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早趁着众人不注意,张伯年悄悄进了屋。
屋里燃着火盆,竹帘轻曳,顾闻白闭着双眼,静静地躺着。
他跪在顾闻白榻前,深深地伏下头去。
老师,对不起。他在心里道。几年求学的时光,怕是他过过的最欢喜,最有希望的日子了。温润如玉的恩师,从来不嫌弃他的出身,只悉心教导他们。他们时常谈天说地,若是以后做了官,定然不能辜负老百姓,定然要做一个两袖清风的好官。
他记得问过:“老师,为何你不做官?”
老师笑道:“倘若我做了官,如何教得你们?”
雷春便笑:“老师心怀天下,志在田野,如何能用做不做得官来评判老师的才华?”
老师仍笑:“以后,待你们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便会知道自己的选择。”
他知道,雷春心中怀了雄心壮志。他虽然敬重老师,但更向往朝野。那些年轻的,在朝野中大放异彩的,是雷春的榜样。
他缓缓起身,将眼角的一滴泪珠拂去,转头走到小几前,倒了一杯茶,将一包药粉放在茶水中,用手指搅了搅,而后端起,一饮而尽。他将茶碗放下,最后再看了一眼顾闻白,转头出了屋。外头院门前,一位长得极美的姑娘正轻启朱唇,缓缓报出他的名字。
原来,那便是黄三。张伯年紧紧地盯着黄三,他一颗赤诚之心,想不出这位如天仙般的人儿竟是这般的狠毒。难道,她拥有的不够多吗?还是无趣之下,要玩弄旁人?
众人将目光齐齐看向张伯年。只见他面色苍白,眼眶发红,瘦仃仃的站在那里。
卫英闻言,却是咬牙道:“怪不得他要来给公子侍疾!”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若是公子知晓,他最得意的两个门生,竟然都这般背叛了他,是该如何的痛心。
他还记得公子初初来灵石镇时,起初是只想教授一两个学生,剩余的时间便侍弄花草,读书练字。但后来,镇上渴望念书的贫苦孩子那么多,公子便动了隐恻之心,花了极大的力气与灵石镇上的人周旋,才建造了雅趣院。那段日子,公子的双脚,不晓得丈量了灵石镇多少回。
如今,却被人恩将仇报!
卫英气极了,怒吼道:“张伯年,雷春,你们还有没有一丝良心!”
如霜搬了个绣墩给黄三坐下,黄三舒坦地坐下,朝卫英道:“这位壮汉,并不是声音大便能占着理的。雷小哥、张小哥,别怕,有我黄三与你们撑腰,你们尽管将真相说出来。像顾闻白那种无耻下流之徒,怎么还能留在灵石镇,教坏我们的孩子呢?”
于扶阳忙忙点头:“三姑娘说得极是。”
卫真拦着怒不可遏的卫英,沉声道:“我们公子似青竹一般正直,似珠玉一般高贵,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黄三掩嘴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是他的奴仆,自然是为他说话。张小哥。”她点着张伯年的名字,桃花眼中沁出一点寒意来,“你且说说,你那高贵的恩师,背地里是如何的不堪的?”
马车里,咏雪不由自主地攥紧手,她心中一片茫然,怎么会?伯年哥怎么会与那黄三搅和在一起陷害顾老师呢?明明,顾老师是伯年哥的恩师啊!
苏云落则蹙着眉,听到现在,她总算明白了,便是没有顾闻白替她出头而受伤那回事,这些人也是要将顾闻白逼上死路的。只是,虽然说这顾闻白性子是清冷了些,也比别人矜贵一些,但竟能让嫡亲的表哥、得意的门生以及魔女一般的黄三同时要他死,运气也太好了些罢。
李遥又在外头啧啧道:“东家,瞧瞧黄三这手段,将顾老师折磨死了,下一个便轮到您咧。”
咏雪闻言,吓白了脸:“娘子……”若是伯年哥也来害娘子,她该如何是好!
苏云落只看了她一眼,朝外头道:“难不成,你不懂得防患于未然吗?”
李遥开始装傻:“东家,哪该如何防患于未然呢?还请东家指点一二。”若将二人拧成一根绳上的蚂蚱,是不是还有些奔头?
他干过的那些事比她吃过的盐还要多,还须得她指点么?到底是情况紧急,若是那些人冲进去扰了顾闻白,她那颗神丹妙药岂不是白白喂了?再说了,里头还有个身怀六甲的的孕妇,还有稚童。
到底是动了隐恻之心,她不情愿道:“你且出头便罢了,还须得我去吗?”
李遥可十分心硬:“东家,他们人多,我一个人去,定然寡不敌众。”瞧这好事多磨,他不推波助澜,怎么能喝上那杯喜酒?
苏云落哼了一声。她怎么忘了,当年这位李遥李管事,是祖母教授的学生中,性情最为顽劣的。只是后来出了那事,他忽而像换了个人,变得像个小老头似的替她打理外头的生意,初初她还不适应呢。这几日不知怎地,他似乎又恢复那般的性情了。
到底是要唤他一声师叔,尽管他总是以她的管事自居。
“老师……早就看上了雷春的长姐……”张伯年低着头,声如蚊呐。
“张伯年,你敢不敢发誓,若是你说一句谎话,天打雷劈!”卫英恨不得上来揍他一顿,却被卫真死死拽着,只得吼着。
天打雷劈?呵呵,倘若老天有眼,又怎么会吝于赐他好运气呢?方才喝下去的药起了效,他的肚子开始绞痛起来。
“雷春的长姐也有意……只是,老师不能娶她……”他的双目开始发黑。喉咙开始缓缓漫上腥甜。谁说书生无用?他明明便靠着书上说的,将一种毒药配了出来。他还用这种药,毒死了他家中的一只鸡呢。也怪他母亲只顾赌钱,竟然连他将死鸡埋在屋后也不知晓。
“啧啧,没想到这顾老师,竟是这般的人。说不定除了雷春的长姐,还有别的姑娘呢。”黄三啧啧有声。
于扶阳赶紧附和道:“身为他的表哥,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张伯年笑了,他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不过,他还有半分力气。他望着黑漆漆的天,用尽力气,笑道:“谁知道,后来,苏娘子来了……”他的唇角漫出黑色的血,整个人萎顿地倒了下来。
什么叫苏娘子来了?黄三正想用眼神质问他,却见张伯年突然倒在地上,双目睁着,口鼻漫出黑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