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元洲〈十三〉(1 / 1)

尘根 水叶子 4320 字 2019-09-06

 岭南冯家是国朝最大的海商,远洋巨舶不断往来于南海,对于海中突然冒出的无名岛屿自然熟悉,是以根本就不用问人,载着徐安然等人的巨舶特意绕了个弯儿带着他们向元洲而去。吐,昏天黑地的吐,这就是徐安然初上船时的感觉,没开船时天高海阔的美景此时在他眼里都成了双影儿,看去时吐的就更厉害了。站在甲板上照顾徐安然的是李慕道,听着他再次响起的撕心裂肺般的呕吐声,李慕道递过一瓯清水,边轻轻给徐安然捶着背顺气,边问了一个困惑了他两天的问题:“徐少兄修为既已到了灵悟层级,只需体内道力流转便可保心脑清明,怎么还会晕船?”。接过清水簌了簌口,徐安然扭头看了看周遭无人,才苦笑着道:“灵悟层级!老兄你是高看我了,别说灵悟层级,我现在连元丹都没凝成”。“少兄开什么玩笑”,自与徐安然相遇以来,李慕道从没有象乌鸦那般冒冒失失的以道力测试徐安然的修为境界,只是见他能施放出灵悟级的高阶符法,也就依常识认定徐安然的修为到了灵悟层级,此时一听这话,当即大吃一惊。“果然如此!”,以道力测试过徐安然之后,李慕道才彻底相信这个事实,“怎会如此?”。“我这身体有些怪异,师父虽授了一个法门使我能施放符法,但不能凝结元丹也着实是我最大的心病”话刚说到这里,胸中一翻的徐安然再次俯身船舷吐了起来,吐过之后再次摇摇头苦笑过后,徐安然才又续道:“你我之间一见如故,此事我也不瞒你,我实是天生丹穴碎毁”。“天生丹穴碎毁!”,见徐安然连这样的秘密都直接告知于他,看着他满眼真挚李慕道只觉心下一热,胸中原本因为胡心月而起的微微芥蒂也被腥咸的海风吹了个干净。“丹穴碎毁!”,手端着水瓯,李慕道沉吟着将这句话喃喃了数遍之后,蓦然双眼一亮道:“丹穴碎毁不能修内丹道法,那修外丹又如何?”。“外丹!”,闻言一怔的徐安然转身紧盯着李慕道,“仔细说来听听。”“内丹是呼吸导引天地灵气而在体内内结元丹,外丹是因无呼吸导引的天赋而外炼成丹,内外虽有差别,却都能生成元丹”,说着说着,李慕道自己都有些兴奋起来,“譬如乌鸦体内的元丹就是外炼而成,而剑修的赵曾银则是以器为丹,这些都是外丹法门,似徐兄这般情况倒是颇可修习”。“外丹!”,徐安然扶着甲板上的船舷默立了片刻后,脸上的喜色渐渐消失,“不拘是内丹还是外丹,总要有存置的地方,我是天生丹穴碎毁,这条路子只怕也走不通”。想想徐安然说的也有道理,李慕道闻言就有些沉默,良久之后才拍了拍徐安然的肩膀道:“我族一脉也是吸收天地灵气内凝成丹,是以我对外丹也不甚了了,但外丹一道源远流长,其中必有过人之处,未必就不能解决这问题,你也不必现在就下定论,一切等回去再说”,言至此处,李慕道一顿道:“要不我现在就去找乌鸦和赵曾银问问”。“此事也不在急,罢了!就连我丹穴碎毁之事也请李兄代我保密”,见徐安然如此,李慕道也是一笑道:“这倒也是,乌鸦二人虽修的是外丹法门,但他们修为境界毕竟太低,只怕也说不出什么来!至于保密之事,少兄尽可放心,我李慕道还不屑做那长舌之事”。闻言,徐安然刚点了点头,还不等说话就又依着船舷吐了起来。直到两天之后,渐渐习惯了风浪颠簸的徐安然才强了许多,虽然少不得依旧是面色苍白,但毕竟不象前两日那般根本就直不起腰来。出海一路向南,走了八天之后,徐安然才隐隐见到前方海天交接处有隐约有一个极小的黑点,据乌鸦自船工处打问,这个黑点正是一个多月之前突然出现的元洲岛。乌鸦带来的还有船工们关于这个岛屿的种种荒诞传言,对于深明内情的几人而言,听了之后也不过一笑而罢。海面上一望无垠,看似极近,行来却远,直到第二天天色已黑时,巨舶才驶抵元洲岛。还不等巨舶靠岸,船前的甲板上突然凭空多出一个身穿杏黄道衣的道士,虽然早得了头儿的吩咐,但船工们见到这一幕依然是满脸惊诧,更有许多年老的船工当即就跪倒身子对这道士叩拜不已。