弄了一下双成地双丫髻,发髻摇晃的更厉害,她的笑声也就愈发的清脆如银铃,“好双成,你这一说倒提醒我了!”。
“我就说嘛,本就该用单丝罗!”,将手中的粉红锦被收进一边的箱笼中后,双成便欲上前接过小姐手中的素色单丝罗。
“不,我要用竹纹青容”,顺手将身上披着比较的素色单丝罗抛给双成,脆生生笑着的胡心月足尖轻轻一掂,人便如舞动般转着***到了挂放帷幄的地方,边将手中的竹纹青容在上面比划,口中还哼唱着一首不知从那儿听来的江南俚曲:
我每见侬底欢喜,别是一般滋味子,哥浓妹浓情爱浓,永在我侬心子里。
遮盖住半个脚的粉红纱容七破间裙随着胡心月轻快的脚步微微荡起了裙摆,在空中舞动飘飞,恰似在屋里盛开了一片片恬恬荷叶,蓬松轻舞的裙摆衬托着胡心月的修长身姿,此时的她像极了杭州六月西湖中亭亭玉立的红莲,而那张满是明媚笑容的清纯玉面就是足以艳压群芳的至美芙蓉花。
这首吴地俚曲仅仅只有四句,胡心月反复哼唱不绝,越哼到后来,她那亮如星辰般的眸子里就醉意越浓,而这四句俚曲也已完全听不清歌词。只有婉转的鼻音将深深地情意浓浓的拖曳而出,静静站在门外的李慕道纵然看不见背对着他的胡心月脸上表情,却也深深的感受到了这份铭心刻骨的情意。
“小姐,你不用单丝罗了?还有你哼的曲子,‘侬’啊‘侬’的难听死了!”。
“他可不是俗人,这单丝罗就再金贵他也看不到眼里!”,说这话时,胡心月的声音里满是与有荣焉地骄傲,随后她的声音便放低沉了些。“至于这个曲子,什么时候等你下了山,遇到一个让你时时想着念着的人时,自然就会喜欢!”,说完,看着身边一脸茫然的双成,胡心月又是咯咯一笑。笑声中的她轻抚着手中柔若云烟的青容慢慢的安静下来,随后竟如此面带羞红地发起呆来。这情形恰似当日她趴在粉红梳妆台上对着窗外流云山岚发愣的情景相似,只是现在地她双眼中没有了慵懒。只有深若星辰般的情思。
“小姐,别发呆了!”,早见惯了这小姐发呆地情景,双成摇了摇胡心月的手臂后。便欲接过她手中的竹纹青容好悬挂起来。
“双成,你把房中原本的东西收走就行了,屋子里地布置我要自己来”,狐心月紧紧抱着手中的竹纹青容。“每一件,每一样我都要自己来,难得他说要来首丘山小住,我要让他舒舒服服住在我亲手布置出的房间里!”。
房门外,双眼始终着落在胡心月身上的李慕道悄无声息地从门前退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几日强行负人运行术法而丹力损耗太大的缘故,他脸上的苍白愈发的醒目了。
缓步来到当日那面石窗前,吹拂着烈烈山风的李慕道静静看着窗外的无边云海,久久没有转过身来……
……
汗珠从发际渗出,又沿着额间点点滴落,徐安然抬手擦了擦影响视线的汗珠,看了看微微渗着血丝的手掌后,复又更紧的捏了捏斧把,继续弯下腰去,随即“夺夺”的伐木声一如前几日般在林间稳定而持久的响起。
这已是徐安然到达悬鼓石台的第九日,当日许德禄下山通知各村寨前来领粮时,说到借粮只需来年减半偿还,
已须发花白的耆老们简直不敢相信,直到他们亲自到耳听到身穿杏黄道衣的徐安然说出同样的话后,这些多是年近古稀的耆老们顿时唏哩哗啦的老泪纵横一片,只是等他们情绪稳定下来后,才发现徐安然早已转身远去。
在耆老们询问粮食的来源时,同样不知详细的许德禄只木木的说了句:“我家观主本是平安州有名的大户,其父更是毕生行善,人所共称的徐老善人!”,闻言,感激涕零的众村寨耆老们皆是迭声赞叹徐家父子行善积德,不愧善人之名,观主之尊。
第二日,徐安然听到这话后,却没解释,只是往平安州善人庄写了一封家书。
分粮事宜自有长于杂务的许德禄处理,留在悬鼓石台上徐安然数日来伐木取草,已搭建起两间供人居住的朴拙木舍。
日里劳作,饿食山果,渴饮山泉;夜中,徐安然便盘膝坐于临空的悬鼓石台,头顶满天星斗,面对悠悠山风静坐“收心”。
在迈入修道途中的“敬信”境界后,徐安然便开始了“收心”,他原本以为凭自己此时的心境,必定能在收心境界进境极速,孰知这一坐下作起功课后,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道家典籍中都会有同样的“心猿难斩”四字。
