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无数遍的《春秋左氏传》看得入神之际,他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十九郎君,郎主叫你去书斋”
从崔家回来之后,父亲杜孚见了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其余的什么都没问,此刻听到是父亲叫了他去,杜黯之不禁一颗心猛地一缩,竟是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彷徨。他勉强镇定心神答应一声,合上书卷后出了门,强忍着探问的心思随着那从者来到了父亲的书斋外,却只见一个往日见他几乎招呼都不打的侍童竟是恭恭敬敬地打起了帘子让他进去。这种微妙的变化让他一颗心猛地一跳,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低头跨过了门槛。
看着庶长子进门,杜孚的心里着实五味杂陈。从曾祖父的怀州刺史,到祖父的庆州司马,再到父亲的雍州泾阳尉,官是越做越小,以至于他只能通过荫补寝郎来谋求出身,官路也一直不顺,更不要说照应自己的侄儿。
更何况,从小就颇有才名的杜士仪让科场数次折戟的他自惭形秽,更有意不想管这个侄儿的事,因而此后祖宅大火杜士仪重病,他也只当隔了千里无法照应,选择性地没有理会。可谁曾想,蒙尘不久的杜士仪竟然会三头及第,仕途一路通达
而现如今,庶长子竟然初次乡贡明经,就在四等及第的省试中,以上中的成绩一举登科
尽管心中甚至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嫉妒,但杜孚好歹知道杜黯之不论如何也是自己的儿子,等到他行礼之后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刚刚去看榜的人回来报说,你此次省试明经,得了上中佳绩,竟是一举功成了。”
真的及第了?
尽管隐隐之中猜测过父亲和侍者们态度大变的原因,但此时此刻,杜黯之仍然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等到从杜孚的神情中确定了这个消息,他才一瞬间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狂喜,一种想要大吼出声的狂喜。好容易才把这种情绪牢牢压制了下去,他便低头说道:“多谢父亲。”
谢他?儿子读书的老师是杜士仪请来的,儿子应考前更是于脆被杜十三娘接到了崔家去住,刚刚得到消息后,韦氏那张脸几乎黑得如同锅底,杜黯之这个谢字更几乎如同刀子一般刺在他心里
愠怒在心里,他脸上固然竭力没带出来,说出的话却仍是**的:“明经及第不过是有了出身,勿要自满”
然而,杜孚的敲打也好,韦氏打算趁着庶长子刚刚明经及第,快刀斩乱麻迅速定下一门亲事也好,全都很快没了下文。明经发榜之后不过数日,杜思温就派了人来,说是自己喜欢杜黯之的敦厚老实,既然要守选,也不用一直窝在东都,要接了他去朱坡山第同住。面对这个消息,纵使杜孚这个为人父的心里发堵,却也不敢违逆那个京兆杜氏扛鼎的长辈,只能眼睁睁看着杜黯之离家前往长安。
而这一天听人报说,婶母韦氏因为杜黯之被杜思温接走,于是在家大发脾气,早先为了杜黯之而在乐成坊杜宅安插了人手的杜十三娘不禁抿嘴一笑,随即便对竹影吩咐道:“既然黯之都已经去长安了,只要老叔公和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他敦厚的秉性,那时候自然不会把他送回去让他父母糟践了。把人都撤回来吧,那一家人刻薄寡恩,在那里做事简直是度日如年”
竹影当然能明白杜十三娘对杜孚的怨气,当即满口答应。正要退出去处置此事的时候,她却险些和风风火火撞开门帘进来的崔俭玄撞了个正着。后者甚至连看她一眼都顾不上就大步冲到了杜十三娘面前,气急败坏地说道:“出大事了”
丈夫的性子杜十三娘最清楚不过,此刻少不得顺着他的口气问道:“什么大事?”
“杜十九在苏州遭人行刺”见杜十三娘那张脸一瞬间变得煞白,崔俭玄连忙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没事,人没有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派人动手的是柳家那个遭人厌的小子柳惜明。这事情并未声张,我是从姜度那儿听说的,他是从惠妃那儿知道的,你心里知道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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