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高消费的政治活动,特别是在自己地盘上打的战争。后金军队席卷北直隶,遭受损失的不只是勋亲贵族的庄田庭院,对本来生活就困难的平民,简直是灭顶之灾。寒冷的冬天,无衣无食。跑得快的难民已经在戒严之前就涌进了京师,情况也不容乐观,只有挤在冰天雪地里忍饥挨冻。还有一些人,只有呆着家里,手无寸铁,任由后金铁骑的屠戮,抢劫,蹂躏。
对于尚处于落后奴隶社会的后金,战争对他们来说就是抢劫。游牧民族把自己看作狼,把大明看作肥羊。
难民面对死亡的威胁,在京师暴乱,西虎营还未出城作战,先就在城里打了一仗,铁骑踏在苦难的人们身上,冰冷的刀锋割破人肉,对于这些,人们已经麻木。手无寸铁的乱民,被屠杀无数,剩下的恐惧得索成了一团,不敢再有丝毫反抗。
张岱若无其事地用布擦着身上的鲜血,那是人血!如果是在现代,有人一身人血,那还不得把人吓死?赵谦奇怪的是,自己也若无其事,并不觉得有多恐怖。
“二弟,我刚找人了解了一番目前城外的局势,袁崇焕西南方向是一支两千人的蒙古骑兵,应该比东虏主力好对付,咱们不如先攻击这股蒙古兵。”赵谦说道。他现在自顾不暇,只想打一场胜战,以解议和案之困。
“蒙古兵善骑射,我军与之人数相当,未有优势。”张岱想了想,沉声道,“如果能驱赶那些乱民在前面,挡住敌兵箭雨和冲击,我部再斜出冲击,胜算倒比较大。”
“恐朝中有人弹劾。”
张岱道:“这些乱民饥肠辘辘,为了不饿死造反都敢干,如果给他们吃食,他们自愿为我军前部,就不会被人逮着把柄了。”
赵谦默然。
华北平原,冬天风大,吹得皮肤干裂生疼。赵谦想,还是南边丘陵地方冬天好过,至少没有这么大的冷风。他缓缓走在街面上,四周哀声遍地,孟凡等侍卫紧张地想随左右。
“娘,有吃的了,有吃的了!”一个青年奔到墙边,手里捧着一个破碗,那包含感情喊声立即吸引了赵谦的注意。
“儿呀,哪里来的?你吃,你吃。”
“娘,儿已吃过了,儿要跟随赵大人出城打虏兵,打完还有军饷银子!娘,儿要为咱爹报仇!”
一片雪花飘到赵谦眼角,化成了水,赵谦下意识用袖子擦了一擦眼角,回头见着韩佐信的目光,赵谦解释道:“是雪水。”
广渠门外。
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手里提着木棍短刀,缓缓地向前蠕动,后面是几排装备精良提着火枪的步军,大人有令:后退者一概射杀!
远处的夜幕中传来了马嘶,蒙古兵遇警,已经列阵以待。不一会,马蹄声响起,轰隆隆一片,这边难民脸上大变,惊慌失措中,后面的人转身欲跑,西虎营中一名百户军官大叫:“不得后退,否则杀无赦!”
难民早已如惊弓之鸟,一时人群开始混乱。百户喊道:“放!”
“砰砰……”夜幕中火光闪动,惨叫声起。
蒙古兵听得枪声,开始冲击,一边张弓搭箭,顷刻天空中就布满了蝗虫一般的箭羽。哭爹喊娘中,那些嘶哑的叫声,撕开了夜色的伪装,让人明白,这里是人间地狱。
人非草木,岂能真正无情?但是张岱等人却并未有动容,因为这种惨事实在看得有点多了,就像一块黄莲,放进嘴里很苦,反复咀嚼,再苦也没感觉了。
难民的瞳孔拼命睁大,黑夜里“嗖嗖”的声音,那声音感觉有风吹在面上。他们没有遇到过如此恐怖如此绝望的情况,那么多人挤成一团,鬼哭神嚎,比孤独地面对死亡更加恐惧,他们以为,这是一个梦,醒了就没事了。手中的拙劣武器根本没有任何用处,那些利箭插进身体之前,根本看不见,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插在自己的肉里。
后面的火枪手的手在颤抖,底层士兵没有将领想得多,他们只知道,面前这些绝望嘶嚎的,不是畜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而且是大明子民,父老乡亲。