既已跨入“敬信”境界,现在安稳坐道于徐安然而言已不是难事,许德禄下山忙碌之后,仅剩他一人的悬鼓石台上在夜间更是落针可闻,周边的环境如此静谧,坐道之后徐安然的心也迅速静定下来,初时倒还好,但随着他慢慢作起功课,于无边的身心俱静之中,缕缕浮思从心底及意识的最深处恰如春草破芽般慢慢滋生出来,这其中有思,有欲,有期盼。有怨恼,甚或许多年前因某件旧事而起的负面情绪也如镜光浮尘般涌现出来。
收心的功课恰如火烛洞鉴,明镜一般将徐安然十几年间因尘世生活中而起的诸般情绪欲念都纤毫毕现的映照出来,无边的寂静直使彻底平静下来地心是如此的通透明澈,却又是如此灵敏纤感,纵然心海与识海最深最远处亦能寻根而至,将每一分情绪都毫无遮掩的翻扒出来。
面对思欲、怨恨、懊恼、期盼等等这些尘世心灰,归于无边寂静之中的徐安然本欲以“敬信”之拂轻轻拭去,但当他真这般做了后才发现。以上种种竟如水月镜花,可观而不可触;又如离恨之春草,愈拂愈拭还生!待他心下生急想毕其功于一役时,诸般尘世沾染的心灰更是如得了雨露浇灌的禾苗勃勃而生,几乎是瞬时之间,整个心镜上已是尘垢一片,且他越急。这尘垢便愈厚。
这些尘垢便如同一只只山间跳猿,不断在徐安然寂静的心识之海中跳跃翻腾。一时或是懊恼的心猿独自活跃,一时或是愤恨的心猿翻腾而起。一时又是遗叹、懊恼、愤恨等诸多心猿群聚一处蹦跳不休,十几年尘世生涯中积攒下诸般负面情绪及性格中不好地缺陷都在这一刻变化成一只只啸叫跳闹的心猿,在心识之海中纷闹不休,若不能将这些心猿一一斩去。“收心”将永不可企及。
“至道之中,寂无所有,神用无方,心体亦然。原其心体。以道为本,但为尘垢所染,蒙蔽渐深,流浪日久,遂与道隔。若净除心垢,开识神本……”,轻轻诵念完功课经文,徐安然缓缓从坐道中回过神来。
一次次心猿难斩,尘心难收,徐安然不再一味南辕北辙的强斩心猿,而习用前辈游方道士的经验,希图借助“苦行”来斩除心猿,道藏典籍中记载着无数前辈道修不住观宇,不乘车马,食粗,衣单寒,虽风雨不避的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苦行天下,冀图以身之疲累达到心如槁木,从而斩杀心猿的目地。
不用符箓道法,除饮水吃山果及作每晚必须的功课外,徐安然其他地时间都在手执斧斤,一斧斧伐木修行,此举不仅是为建造新观筹集木料,更意图借助这种方式斩杀心猿。
没有一丝道力保护,纯凭天然之体一斧斧伐木苦修,徐安然十几年来从不曾干过半点重活儿的双手先是起了许多水泡,随即水泡破裂,掌心上原本莹白晕红地皮肤如被揉皱的废纸般块块碎裂,露出鲜红的嫩肉。
以此完全烂的手持斧伐木,摩擦再加上汗水地刺激,几乎每一斧下去都让徐安然眉头忍不住一跳,但他的面容依然尽最大的努力保持着淡淡的平静,静如半峰流岚,静如山野清风。
磨破地嫩肉开始流血,仅仅*天功夫后,不再流血的手上便生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随即这层茧皮又被磨破,今天又开始了一个新的轮回,只是比较前次,现在手上渗出的血丝却是要少得多了。
斧斤“夺夺”声中,太阳由又正中向西方滑落下来,随着最后一线金色的阳光落入玉笔峰后,暗夜终于正式拉下了遮蔽世界的大幕。
就着山泉吃过野果,徐安然依旧到了石台边安坐功课。
良久良久,当徐安然睁开眼睛时,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悠然而起,心猿难斩远非数日可得急功,倘若心入急躁,则心识之海中便会因此又多一只心猿。
负手而立,身临崖下虚空的徐安然静静看着天际璀璨无垠的星辰,任暗夜清寒的山风吹起飘飘道衣。
明日他就要下悬鼓石台去邻州赴隐机当日之约,在这个临行的前夜,徐安然就此立身崖前,于道衣轻举之中,静静的看着那幽深无垠的天宇。<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