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荆符对甲木符,华宁现在觉得非常难受,在他修习符箓道法以来,还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开始时他之所以会选择使用木荆符,就是希望一符就能将徐安然缚住,没想到现在居然会陷入僵持状态。眼见那少年的甲木没有半点道力衰竭的迹象,让华宁难受的不仅是体内道力的流逝,更难受的是他的心理,这少年分明不过只有十六七岁年纪,他怎么可能会有比自己更为深厚的道力?尽管难以理解也不愿承认,但面对眼前这个实实在在的事实,虽然华阳仍在步罡踏斗的向木荆补充道力,但他心中的挫败感却早已浓厚的升腾了起来。尽管虚南已从刚才那个五行遁符中看出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年不同寻常,但此时眼前两人斗法僵持了这么久,在虚宁已道力不济的情况下,少年的甲木却依然坚若磐石时,尽管虚南刻意保持了脸上的平静,但他心下却早已是大起惊诧。“符箓道士中何时出了这样的天才少年?为何此前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正在虚南的脑海中转着这些念头时,经过一段时间的僵持后,场中斗法的优势开始渐次向甲木倾斜。华宁驱遣木荆全靠的是丹元道力,但徐安然却是借用元洲岛的原生道力,一个是有时而穷,另一个却如滔滔汪洋取之不尽,虽然最初时华宁凭借道力的精纯占了上风,但一旦如现下这般僵持起来,他最终的失败只是早晚的问题。看了看场中开始渐次扩张的甲木,再看看华宁脸上的晕红及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羞愤,深知这个师侄脾性的虚南心下一声低叹,像这样陷入僵持阶段的斗法拼的全是道力积累,场面看上去虽然枯燥,但其中却蕴含着巨大的危险,双方斗到僵持处,除非有一人先主动放弃,否则结局不是死人便要重伤。眼下局势明显不利于华宁,而依他的脾性又是断然不会主动撤手的,斗到最终道力耗尽时挡不住对手长驱而入的道力,这位师侄即便不死,丹元也必将遭受重创,而这种重创的结果往往就是终生再难有境界上的突破。心下低叹声中,虚南手指挥动处,那面三阳真火诀的符旗已离手而出击中木荆缠绕的甲木,当符旗再度收回虚南手中时,甲木与木荆皆已化为飞灰。虚南突然出手只让双方观战者俱都一愣,片刻之后,就听一阵嗤笑声轰然响起。“老道士好不要脸”“枉这些贼道士日日自诩正道传承,眼下不仅以大欺小,还以多欺少,我呸你***正道,连比宁谷那些游魂都不如”。哄笑连连的自然是无根山中兽妖,千百年来两方敌对不休,加之原体也是人兽殊途,早就结下了根本无法计算的梁子与仇怨,此时难得抓住这么个机会可以肆意对这些道士耻笑,他们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笑骂声中,还不断有兽妖向徐安然叫喊道:“小兄弟,到咱无根山来,只要你说一声愿意加入无根山,你熊哥哥就是拼了元丹不要也给你讨个公道回来”,这熊妖此言一出,顿时引得附和声一片,听着兽妖们肆意的辱骂叫嚣,江南诸道只觉面上赧然。恰在此时,就听一声叱喝响起,将兽妖们的笑骂声都给压了下去,正兴高采烈的兽妖们应声看去,就见刚才那个施木荆符的道士满脸羞红的开始步罡踏斗,当下就有兽妖高声叫道:“小兄弟小心贼道士偷袭!”。根本不用这些兽妖提醒,当年在平安州野架打了无数的徐安然与人争斗的经验极其丰富,从刚才第一道符法后,他的目光始终都没离开过与之斗法的华宁。华宁脚下刚动,徐安然已看出他走的是“奔雷符”的罡步,当下脚下也开始了同样的罡步。华宁修为境界更高,道力更为精纯,论理行符速度该比徐安然更快;但此地是元洲岛,徐安然不用先行上清符,他胜在曾苦练过腿力,奔雷符又是他常用的符法,曾在符文的精简上下过苦功,是以两下里抵消,这次斗法又如刚才一般,双方符纸几乎是不差毫厘的凭空爆开。