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2 / 2)

华华正在和几名不同国籍的将军一起组织孩子们上船,让暂时上不了船的孩子不要都挤上前来,以防人员过多导致冰缘塌陷。在后面的冰面上,等待上船的各国孩子都挤成一个个人堆避寒。突然,华华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卫明!两个小学同学立刻紧紧拥抱在一起。

“你也来南极了?!”华华惊喜地问。

“我是一年前随B集团军的先头部队来的。其实我好几次远远地看到过你和眼镜,可是不好意思去打扰你们。”

“咱们班上,好像王然和金云辉也参军了。”

“是的,他们也都来南极了。”卫明说着,眼神黯淡下来。

“他们现在在哪儿?”

“王然在一个月前就随第一批伤员撤走了,也不知现在回国了没有。他在坦克游戏中受了重伤,命倒是保住了,可脊椎骨断裂,这辈子怕是站不起来了。”

“哦……那金云辉呢?他好像是歼击机飞行员?”

“是的,在空一师飞歼10。他的结局痛快多了:在一次歼击机游戏中与一架苏30相撞,同飞机一起被炸成了碎片,他因此被追授了一枚星云勋章,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不小心撞上敌机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悲伤,华华继续问:“班上其他的同学呢?”

“超新星纪元头几个月我们还有联系,在糖城时代开始后,他们就同别的孩子一样,大部分离开了大人们分配的岗位,也不知都飘落何方了。”

“郑老师好像还留下了一个孩子?”

“是的,刚开始由冯静和姚萍萍照顾他,晓梦还派人去找过那个孩子,但郑老师最后吩咐过,坚决不许借你们的关系给孩子特殊照顾,所以冯静她们也就没有让那人找到孩子。糖城时代开始时,那孩子在保育院得了一种传染病,高烧不退,后来听说小命是保住了,但耳朵却给烧聋了。在糖城时代后期,那个保育院解散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冯静时,她说那孩子已转到别的保育院去了。现在,大概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了……”

一时间,华华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种深深的忧伤淹没了他,使他那在严酷的权力之巅已变得有些麻木的心又变软融化了。

“华华,”卫明说,“还记得咱们班的那场毕业晚会吗?”

华华点点头,“那怎么会忘呢?”

“当时眼镜说未来是不可预测的,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还用混沌理论证明他的话。”

“是的,他还说起测不准原理……”

“当时谁能想到,咱们会在这样的地方见面呢?”

他抬头看着昔日的同学,卫明的眉毛因结冰已变成了白色,脸上皮肤又黑又粗糙,布满了伤痕和冻疮,还有生活和战争留下的肉眼看不见的刻痕,这张孩子的脸已饱经风霜了。华华抑制不住悲伤的泪水,任泪滴在脸上被寒风吹冷,转眼就结成了冰。

“卫明,我们都长大了。”华华说。

“是的,但你要比我们长得更快才行。”

“我很难,眼镜和晓梦也都很难……”

“别说出来!你们绝不能让全国的孩子们知道这个。”

“跟你说说还不行吗?”

“行,但,华华,我帮不了你们。代我向眼镜和晓梦问好吧,你们是咱们班的骄傲,绝对的骄傲!”

“卫明,保重。”华华握着同学的手动情地说。

“保重。”卫明紧握了一下华华的手,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戴维登上了停泊在近海的“斯坦尼斯号”航空母舰,这艘公元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下水的巨舰,在暴风雪中像一座黑色的金属岛屿。在风雪弥漫的甲板跑道上,舷边忽然响起一阵枪声,戴维赶忙询问前来迎接他的舰长是怎么回事。

“别国的许多孩子也想登船,陆战队在制止他们。”

“混蛋!!”戴维大怒,“让所有能上的孩子都上舰,不要管是哪个国家的!”

“可……总统先生,这不合适吧?”

“这是命令!去让那些陆战队员给我滚开!!”

“总统先生,我要对‘斯坦尼斯号’的安全负责!”

戴维一巴掌把舰长的帽子打掉了,“你就不为冰海上那些孩子的生命负责吗?你这个罪犯!”

“对不起,总统先生,作为‘斯坦尼斯号’的舰长,我不能执行您的命令。”

“我是美国军队的总司令,至少现在还是!如果愿意,我可以立刻叫人把你扔到海里去,就像扔顶帽子一样。不信咱们试试?!”

舰长犹豫了一下,对旁边的一名海军陆战队上校说:“把你们的人撤走,谁愿意上来就让他上来吧。”

各国的孩子不断地从舷梯拥上甲板,甲板上的风更猛,他们只好在一架架战斗机后面躲避寒风,其中许多人在冰缘上登陆舰艇时掉进海里打湿了全身,现在衣服上已结了一层发亮的冰甲。

“让他们到舱里去,这些孩子待在甲板上很快会被冻死的!”戴维对舰长喊。

“不行啊,总统先生,先上来的美国孩子已经把所有舱房都挤满了!”

“机库呢?机库的地方很大,能待几千人,那里也满了吗?!”

“机库里装满了飞机啊!”

“把它们都提升到甲板上来!”

“不行啊!甲板上有许多大陆上飞来的歼击机,它们因天气恶劣在这里紧急迫降,您看看,升降机的出口都堵死了!”

“把它们推到海里去!”

于是,一架又一架价值千万的歼击机在“斯坦尼斯号”的舷边被推进了大海;巨大的升降机把机库中的飞机提升上来,占满了宽阔的甲板跑道。甲板上的各国孩子纷纷进入宽敞的机库,转眼之间里面就挤进了几千人。孩子们在温暖的栖身之地暖和过来之后,纷纷惊叹这艘航母的巨大。在此之前,甲板上已有上百名浑身湿透的各国孩子冻死在暴风雪中。

这场最后的大撤离持续了三天。这支由一千五百多艘船只组成的庞大船队,载着从南极大陆最后撤出的三十多万孩子,分成两支,分别向阿根廷和新西兰驶去。在撤离过程中,有三万多个孩子死于严寒,他们是超新星战争中在南极大陆上死去的最后一批人。

昔日布满船舶的阿蒙森海一下变得空旷了,雪也停了,虽然风仍然很大,严寒的海天之间却变得清澈起来。天开始放晴,地平线上的云裂开一道缝,南极初升的太阳把一片金辉洒在大陆上。那些曾经暴露在天空下的岩石和土壤再次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这块大陆又恢复了它的无际的雪白,南极洲再次成为人迹罕至的地方。也许,在遥远的未来,会有许多人重新登上这块严寒的大陆,寻找那厚厚白雪掩盖着的五十多万孩子的尸体、无数的坦克残骸,以及两枚直径达十多公里的核爆炸留下的大坑。在这块大陆那个短暂的春天,来自世界各国的三百万孩子曾在火焰和爆炸中相互搏杀,发泄他们对生活的渴望。但现在,史诗般惨烈的超新星战争,仿佛只是刚刚过去的漫漫长夜中的一场噩梦,只是绚丽的南极光下的幻影,朝阳下的大陆只有一片死寂的雪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