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2)

 高三楼的后面,是一片翠绿的小树林,小树林被横七树八的石头小路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方块。每当清晨和黄昏,总能看到几位老爷爷老奶奶在小路上散步,或者是几位老师的孩子们在树林深处嬉戏。

那里也经常有我的身影。

我们在周日的早上是不用上早读的,因此,如果能忍住不睡懒觉的话,你往往会得到近一个半小时的闲暇时光。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男孩子们大多选择好好补个觉,甚至于连早饭都不吃,只为了能一觉睡到七点半;女孩子们一般会选择早起,到教室做题目,或者去操场背语文和英语。

这是春末的一个周日。

我早早跑到宿舍楼一楼,和几个一样早到的同学等待着楼管大叔开门。可楼管大叔却鼾声如雷,根本没有察觉到我们的焦急。

和我一样等待的还有同班的学霸王文博。他轻轻走进楼管大叔的小屋,把屋里的椅子搬出来靠在小屋的门口,随后自己再猫出小屋。

随着王文博把门轻轻地关上,在小屋里面靠着门的椅子随即滑到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楼管大叔果然被惊醒了,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地上的椅子,再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屋子,只得做出满脸疑惑的表情。他望见在门口矗立的我们,打了个哈欠,披上大衣拿起钥匙,准备出来开门。

我暗地里给王文博树了个大拇指,心中默叹:“高,实在是高。”

王文博看明白了我的手势,贴着我耳朵悄悄的说:“干了七八次了,屡试不爽。”

楼管大叔一边开门,一边问我们:“这么早起来干嘛?多睡会觉多舒服。”一个戴眼镜的哥们正把自己往门外挤,回头笑着来了一句:“等我死了之后,有的是时间睡觉。”

我倒吸了一口气,心想:这比我高的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此时是清晨五点半,正处谷雨时节,天才蒙蒙亮。南面的林荫道吹来一阵微风,让人略微有点发凉。

我蹲在女生宿舍前的食堂二楼楼梯上,蜷缩着身子,看着女生宿舍大厅时明时灭的灯光,不由得有一点恍惚。宿舍大门被推开又关上,一个又一个我熟识或不熟时识的女孩带着试卷和课本,急匆匆地走向高三楼。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过久,我听见有人叫轻轻我的名字。睁开眼睛,看见宿舍楼前的电线杆下,杨南正在向我招手。我立马起身跟了过去。

天空正慢慢被朝阳点亮,春风变得和煦起来。杨南从初冬开始留长头发,如今,已经快盖住肩膀了。清风拂来,她的头发便随着风轻轻浮动,好似风中的柳枝,自由自在地舞蹈。

杨南走在前面,我跟在她后面10米左右的地方。女生楼西面就是逸夫教学楼,一位稍显谢顶的老师正站在逸夫楼门口注视着偶尔走过楼前的学生。

我们快步走了过去,穿过办公楼后面的葡萄架,沿着高三楼的北侧慢慢绕到楼后,前面便是小树林。杨南停下了脚步,我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敌情,便跟了上来。

朝霞映红了天边,小树林的边上只有两个背课文的女同学。我和杨南沿着北侧的小路慢慢往前走,杨南突然向我伸出手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嘻嘻笑着说:“我的酸奶呢?”我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特仑苏给她。杨南却嘟起了嘴,抱怨道:“为什么又是纯牛奶啊?人家要喝酸奶……”我便做出了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拍拍她的肩膀,说:“大南瓜,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一种牛奶都叫特仑苏……”

没等我说完,我的身上已经多了一块淤青,我急忙跳着往前跑,杨南便显出原形,发挥体育特长,在窄窄的甬道上和我展开了一场追逐战。

结局自然是我缴械投降,当然,胳膊上又多了一块淤青。

小树林北侧入口有一篇蒲公英的花海,现在正是蒲公英开花的季节。我们从北侧出口往教室走,路过这片花海,杨南停下脚步,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一朵蒲公英。她转过头来对我说:“臭小子,你记住,路边的野花,只有我可以采。”我咧了咧嘴,用食指和中指别在一起,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杨南并没有躲开。她向我嘟了嘟嘴,随即转过身去,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举起了那朵小小的蒲公英,轻轻把它们吹散到空中。

蒲公英的绒球随风在空中纷飞,飞向了太阳的方向,白色的绒毛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金色的亮光。我正看得着迷,突然一阵疾风,从远处的夹竹桃树上吹了过来。霎时间,整片蒲公英的海洋仿佛卷起了雪白的浪花,无数的绒球被风吹起,在半空中旋转,仿佛在寻找未来的方向。西风骤起,更多的蒲公英绒球飞到了天上,一时间,头顶上,天空里,仿佛都是纷飞的羽毛。时间好像静止了,我仿佛看到无数的蒲公英种子,越过院墙,越过工厂,越过街道,越过麦田,在草原上扎根,在大树旁扎根,在小女孩的裙摆上扎根,在妈妈们的花盆里扎根……

花圃里只剩下了光秃秃的蒲公英茎干。那些绒球般的种子仿佛是她的孩子,孩子长大了,离她而去了,便再也不会回来了。蒲公英的茎干会一天一天变成枯干,直到有一天,化成泥土,与深爱的大地永眠。

杨南突然抓住我的胳膊,问:“新宇,我们毕业之后,也会像这蒲公英一样,飞到全国的每一个角落,你说是吗?”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中,回答了一句我自己都不太明白的话:“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看看我们的老师;但那些飞走了的种子,不会再回来了,它们会在未来的家乡扎根,生长,完成自己孤独的使命……”

我停顿了一下,嗓子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默默背过身,说:“蒲公英的约定,我们何时才能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