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站着没有动,目光直视长平公主,丝毫没有臣子的模样。
朱徽娖眼睛里闪过慌乱,她明白自己身份,还有公主应该遵从那一套繁琐的规则。
但是她很快又想到,赵谦转身离去后,她将又在这宫殿遥遥无期地徘徊下去,最难受的,是心里还装着一个很难见上一面的人。
寂寞是很难忍受的东西,有时甚过饥饿。
赵谦在等待朱徽娖说话的时候,心里想道:朱徽娖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对自己产生了依赖心理。
初朱由检在世时,朱徽娖见过的男人,除了朱由检,便只有赵谦。所以赵谦在她心里,一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京师失陷,朱徽娖唯一依靠的男人朱由检悬树自尽,她家破人亡,在乱局之下毫无安全感。连朱由检给她指定的未婚夫周世显,也因为皇朝覆灭,转眼便抛弃了她。
待赵谦打进京师,周世显已投降了李自成,又因惧怕赵谦报复,干了一件蠢事,在朱徽娖守孝期强行成婚。
周世显的所作所为,朱徽娖自然不会信任他。这个时候赵谦如救世主一般出现,对朱徽娖以礼相待,又有强大的实力保护之。
于是,朱徽娖除了依靠赵谦,还能依靠谁?
“殿下还有什么事么?”赵谦说道。
朱徽娖下意识摇摇头,赵谦跪下行了朝礼,说道,“臣告退。”
说罢,赵谦一转身,走了。只留下朱徽娖呆呆望着赵谦的背影。
朱徽娖掩面而泣。她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赵谦,召见得太频繁,恐旁人非议。
赵谦回到府中,仆人说道:“韩先生已等待东家多时了。”
“让佐信来书房。”
韩佐信入,说道:“大人,据可靠消息,多尔衮已经登基了。”
赵谦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依佐信之计,释放俘虏。”
“大人英明。”韩佐信心里再次充满了成就感。
赵谦携韩佐信之手,亲热地说:“你我相知十八载,佐信总是能在前后无路的时候,为我解忧。”
韩佐信感动道:“能遇大人,是佐信之幸才是。”
赵谦道:“刚刚我进宫去了,听殿下说,皇上对我们很不满。”
韩佐信沉默许久,才说道:“大明有数万官吏,数十万将士,不是我们能全部掌控的……皇上现在虽然还小,但君臣有隙,终究是个隐患。”
赵谦点点头,也是默然。
韩佐信见赵谦面色正常,心里猜测大人定是早有自立之心,才对皇帝不甚紧张。
韩佐信心道:待天下大势明朗之时,纠集一帮文臣武将把龙袍朝他身上一披,便完事了。
“幸有长平公主向着我们,稳定宫中局面。”韩佐信说道,这个时候自然不是自立的时机,现状还是要维持的。
赵谦看了一眼韩佐信,说道:“佐信也觉得长平公主起了重要的作用?”
韩佐信点点头:“这是自然,如果没有长平公主,我们要名正言顺地拥立以前那皇帝,恐怕还要多费些周折。上次事情败露,没有长平公主说话,也很难取得朝臣的信任。”
“佐信所言极是。”
韩佐信想起释放俘虏那事,便拱手道:“事不宜迟,卑职即刻安排护送俘虏北上的事宜。”
韩佐信出,正遇到过来的赵逸臣,赵逸臣忙拱手执礼。韩佐信还礼。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韩佐信低声道:“逸臣兄,防微杜渐,咱们不能让大人沉溺声色犬马矣。”
赵逸臣汗颜,沉声道:“大人胸怀,岂是你我能揣度的?”
韩佐信“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赵逸臣回头看着韩佐信的背影,摇摇头,然后向赵谦的书房走去。
待仆人通报之后,赵逸臣走进书房。赵谦见罢赵逸臣,脸上的神色顿时一松,笑着喊道:“快上茶。”
赵逸臣面带笑意,心道韩佐信呀韩佐信,你可知聪明反被聪明误?
“咱们派去满清的使臣被多尔衮杀了。”赵逸臣叹了一气道。
赵谦也同叹了一气,说道:“史上不辱使命者,除了蔺相如,和逸臣,有几人屿?”
赵谦说的是上次赵逸臣去满清议和的事,这事确实是赵逸臣的一大功劳。没有点才能和胆略的人,在当时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议和,是办不到的。
“时运不同而已。”赵逸臣淡然道。
“幸好这次去的不是逸臣兄。”赵谦一副舍不得的表情。
赵逸臣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董小宛犹自等在乌衣巷不去,已经等了一个下午了。”
“哦?”赵谦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沉吟不已。
赵逸臣顺着赵谦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天快黑了,可能还得下雨……大人要让她一直等下去?”
赵谦站起来,一面看着天色,一面说道:“我们事前谋划时,犯了一个错误。”
“哦?”
“低估了董小宛的智商……就是低估了她的聪明。我有如此大的势力,既然心里有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哪里?”
赵逸臣点点头道:“刚刚卑职还纳闷,董小宛怎么会是一个死心眼的人,人都走了,她等在那里有什么用?大人一语点破,原来是这个原因。”
赵逸臣恍然大悟的表情,顿时衬托了赵谦的聪明才智,赵谦也是人,潜意识里,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这也是赵谦喜欢和赵逸臣呆一起的原因吧。
赵谦随即说道:“我要是不去……要么证明心里根本没有董小宛,那么董小宛可能会因为绝望而对我失去兴趣;要么董小宛会看破之前的种种都是我的安排,因为董小宛知道,我肯定知道她在那里,却不去,不是故意的是什么?总之,如果不去,可能会前功尽弃。”
赵逸臣点点头道:“大人现在去还来得及。”
赵谦笑道:“不只是来得及,是恰到好处。只有经历了波折和等待,缘分才更显得珍贵……来人,备马。”
赵谦走出:“今日便是收网的时候,我得换身衣服。”
“哈哈……”两人一齐大笑。
乌衣巷口,有一道拱桥,董小宛正站在桥头,频频向桥北张望,因为赵谦要来的话,便是从那个方向过来。
灰蒙蒙的天下,终于下起了雨,先是点点滴滴,打湿了地面,很快便一不可收拾,越下越大,成了倾盆之势。
董小宛的心腹丫鬟急忙奔了过来,喊道:“小姐,下雨了,我们忘了带伞,快上马车。”
“我就在这里等他,他一定会来!”董小宛翘起嘴巴,固执地说道。
“上车等也是一样。”丫鬟说道。
董小宛的衣服被打湿,冰凉一片,她心里又气又伤心,差点掉下眼泪来,对着丫鬟喊道:“回去!我就在这里,没听见么?”
丫鬟哭道:“小姐,您的身子骨本来就弱,快些到车上躲躲吧。”
大雨浇在河面上,让河面起了坑坑洼洼,犹如人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雨水在地上汇成水流,流向河中。董小宛的布鞋泡在水中,衣服上滴水成线,完全没有了热气。
远处的楼阁山色,变得朦胧,江南烟雨,在此时才是她的真面目吧。
董小宛抱着双臂,望着那烟雨中,哭着喃喃道:“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这时,河对面的街道上,响起了马蹄声,滴答滴答……仿佛能让人看到水珠溅起,又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