符纸一爆,分割无根山与江南诸道两方中间的空地上空顿时响起了一片“咝咝”声响,两个电阵刚一闪现后顿时就撞在了一起,巨大的电爆声里,徐安然与华宁之间的空地上出现了一个近丈方圆,深达三尺的大坑。放下遮挡尘土的袍袖,看着眼前这个大坑,再看看坑边不远处的徐安然,场面一时陷入了静寂,如果说刚才凭道力能与华宁相持还可以解释为勤力,那眼下这道威力巨大的奔雷符则实实在在的证明了他至低灵悟境界的修为,十六七岁的灵悟层级符箓道士,仅仅是想到这个,众人都觉得疯狂。片刻之后,最先响起的依旧是刚才那个粗豪的声音,“干的好,小兄弟你有这本事还对贼道士们客气个屁,来无根山,熊哥哥在老祖面前荐你做个佐领山巡不在话下,兄弟们,是不是啊?”。老熊刚一说完,顿时就有众多兽妖随即跟着道:“熊哥说的对!有这本事凭什么还受贼道士们的气!反正小兄弟你也没文箓,索性到无根山来就是,佐领千座大山,想干啥就干啥的岂不比酒肉不进的贼道士们快活多了”。只是此时的徐安然丝毫没心思理会他们的聒噪,他的眼睛依旧紧紧盯在对面的华宁身上。看看地上阔大的深坑,再抬头看看对面儒衫飘飘的徐安然,华宁呆呆的愣了片刻后,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空白。“华宁,回来!”,虚南的话刚出口,徐安然就蓦听华宁一声悲啸长起,长啸声里,脚手齐动,不过片刻之间,随着又一张符纸飘飞,他已遁去不见。说起来这还是除了李慕道之外,徐安然的第一次与人正规斗法,依他以往的经历而言,打架这次输了就输了,回家苦练后下次再打赢就是,却没想到华宁的反应竟是如此激烈,一时间看着人去无踪的华宁,徐安然也有些愕然。就在徐安然刚刚回过神来准备再向虚南说话时,就见他身后蓦然现出一个面目粗豪,颌须微白的老年道士来,“大胆狂徒,身习我符箓道法却与妖邪朋比为奸,惩恶扬善,我辈份所应为”,这道士话一说完,也不等徐安然答话,手腕翻处已如当日的虚静一般,手上多出了一道道力外化凝成的乳白光鞭,光鞭闪动处直往徐安然缠绕而来。唯有修为迈入真丹境界后方可使道力外化制敌,他这一突然出手,任徐安然脚下闪避的快,却依然被紧随而来的长鞭紧紧缚住。长鞭刚一及体,徐安然就觉身上挨着长鞭的皮肉就似被火烤着一般,突如其来的巨大炙痛使他忍不住闷哼出声。“直娘贼,好不要脸!”,见到这一幕,兽妖们开始群情激愤,尤其是刚才说话的老熊,眼瞅着就要从队伍里往外冲,刚才还算平静的无根山的队伍中已因这突然的变故变的躁动起来。眼见于此,刚刚皱完眉头的虚南冷声道:“怎么,莫非无根山要插手我道门家事不成?”。他这话出口,无根山继鹰形老者统领从众的四旬模样壮汉顿时脸色一变,转身向众兽妖厉喝道:“无根山众不得轻举妄动,违者山规处置!”,听到山规二字,乱嚷嚷欲往前挤的众兽妖脸色一变,脚下放慢了脚步,那领头的老熊见状也只能不甘的连连向天咆哮。此时场面江南诸道及无根山正处于僵持局面,实力差相仿佛的情况下双方一旦全面开打,其结果极有可能是同归于尽,而局势一旦到了这一步,无论是道门还是无根山都无法承受。对此,无论是虚南还是无根山新的领头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他才会出言弹压兽妖,怕的就是一个控制不住爆发全面大战。弹压住手下众兽妖之后,这四旬模样的汉子扭过头来向虚南阴恻恻一笑道:“我无根山连那三人都不管,这小子是死是活与我等何干?不过这次前来元洲能见识到这一幕还真是不虚此行!”,说完,这汉子又嘿嘿笑了一声,笑声里真是别具意味。闻言,虚南又皱了皱眉头,却没理会他这话,转身对老道说道:“虚午,放了他!”。“与妖邪朋比为奸,如何能放?”,虚午这话出口之后,才察觉出语气不对,当即补充了一句道:“只要他说一声不再包庇奸邪,我便立时放了他!”。老道士虚午同样出身于太平观,论起来还是虚南的师兄,虚南对自己这位师兄好护短的脾性知之甚清,也知道他此时不计辈分的出手是为了替得意弟子华宁出气,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没法揭出这层来,见说,他也就转向被紧紧缚住的徐安然道:“人兽殊途,又如何做朋友!