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伙计走远了,苏沅才用手肘撞了撞满脸僵硬的林明晰,好笑道:“戏园子又不是花楼,你至于这副样子吗?”
知道的,他们是来逛戏园子享乐。
不知道的,见了林明晰这表情,还以为他在被逼着下海接客呢。
林明晰被苏沅字里行间带着的天经地义气笑了。
他咬牙道:“若只是戏园子也就罢了,可这是什么地方,你别告诉我你真不知道!”
春满楼。
明面上是唱戏的园子,实际上,园子的戏角们在外的貌美风流之名,却远胜唱戏的技法之高。
与寻常戏班子中人讲究的技法高超不同,春满楼最盛名在外的,是戏角们不论男女,个顶个的年轻貌美,身姿风流。
美人儿们可能唱腔不出众,可接客揽客的本事,却是比所谓的花楼中人强了不知多少。
春满楼的美人儿们,白日里起腔唱戏,夜间里就松了衣带上榻承欢。
十二个时辰两幅面孔,内里的行道可比寻常花楼深了不知多少!
饶是林明晰这种他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都耳闻过春满楼的盛名,可见春满楼的名声到底有多盛。
林明晰怎么都想不到,苏沅说的地方竟然是这儿!
与林明晰的气急败坏不同,苏沅倒是显得老神在在的。
她一头墨发尽数高挽成一个马尾,出门前特意换了身林明晰往年的衣裳,穿在身上大了不少,松松垮垮的带在身上,明明是粗布麻衣,却无端带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风流之意。
活脱脱像个出门寻欢作乐的纨绔子!
她动作随意的往嘴里扔了个花生,顺手将另外一颗塞进了林明晰微张的嘴里,漫不经心道:“什么地方也得看是什么人逛,别人来或许有旁的心思,我却是真心来听戏的,只要心思正,又何必拘泥于场所?”
苏沅笑着用指尖隔空点了点刚上场的旦角,眉梢肆意轻扬。
“更何况,哪家戏园子的旦角,能有这般好的身段可赏?”
“既有好的,又何必委屈自己去瞧不那么妙的?”
苏沅满口胡言乱语。
偏生还说得振振有词。
林明晰一时口拙竟是说不过她。
等他缓过劲儿来,台上之人已然开嗓。
四周响起的都是层出不穷的叫好声,他说什么,苏沅却也听不见了。
台上一出戏罢接着一幕。
苏沅难得见着这么热闹的场景,乐呵得一声跟着一声的叫好,险些忍住把手里的瓜子壳都扔到隔壁桌那个麻子的脸上去。
林明晰阴沉着脸,坐立难安的等着,耳边潮水似的戏腔叫好之声,入耳后愣多了几分刺耳之意。
生生的俊白小脸,等戏罢的时候,眼角眉梢都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之气。
彻底黑成了锅底。
苏沅对他的黑脸熟视无睹。
散场的时候,还拉着伙计叨叨了半天,最后才在林明晰越发低沉的气压中,意犹未尽的顺着人潮离去。
出了春满楼,没了萦绕在鼻尖的那股子脂粉熏香味儿,林明晰的神情总算是自在不少。
他拧着眉,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苏沅却是张望了一下,拉着他就往一个方向走。
林明晰有些忍无可忍。
“你还想去哪儿?!”
苏沅无辜眨眨眼,回答得正直又坦然。
“吃饭啊!你难道不饿吗?”
戏园子点的那些吃食,林明晰一口没动,苏沅倒是吃了不少。
此时已近午后,林明晰自然是饿了。
林明晰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被苏沅带着走了几转,再度摁着坐在了一个馄饨摊前。
卖馄饨的是一对老夫妻。
真材实料,半点不掺假。
皮薄馅大的大个馄饨,滴上几滴香油和陈醋,再加上点儿红彤彤的辣椒油,能香得让人恨不得连汤底都喝干净。
苏沅呼哧呼哧的咬着勺子,吹着气的时候,含糊不清地说:“你觉得刚刚那地方怎么样?”
林明晰刚刚被馄饨热汤安抚了些许的心情,再度激荡了起来。
他红着眼瞪着苏沅,狠狠磨牙。
“你还敢问我怎么样?”
“难不成你还想去一趟?”
苏沅隔着热汤的雾气望着他,茫然眨眼,无辜反问:“不能去了吗?”
林明晰气得捏着勺子的手指都在哆嗦。
他死死压制着将苏沅扭送回家再不许出门的冲动,沉沉地说:“那地方鱼龙混杂,来往之人也多无善类,寻常男子都不敢轻易往那儿去,你一个小姑娘家,怎地就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你胆子怎就那么大?”
苏沅年纪虽小,可却长了一张引人注目的脸。
假以时日,这张脸出落开了,必是惊人的美艳。
这样的胚子,寻常出门尚且需小心几分,怕遇上登徒子轻浮。
苏沅倒是好。
哪儿的混账多,她想往哪儿去!
林明晰顾及着几分小姑娘的矜持,才没说出更直白的话。
可苏沅听了却是不以为意。
她小心翼翼的咬破了一个馄饨的皮,慢慢的吸允着里边的汤汁,呼出一口气才慢悠悠地说:“可胆子不大,上哪儿搞钱去?”
林明晰闻言怔了一下。
苏沅故作忧愁的叹气。
用手里的勺子指了指春满楼的方向,撇嘴道:“那是销金窟,砸进去多少银子,都不见得能起个屁大的水花。”
“但是吧,这么大的一个销金窟,进去的多,能挖出来的也不少,只要法子对了,说不得能发家致富呢。”
苏沅意味不明的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的勾唇。
“你该不会以为,我今日跑这一趟,洒进去小二两银子,真就是带着你去看美人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