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的二十护卫,拼死将她从那场腥风血雨中救了出来。有四个功夫精绝的,与许妈妈、还有一个丫鬟一道,护着她,辗转在山林间一路逃亡。她从来不曾经历过那些苦楚,在那一年的逃亡中全经历过了。啃树皮,吃生的兔肉……他们像野人一般生存着。而便是在那一年逃亡的时候,她开始嗜睡,身子开始变得虚弱。一年后,追杀他们的人越来越少,渐渐的没有了。但四个忠心的护卫,一个掉进悬崖,一个掉进水中,一个被狼啃了,最后一个护着她们到了灵石镇上的山林,与她的丫鬟香茗结为夫妻。他们成亲多年没有子女,一日忽而从山上捡了唐阿布回来。阿布十二岁的时候,他们又从山上捡了尚在襁褓中的蓉蓉回来。蓉蓉刚会走路,二人竟然双双染了病,双双撒手人寰。
她那阵子,无比嫌弃自己。
自己许是个灾星,凡是亲近自己的人俱不得好命。
而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压根做不了任何事。幸得阿布得了护卫教导,学会狩猎,小小年纪的他竟然时不时便能猎好些兔子、野鸡回来。到后来,他年纪渐长,也能猎一些大只猎物,剥了皮到灵石镇上售卖,也能勉强支撑几人的生活。
而她还是那个没用的,整日只会昏睡。初初她时不时的会睡上半个月,后来睡的时间便越来越长,长到蓉蓉时不时的要跑到她面前,用小手探探她的鼻息,看她是否还活着。
清醒的时候,她与许妈妈猜测,她如此昏睡,应是闻了那枝莲蓬的缘故。那枝莲蓬上,应当淬了不知名的邪毒,先是让人发狂,像野兽般不受控。发狂过后,而后再诱发其他的病症。许妈妈忧心忡忡,怕她哪一日睡着睡着,便再也醒不过来了。许妈妈总想着,要下山去,寻大夫来替她把脉,将这病治好了,便回京城何家。这么些年过去了,那吴王总不会还命人追杀她们罢。而且,这件事他们总要讨个说法。吴王竟敢围杀何尚书的亲眷,实在胆大包天。他们应当朝官家讨回一个公道。
但她却不这么想。
她身子虚弱,清醒的时候便时常琢磨当年的那场围杀。这么些年了,追杀的人没有了,可是,寻她们的人也不曾出现过。
或许在祖父心中,她与祖母在出京的那一刻,便与死人无虞。
她时常扮了男装在茶楼里混,又跟着李遥谈论些时事,虽然她知道得模模糊糊,却是省得,若是权力与亲人有冲撞之时,权力的诱惑力更大。
祖母已是糟糠之妻,而她不过是一个再受宠爱,也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孙女。她们与祖父而言,是两枚可弃的棋子。
遥远的何家没有什么可再牵挂的。
除了李遥。
那个青葱少年。
可是她中了邪毒。她再也没有资格站在李遥面前,恣意地对他说:“李小四,我要吃十八巷子的滴酥泡螺。”
她清醒的时候,或是想着李遥,想到痴狂;或是想着含冤而死的祖母,想到不能原谅自己。
她宁愿昏睡着。在无边无际的梦中,她还能见到满脸慈爱的祖母,以及年少轻狂的李遥。
她常常回味着,那少年唤她的时候,满脸的宠溺。
她的美梦中没有泪水,只有欢笑。
何悠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到底还是个有福的……她美目中盈了秋光,对上李遥痴痴的眼。
李遥体贴道:“可是累了?”
她想说她不累,可身体不配合,竟是咳了两声。李遥唬了一跳,嫌弃在一旁的苏云落碍眼,忙示意苏云落出去。
苏云落正看着美人呢,哪里愿意出去,她不情不愿道:“姑姑,好看。”
李遥便唤顾闻白:“快将她带走,别在这里碍眼。”
顾闻白只得进来,将苏云落半拉半扯地揽走了。
他听得李遥在里头心烦气躁地问:“这吩咐灶房熬的粥怎地还不送来?”而后又像变了脸,柔声问道,“然然,说话嗓子可干?吃些温水可好?”
嚯,再强势的男人遇上自己的绕指柔时,总是变得那么的让人讨厌,啰哩啰嗦。
外头的天阴着。
顾闻白体贴地问苏云落:“落落,这日头颇烈,我们打伞可好?”
灶房里,张三娘有些心不在焉。
砂锅中粥早就沸腾了,将锅盖顶得嘚嘚作响。
辛嫂子叫了两声三娘,张三娘才回过神来,忙伸手去掀锅盖。
辛嫂子哎了一声,张三娘缩回被烫的手指,放在唇上吹着。
辛嫂子笑道:“三娘,你今儿咋了?”
张三娘笑了笑,取了帕子叠在锅盖上。她轻轻搅了粥,道:“这粥熬得怪香。”
辛嫂子越发的奇怪了,张三娘向来谦逊,今儿怎地夸起自己熬的粥来了?
张三娘往粥里倒了两滴香油,又捞了两根自己腌的王瓜,放在小碟中。她道:“堪园吩咐熬粥,怎地还不来人端粥呢?”
辛嫂子也觉着奇怪,小瓜小果素日里跑腿倒是挺勤快的,怎地今儿还不见人影。她想了想,道:“三娘,不如你先送过去罢。”
张三娘面上波澜不惊:“好。”她提了食盒,出了灶房。
前往堪园的路上静悄悄的。
她四下瞧了瞧,瞧见唐阿布正陪着许妈妈在树荫下说话,便若无其事地走了。其实她的内心煎熬不已:那大美人竟然醒了……
她须得想个法子,让那女人不知不觉地死去。
李遥,只能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