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盛安呷一口热茶,脸上仍旧笑眯眯的。
这已经是第十拨骂客了,方才主管泡茶的仆妇说,家里珍藏的茶快没了。
庸俗!对这种来客用得着泡这么好的茶吗?一个个鼠目寸光,讲的净是一些坐井观天的蛙言蛙语。
他又呷了一口热茶,四两拨千斤地将来客送了出去。
一眨眼,已经是夜色沉霭了。
黄盛安一挥手:“关门谢客!”而后他拢着袖子,进了内院。
他的太太柳芽儿正吩咐丫鬟摆桌。柳芽儿今年三十有二,是黄盛安在外头跑船时认识的落难官家姑娘。她长得娇弱似蒲柳,是别人常唾骂的那种狐媚子长相,却十分精通琴棋书画,若不是自家落难,也轮不到黄盛安捡了个大便宜。
柳芽儿跟了黄盛安,一心打理后院,成为黄盛安的贤内助,又用自己的智慧,帮黄盛安夺得镇长之位,此后便安心教导自家的一双儿女。如今儿子黄佑厉五岁,正是启蒙的年纪,已经送到学堂里去了。而大女儿黄佑晴十岁,因镇上没有女子学堂,俱是柳芽儿在家中启蒙,教导读书写字。虽然才十岁的年纪,却十分知礼,比起族里同年纪的姑娘,要强上许多倍。当然了,这只是黄盛安自己内心的想法。黄盛安自己在外头打滚那么些年,又得了太太的帮助,在他自己心中,女子读书,是一件十分普遍的事。
灯下,一双儿女乖巧地起身,给黄盛安问安。黄盛安满意地点点头,落座,便迫不及待地讲起这件事。
柳芽儿道:“上回苏娘子来时,便听你夸过她,没想到苏娘子竟是这般胸怀天下之人。”
黄盛安道:“女子学堂若是能办成,我们家晴儿,便不用偷偷在家读书了。”
自家女儿读书,还要藏着掖着,是黄盛安比较不快的一件事。尤其是上回黄盛秋的女儿议亲,男方还确认了好几遍,女方是不是不识字,若是识字,便要去看第二家。识字怎么了?起码被你卖的时候不帮着数钱啊!
黄佑晴也十分欢喜,在家读书虽好,但总有一些想法想与人交流。母亲虽然也能为她解惑,但她向往更多的,是同龄人间的交流。每每她听到弟弟佑厉说起与同学之间的趣事时,都十分羡慕。
柳芽儿道:“这件事,不如寻顾老师商量商量。”
黄盛安大笑:“顾闻白那小子,竟然一口回绝了苏娘子。”
柳芽儿吃惊:“顾老师竟是这般迂腐之人。”
迂腐的顾闻白顾老师下了学之后,和卫英回到家中。
照例要吃晚饭。
因屋中无人打理,是以屋内冷冰冰的。顾闻白的长腿跨过门槛,忽而转头对卫英道:“你会做羊肉铜火锅吗?”
卫英本能地摇摇头:“属下不会。”
顾闻白便叹一口气:“无能。”说完长袍一撩,进了黑洞洞的屋子。
无辜躺枪的卫英:“……”他不会下厨又不是第一天的事,怎地今儿公子才发出如此的感慨?
他叹了一口气,摸向灶房。
灶房内冷锅冷灶,比他的心还要冷。
升了炉子,灶房里才有一点人间的烟火味。
还是照旧下面吃罢。卫英揭开盖子,正要舀面粉,又听得门外有轻轻的击打声。是雷姑娘来了!他欢喜地开门,将雷姑娘迎进来,迫不及待地问她:“雷姑娘,你可懂得做羊肉铜火锅?”
雷姑娘一身风雪,一脸茫然:“什么是铜火锅?”
“唉,估摸着你也不懂。”卫英悄声说,“公子今晚想吃羊肉铜火锅呢,可是,在这灵石镇上,只有苏家鞋袜铺的苏娘子才懂得如何做。但公子与苏娘子又不对盘,我们也不可能到苏娘子家蹭吃……”
雷姑娘咬咬唇,这几日灵石镇上净是这新来的外乡小寡妇的风言风语,想不到在顾老师的家中,仍旧避不过。
她慢慢道:“卫大哥,我新学了一道菜肴,要不,今晚先做给顾老师吃罢。”
如此也好。
卫英照旧烧火,雷姑娘翻了翻灶房里的食材,勉强凑成一道羹,一道蒸菜,主食照旧是蒸面。
卫英的肚子早就饿了,虽然不是羊肉铜火锅,但是也是热乎乎的吃食,且还是比他做的强得多的吃食。他咽了一下口水,正欲从小杌子上起来,忽而看到火光中,雷姑娘仍旧穿着一双薄底鞋。方才他没注意,如今才发现,鞋面上仍旧濡湿一片。她走这么远的路来,应是冻坏了吧。
卫英不由得十分愧疚,悄悄地挪了一下自己的厚底靴子。
要不,明儿到苏家鞋袜铺去,给雷姑娘买一双厚底的靴子罢。毕竟,雷姑娘帮了他那么多次,他总得备点谢礼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