看了看船上高挂着的市舶司衙旗,那道士也没多话,只说让船工们莫要下船上岛,明日一早早早行船,早得了吩咐的船工们自然点头应是不已。听说道士去了,甲板下满脸紧张的乌鸦长吐出一口气后,解下腰间挂着的藏青色葫芦,小心翼翼从其中倒出四枚色做黑乌的丹丸,“这是我师父亲手炼制的避灵丹,服用之后可避免别人的道力窥测,但药效却只有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之内,服药人能驱遣的道力只有日常的两成,所以待会儿上岛之后两个时辰之内务必要慎之又慎”。见李慕道三人都服了丹药,也作势服丹的徐安然借着侧身的机会悄然将这枚丹药收入袖中。几人服完药后,乌鸦率先一挥手道:“走!”。从船尾处顺着绳梯下了小船,接着巨舶庞大的船身掩护,在连片的哗哗海浪声中,载着四人的小船在巨舶的阴影中向元洲岛滑去。下船之后,四人跑过石滩后立即钻入了连天蔽日的密林。“别动!”,借着星月之光在林中走了半个多时辰,随着走在最后面的徐安然一声低喊,李慕道三人当即停脚蹲身,不再稍有异动,片刻之后,就见与他们仅有数十步之隔的一排高大杉树后又凭空出现了一个道士。道士出现后先是向四周打量了一遍,随即就见他身上涌出一个淡青色光团,光团离体之后,便如湖水一般向四周漾去,当此之时,徐安然四人皆是屏息凝神,不发出任何声响。如湖水般的光晕一圈推着一圈越漾越远,直到覆盖了周围里许方圆的范围后,才又如百川归海般倒缩而回,随后,那道士便又运起遁法离去。见状正欲起身的徐安然蓦觉指中一颤,当下做了个压手的手势后复又蹲下身来,乌鸦等人见状后,更是不敢稍有异动。镜月司南的确是辅助系的好宝贝,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刚才遁去的道士再次现身出来,复又仔细的将四周打量了一遍后他才再次离去。见徐安然站起身来,乌鸦忙也跟着起身,“徐少兄好修为!”,这句刚说完,他又随后补充了一句道:“贼道士好深的心机”。没理会犹自不停嘴在低声聒噪的乌鸦,徐安然转向李慕道,“元洲岛这么大,谁也不知道五芝灵涧到底在那儿,咱们不能这么盲目的走”。李慕道闻言点点头,“我们已经是走的晚了,没想到还是来早了”,略一沉吟后,他才接着道:“既然如此,我们在这里等着就是”。“等?”。“是,岛上如此安静,说明道士们还没找着五芝灵涧,咱们冒冒然凑上去怕是不妥,凭咱们四人的实力在这岛上也就只能凑凑热闹,唯有等灵宝出世场面乱起来之后,咱们兴许还有机会弄几滴灵泉”。离开大心川之前,徐安然只想着这元洲岛上有五芝灵涧,而灵宝五芝极有可能解决他丹穴碎毁的问题,随后就凭着一腔少年意气来到此地,其间既没想过怎么寻找五芝,也没想过就凭他的实力又怎么能将灵宝收入囊中,直到刚才,见着一个普通巡查道士的修为都到了灵通境界时,他才彻底冷静下来开始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沉吟良久后,徐安然点头道:“李兄说的对,咱们等,不能再盲目往里走了。”四人中以他二人修为高,见徐安然与李慕道都这样说,本就存着浑水摸鱼心思的乌鸦当下点头,而赵曾银则完全是以乌鸦马首是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借助茂密的树林做出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地,当忙完这一切的徐安然安静的坐下来之后,他才察觉出异常来。异常来自于他的身体,刚才从下船到清理藏身之地,一直出于紧张忙碌状态的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元洲岛上的天地原生道力竟然是如此充沛,因已将李巧儿所教的呼吸导引之法调整到与自身的呼吸合而为一,徐安然只感觉自己全身流淌的都是活泼泼的原生道力。