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散步庭院(2 / 2)

用前世及以前的目光看去,他们的形象缥缈而不实在。但是这时,方天再看向两人,却忽然明白,这两位都是成就了自我之道的人物,然后,在面对世界的时候,方式大有差异。

老子成就于世界,回馈给世界的,是八十一章五千余言,然后,就是万事不管,随缘自适,任它地覆又天翻,我只飘然处其间。

孔子不一样。

孔子删诗(诗经)定易(易经),但都只是述而不作,也就是“纯引用”、“纯整理”、“纯打酱油”、“以上一切言论都与本人无关,本人概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而一部流传于后世的《论语》,也只是其弟子所自发整理而成,同样与孔子本人无关。

真正代表着孔子对这个世界态度的,是其编纂的《春秋》史传。

完成这部书后,孔子说了一句话,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这句话的意思是,想了解我。想理解我,只有通过《春秋》;如果我给后世留下罪过,也只会是因为这本《春秋》。

因为这本书,是以己意凌驾于事实。

在这本书里,孔子有着极鲜明的褒贬,并且,孔子还刻意地虚拟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理想国”。一切,都是“让事实为我说话”。

理想国其实并不存在,但是孔子说,上古时候是有的。

——既然人间没有。现在没有,但又是众人之所愿,那为什么不人为地打造一个出来?让上上下下以及千秋万世向着这个目标而努力?努力到总有一天,它会无中生有,真的诞生在这方世界上。

也让这个世界千千万万心向美好的人。在真正的美好没有到来之前,在人生陷入黑暗的时候。心中始终有着那么一丝温暖。一丝憧憬,一丝希望。

为着这份意图,纵然虚拟,纵然捏造,纵然“歪曲事实”,这个罪责。我也担了。

孔子如是想,如是说,如是做。

罪责果然来了。

事实只有一个,人心的善恶却是各不相同。既然你可以以善扭曲事实。那我凭什么就不可以以恶扭曲事实?本质上,大家都是干的一样的事嘛!

谁也别说谁高尚,当然,谁也别说谁卑鄙。

就以那个倒霉鬼杨二来说,在隋朝灭亡了很多很多年之后,有人站出来说,大隋名士薛道衡的死是因为诗写得很好,让杨二嫉妒了,所以就把他给挂了,并且在把他给挂了的时候,还亲自上场,说道:“你还能再写‘暗牖悬蛛网,梁空落燕泥’的诗句吗?”

“暗牖悬蛛网,梁空落燕泥”是薛道衡的一首当时很被士林称诵的诗句。

这样的一则轶事,只要一看编纂者的年代,就知道,纯是胡编乱造,一塌糊涂,只有脑子残掉的人才会相信。

但是很遗憾,就是这样的一个轶事,居然就越传越广了,最终成为许许多多人知道的“事实”。一说起杨二的种种荒淫无道、心性刻薄阴狠、无半点容人之量,这件事往往就作为证据,被列入其中。

不知其中究竟的人津津乐道。

而知道其中究竟的,又有点讲究的,则一律缄口结舌,不传播,也不辟谣。——那厮已经永世翻不了身了,给他说话有什么好处?

真正的事实不重要。

人们愿意相信的“事实”,才重要。

苏东坡的诗文很好,但是人们更愿意谈论“东坡肉”、“东坡肘子”;苏东坡的品格很不错,但是人们更愿意相信他曾经把一名小妾换了一匹马。明朝有良心的历史发现家冯梦龙先生在小说中披露了这个“事实”。

所以谣言永远都有市场,也永远都不会绝止。——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制造。

这只是千古文史事中,微不足道的一二例。

也不止是文史事,更不止于古代。——

我是老大,以前的那个老大被我干掉了,现在,作为小弟,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小弟心神领会地点头。

不久后,前老大小时候推邻居家小孩下水,长大后霸占了四五十个美女做老婆的事就被“有良心的知情人”透露出去了。

至于前老大十六岁时就在一次械斗中受伤以致不能人道的事,现任老大绝对会很厚道地保持缄默的,并且严令所有小弟,这件事绝对不能透露出去,以前的老大也是老大嘛,要给他留点面子,你们说是不?

小弟们当然要说是。

于是,前老大的形象就此定格为“荒淫无道”。

世间之事,大都如此。

没有事实。

只有能够说话、有权利说话的人,告诉你的那些“事实”。

而对已经不能够说话、已经没有权利说话的人来说,“事实”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议论他人,一种被他人议论。

口舌之争,从来只有议论他人的人才会在乎。

被人议论者,成功也罢,失败也罢,对那种种议论,不过是一笑置之,或一口唾沫。——他们的人生,本就不建立在口舌之上。

想前生今世,想世事纷纭,自始最终,方天的落足点只有一个——

他之于世界,又该采取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