你若能幡然醒悟此理,以你今日的表现,此次元洲之事后,贫道愿具符书荐你前往玄都观继来院,少年人前程远大,莫要因一时执迷毁了大好前程!”。听虚南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话,一边的江南诸道忍不住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声,尤其是年轻道士们更是如此,帝京玄都观可是大道正亲领的道门第一丛林,而能入继来院的更无一不是道门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的精英,毫不夸张的说,能跨入此院,就注定了将来必定会有无比光明的前程,没想到这小子误打误撞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一时之间,无数道目光都集中到了被光鞭束缚的徐安然身上,要看他如何回答。身上火烧般的疼痛越来越深,徐安然尽自强忍着没有再发出半点声响,但巨大的痛苦却使他全身汗如雨下,不过片刻间功夫,前胸后背处的衣衫已紧紧贴在了身上。此时的徐安然再没有了刚才技惊四座的英姿,苍白的脸色,因强自忍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这一切都使他看起来比旁边已被禁声的李慕道还要狼狈。额头的汗珠如黄豆般滚滚滴落,咬牙长吐出一口气后,徐安然抬起头来看着虚南,用略带颤抖的沙哑声音缓缓道:“我不去继来院,只请仙长宽体上天好生之德,放过我这个朋友!”。闻听此言,江南诸道吁气声中只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而一边的兽妖再次轰然声起,“好样的!那狐狸能交这么个朋友,就是今天死了也值”。老道虚午想不到这个一身锦绣,看似纨绔的少年竟这般硬气,但事到如今,他也已下不了台来,闻言一声怒叱,身上再催三分道力,光鞭的颜色愈发纯润,“还不回头?”。虚午再催道力,徐安然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变成涨红,汗落如雨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极度痛苦下整个面容显得份外狰狞。勉强支撑着颤抖不已的双腿,徐安然没理会虚午的叱喝,甚至看都没看他,几乎被汗水遮蔽住的双眼紧盯着身前的虚南,一字一颤道:“请……仙长……宽……体…天……天心”。静默,场中一片静默,就在这片难得的静默声中,就见江南诸道人群分处,一个身穿杏黄道衣的女冠走了出来。微微夜风中这年轻女冠身上的道衣随风轻举,愈发衬的她身姿曼妙,朦胧的月色照在那张如花娇颜上,为女冠别添了几分出尘的清冷。杏黄的道衣,高高挽起的发髻,曼妙的身姿,如花的娇颜,再配上她脸上淡淡的清冷,这一切都使这个年轻的女冠象极了《游仙图》中清冷出尘的九天玄女。在众人注目之下,年轻女冠一步步走到被光鞭捆缚的徐安然身边后停住了脚步。拈起袍袖轻轻替徐安然揩着额头的汗珠,年轻女冠在众目注视下做着这个动作时是如此从容,如此自然,“我来迟了……我来了!”,低声说完这句话后,女冠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由原本的清冷一变为笑容,女冠身上的气质也陡然发生了变化,浑似天际的九天玄女入了十丈红尘。“巧儿…你…你来…做什么?”。“你能为他求情,我便不能为你吗?”,脸上笑容未散,李巧儿已转过身来向虚午福身一礼道:“弟子明月恳请仙师收回法力!”。口中说着话,在满场的一片惊呼声中,李巧儿的手慢慢的,却又毫无迟疑的向徐安然身上的光鞭抓去。光鞭入手,剧痛之下的李巧儿全身剧颤,但她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显得明艳,尤其是那双眸子里,有着再多痛苦也压不住的缕缕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