感受着体内流动的汩汩道力,身心只觉无比轻松灵动的徐安然忍不住舒服的喃喃自语了一句道:“不愧是有仙家福地之称的十洲,此地原生道力的浓度竟比埋有玉灵柱的大心川还多了将近三倍”。“你说什么?”,一边问话的李慕道。“没什么!”,徐安然笑笑道:“我说这地方不愧是仙家福地”。“十洲嘛!”,笑着应和了一声后,李慕道停了片刻后又问道:“你为什么要修道?”。见李慕道问出这么个问题,徐安然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是为了学道术,至于道不道的倒没什么兴趣”。“难怪你这道士想不做就不做了!”,李慕道听到徐安然的回答后微微一愣,随后浅笑了一声,语带感慨道:“道法道法,道为本,法为用,修法与对道的体悟实在关系甚大,道法修为的境界越高就越是如此,我只恨当初于道家诸经上用功太少,这两年虽有心恶补,但终究还是耽误了修为的精进。徐少兄还是莫要重蹈我的覆辙才好”。对于入门刚刚一年的徐安然来说,许多典籍中关于道的阐述诚如《道德经》中所言是“玄之又玄”,却丝毫体会不出“众妙之门”的妙用,是以他对李慕道这番颇有深意的话也就没什么感触,正当他要就这个问题进一步询问时,却见负责处理残枝碎叶的乌鸦二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遂也不再多说。一夜无言,第二个白天同样如此,为免惊动道士不愿冒然四处乱走的几人只能躲在这个小小的藏身之所,对于这样的沉闷,脑海中沉浸于青冥简上云文的徐安然丝毫不觉枯燥,一夜一天的时间里,他几乎是不言也不动,这份定力只让其余三人看的连连感叹不已,混然想不到一年前的徐安然还是个在家里都呆不住的跳脱少年。等着无事,李慕道也利用这元洲福地导引淬炼道力,赵曾银是个哑巴早习惯了这样的安静,四人中只急坏了乌鸦,到第二天下午时已是明显的有些坐立不安。海上生明月,淡淡的月辉洒在元洲岛上,层层夜雾在林间升腾而起,使得这个常常只存在于传说的岛屿愈发显出仙家福地的气象。就在口中嘟嘟囔囔的乌鸦按捺不住再次站起时,岛心处突然传来一声撩天的巨吼,这吼声本来就大,再衬之以元洲岛的寂静,就显得分外震撼,本就胆小的乌鸦吃这巨吼突然一震,惊骇之下居然腿一软坐到了赵曾银身上,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的激动道:“护宝灵兽!道士们找到五芝灵涧了”。早在乌鸦开口之前,在沉思中被惊醒的徐安然就起身一个箭步到了藏身处外向岛心处眺望,因为这一天来坐得太久用脑太深,仓促起身的他竟连晃了几晃。正当他要伸手揉揉额头时,蓦然就见身侧不远的天空中突然起了一道光亮,不过眨眼之间那光亮已破空直向岛心处而去,徐安然运足目力才勉强看清这团光亮包裹的竟然是一个正踏剑而行的器修。“御剑飞行!这个器修至少也到了灵明后期的修为”,站在徐安然身边的李慕道话刚说完,便又见天际相继出现了数团飞逝而过的亮光。“无根山大山巡!”,说出这句话后,李慕道已无法再为徐安然解说,自那声巨吼传出,剑修御剑而起后,原本静谧的元洲岛便如被石子惊散的宁静的湖面,瞬时之间,仅从天上经过的光团就多达百余,这且不论从地面前往岛心处的,若不是亲眼见到这一幕,徐安然还真不敢相信元洲岛上除了道士们之外,竟然还藏有这么多人。看着天空中流星雨一般的景象,初次见到这种场景的徐安然只感觉心思跌宕,直到李慕道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徐安然才收回心思,感受到身上汩汩流动不息的道力,徐安然破天荒的没有先施放上清符,而是直接行了一道木遁符。一符成功,心下狂喜的徐安然身子凭空在身侧的大树上隐没,直向岛心方向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